弘时嘴角一僵。在所有人眼里,他对她的好就是哥哥疼爱妹妹吧?她也是这么想的么?阿玛大了她母亲七岁,他也大了她七岁,因为这七岁,就只能是兄妹的缘分!
除了是可爱的小妹子,怡安还能是他的什么?他自己也想不清。只不过,怡安在家,这个家还有几分热闹,几分意趣,还有人真切关心他这个人。怡安不在,他在府里呆着就觉得发闷烦躁。
阿玛生性严厉,对着他,斥责的时候多,开颜的时候少。他是长子,有几年是独子,然后是哥哥。阿玛总要他事事做得完美,给弟妹做个表率,不是嫌他性子浮华,就是嫌他才能平平。弘历弘昼日渐长大,一个沉稳聪慧用功,另一个活泼机灵乖觉。阿玛对两个弟弟还有说笑称赞的时候,看见他只是皱眉。他不是不识趣的人,自然懒得往阿玛跟前凑,白讨不痛快。
额娘却不管这些,成日只怪他不懂事,不够伶俐,不会讨阿玛喜欢。分明是她自己年长色衰爱驰,被她一说,竟成了受他连累。弘时有时觉得,阿玛不去额娘那里,莫不也是怕了她的唠叨计较?
过年时,他去了九叔那里,错过皇法玛和怡安回来,心里自是懊恼。弘历讨得皇法玛欢喜,被接入宫中抚养。额娘又拿这个数落了他好些天,却不想想,他已经成年,就算留在家中,得了皇法玛青眼,也不可能入宫。虽然,他很喜欢陪着怡安一起。
以前,被阿玛骂得胸闷,被额娘唠叨得头疼,回到自己的小院,把门一关,还能躲一阵子清静。自从娶了那个呆板无趣的女人,连个清静地方也没了。能怪他总往外跑么?
弘时强笑道:“我正要往八叔府里去,你跟着我出门吧。看还有谁敢拦你!”
弘时喜欢到八阿哥府去。八贝勒府的氛围与雍亲王府很不一样。雍亲王府规矩严,安静沉闷,一切围着四阿哥转。八阿哥性情随和,当家的是八福晋,一静一动,却都是有情趣有个性的人,人口不多,真正是父慈子孝,伉俪情深。
阿玛多疑,总怀疑八叔对他说些什么不应该的。其实,他有时发些牢骚,八叔总是帮他们排解,劝他多体谅阿玛的苦心好意。八叔这么个人,却不能见容于皇法玛,相比之下,他弘时的委屈也不算什么了。
小岚心中欢喜,忙道:“是。”低眉顺眼地跟在了他身后。
云横正在门口,看见小岚跟了三阿哥出来,心中作难,想到师兄,终是不忍心:“三爷,小岚她不——”
弘时把眼一瞪,摆出做爷的款:“怎么着?小岚她伺候不得我?我的事你也要管?”
云横张了张嘴,垂手后退两步:“奴才不敢。”
弘时冷哼一声,径自上了车,催促道:“小岚,快上来,甭跟他们废话!”
小岚答应一声,低着头,抿嘴一笑,有些得意地瞟了云横一眼。
云横面无表情,心中叹惜。他为王爷做了不少说不得的事,很清楚王爷是什么样的人,最忌讳什么人什么事。虎毒不食子,三阿哥再怎么不讨王爷喜欢,也是王爷的亲生子。公主死了,怡安格格在宫里,还有谁能庇护你,小岚?
喀尔喀哲卜尊丹巴呼图克图与准噶尔使者到达北京,哲卜尊丹巴呼图克图帮策妄阿拉布坦大汗陈情,恳求康熙皇帝与准噶尔议和。
康熙从俄国商人朗支口中得知俄国与准噶尔互派使臣,往来频繁,立刻传书抚远大将军,命其改变对准噶尔的高压政策,对策妄阿拉布坦“加恩宽宥”,与其和好。
书信发出,康熙在李德全的搀扶下,走出御书房,晒晒太阳散散心,远远看见弘历和怡安由和妃带着在湖边玩耍。
准噶尔使者只问候了怡安,只字不提接她回去。康熙既安慰,又气恼:“这么好的孩子,策妄阿拉布坦当真不要了?他不要也好,怡安在京城长大,本来就是朕的孙女,爱新觉罗家的人。”
想到这场历时十多年的角力,康熙心里满不是滋味。策妄阿拉布坦丢了西藏,他也没赢,赔了“女儿”又折兵。
雍正继位后,准噶尔使者偕同清朝使臣返回伊犁,向策妄阿拉布坦转达了雍正皇帝的谕旨。策妄阿拉布坦当即向俄国使臣表示,拒绝臣服俄国,也不接受俄国在准噶尔修筑要塞。
密旨
从敦郡王府出来,廉亲王允禩没有上车。他想走走,散散步,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
圣祖殡天,新皇即位,变化发生的那么突然,那么快,他们这些人心里都是一个乱字。乱后是疑,太多的人和事透着蹊跷,带着诡秘。
新皇有隆科多,隆科多手中有先帝遗诏。对隆科多,对那个遗诏,对畅春园巨变的一夜,不要说他们这些兄弟,就连新皇生母,当今太后,也是怀疑。没有实据,捕风捉影,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理由或根据。
没有人说出来,可他们这些人都明白,越是没人敢作假的东西,要做假越容易。因为,即使是假的,旁人轻易也不敢怀疑,即使怀疑,轻易也不敢抗拒。
虽然多方打击,可在先帝心里始终有佟家的位子。隆科多是佟家最后一根柱子。先帝不是不会看重他。四阿哥一直对佟家很恭敬,对隆科多持舅甥之礼,可从前也没看出他与隆科多走得特别近。若是蓄谋已久,这两人心机之深,之忍,倒也令人佩服。以新皇的性子,他倒想看看,这对“舅甥”能亲到几时。
新皇封了他一个廉亲王,无非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给点甜头,让他尽心办事。可一方面策鞭要马儿跑,另一方面又使劲儿扯缰绳,挑东捡西,三天两头一顿训斥,弄得他这匹老马儿无所适从,有时禁不住怀疑新皇本意并不是要靠他办事,而是要把他架在火上慢慢烤,丢在磨上慢慢碾。
一头是这么个主子,另一头是那几个兄弟。老十四满腹委屈,老九别有打算,老十这个炮筒子差点就要当面对质。他知道老十在想什么。出事前两天,老十去见过皇阿玛。用老十的话说:“皇阿玛声气清亮,精气神好着呢!就算是风烛残年,那烛还燃得稳稳的,要不是猛然间一股大风,也不会说灭就灭。”恐怕,太后也是因为差不多的原因抵触新皇。
老九老十,甚至老三老五,都不肯接新皇派下来的差事,不解他的顺从服帖,以为他被压制了那些年,好容易封了个亲王,美得不行,屁颠屁颠的。倘或没有当初皇阿玛那番话,不是那个“全心全力辅佐新君”的承诺,他也许也会像老三老五那样,关起门来,不闻不问。清静了十多年,就不能清静下去?
皇阿玛那番话,他每个字都记得,也反复咂摸过意思,觉得不该是现在这样,可也没有把握一定不是。皇阿玛的心思太深,不是他想得明白的。不过,他明白皇阿玛最担心的是什么,希望他怎么做。不论如何,新皇已占得先机,而他承诺的是“全心全力辅佐新君”。对于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最重要的是大清江山,有些事过去了,就没有必要再去弄清真假。
看如今的情势,换一个人坐上那把椅子,其他兄弟也不会服气。无论是谁,坐在那把椅子上,都不会舒坦,也不会让别人舒服。皇阿玛希望过的兄友弟恭,齐心协力,早就没有可能。十四弟一直与他友爱,有时可谓言听计从,可当真坐上那把椅子,猜忌他防范他,也是早晚的事。
皇阿玛对他也有个承诺。如果皇阿玛选中的真是新皇,新皇应该明白他的心意。过上几年,待时局稳定,还是讨个恩典,去南边养老吧。给她扫墓也方便些。宝珠若是愿意,也一道去看看江南的青山绿水。
迟早,他们这些人都要去见皇阿玛,见列祖列宗,要紧的是自己心中无愧。
“王爷,王爷。”车夫赶着车,一直慢慢地跟在几步之后,发觉王爷心不在焉,凭着多年的习惯走错了路,赶上前来轻声提醒:“走错了。”
错了?允禩停下脚步,一抬头,已看见他亲自设计,住了二十多年的府邸。然而,确实错了!那里已不是他的地方。
从前的四贝勒府雍亲王府,如今已升格为潜邸。从前的八贝勒府与潜邸只有一墙之隔。让廉亲王一家继续紧挨着潜邸住着,显然是不合适的。依新皇准备将潜邸派的新用场,也需要更大的地盘。于是,新皇将故安亲王府赐予廉亲王做府邸,又给了一笔安家费。拆除了那堵墙,将原八贝勒府的地方并入潜邸。
他住了二十多年,一儿一女出生之地,承载了他一生无尽的得意失意欢喜悲伤的地方,已经不是他的家。
既已萌生去意,他倒不是太在乎。新的廉亲王府弄不好也住不了几年,公务繁忙,心境沧桑,他也懒得费心收拾,一切都交给宝珠。
宝珠对着不得已的搬迁颇为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仔细想想,娶得宝珠是他的运气,嫁给他是宝珠的劫数。成亲二十多年,宝珠没有过几天好日子,这样那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拖累,没有尽头。倘若上天垂怜,让他实现对皇阿玛的承诺以后,陪着宝珠四下走走,看看名山大川,过几年神仙日子。
“八爷?果然是您。”有些熟悉的声音透出意外和喜悦:“给八爷请安!”
“你是——”看清对面的人,允禩也是意外而欢喜:“靖夷!你几时到京的?家中还好?你们家老爷子可还好?”
“前儿到的,原想过两日去拜望八爷,不想今儿在这里遇上。有劳八爷记挂,小人家中一切均好。有半年没见过老爷了,大少爷信中说老爷身体还好,只是不比从前健朗了。”
“那就好。”允禩满脸堆笑,却在心中叹了口气。长女的不幸对佟世海打击很大,好在度过去了。
两人原地站着,唠叨了会儿家常。
靖夷本不是话多的人,眼神偶尔四下里飘飘,似乎心中有话,不方便说。
允禩是个玲珑人,见状笑道:“我难得出来走走,竟遇上你,可见缘分。你各处走动,见多识广,正想听你说说南边的新鲜事儿。我还有个地方,要去转一下。你也先去忙你的。晚些时候,人间烟火,你陪我坐下,喝两杯,聊聊天,如何?”
靖夷略微沉吟,笑道:“遵命。”
允禩知情识趣,做事小心,知道靖夷一家处境有些微妙,一向仔细地不想把他们卷进漩涡。从前,他们偶有来往,多是通过寒水。那时,寒水名义上还是九阿哥的妾,与八福晋是合得来的妯娌,分出去单过,与娘家亲戚来往,合作生意,也无可厚非。自从寒水主动讨了唐九一纸休书,拿走楚言留在九贝勒生意里的那份财产,斩断夫妻缘分,就不再往先前夫家亲戚走动,人情来往都断了个干净。
九贝勒最好面子,冷不防被寒水照着脸面直来这么一下,叫人看了笑话去。恒亲王当日答应楚言必要时替她妹子主持公道,可并没想到真会有这么一天,本想两下劝和,不想九贝勒听得消息,铁青着个脸,亲自把休书和银票送到了恒亲王府,倒是没费他什么事。事情虽然希奇,没闹出风波,没什么嚼头,又关系着皇家颜面,爱看热闹管闲事的京城人啧啧两声,也就丢开了。
雍亲王出人意料地登上御座,隆科多拥戴有功。回想起来,有人怀疑寒水早从佟家得到风声,唯恐被牵连,才做出大不韪之事,又或者是隆科多授意,给九阿哥一个好看,取悦四阿哥。尤其,新皇对这位胆大包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