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需要远距离的观看,需要几代作家的努力。
这里便出现了一个文学界老生常谈的问题,作家需不需要参与公共事务,需不需要社会担待?我觉得一个真正的作家,是不应该回避社会矛盾的,更不能放弃对社会的承待与责任。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秘鲁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曾说:“作家有义务介入公共事务。”如果这句话不是略萨说的,而是一位普通的中国作家说的,一定会引起中国的另一些作家和评论家的嘲笑:说这是功利文学,或者说作家要远离政治事务,否则,就不可能写出真正的文学。可是,略萨不仅这么说了,而且他还用他的文学实践传达了他的这一思想,这让那些想嘲笑的人没有了资格去嘲笑,或者是没有胆量去嘲笑。略萨在诺贝尔获奖感言里还说过:“我是作家,同时也是公民。在拉丁美洲,许多基本的问题如公民自由、宽容、多元化的共处等都未得到解决。要拉丁美洲的作家忽略生活里的政治,根本不可能。”事实上,社会现实、社会政治是与人类有密切关系的事务,介入社会、介入现实,是文学最主要的使命,一些真正的和不朽的文学,都是生根在社会生活的事务之中的。在中国这个特殊的国度里,要谈公共事务,要谈政治,就不可能回避官场。官场是政治文化的中心地带,是社会矛盾最为集中的场所,更是社会最敏感的细胞,谁要是真正写透了官场,也就写透了社会和人生。可是,这样的认识在当下很少能得到主流文学和评论家的认可,正因为作家介入公共事务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讥笑与排斥,才导致了反映社会问题的官场小说在圈内备受冷落。如果把时光拉近五十年,像前苏联作家柯切托夫的《州委书记》这样反映现实的作品,恐怕也会被划为通俗文学的行列,很难得到应有的关注。而《州委书记》在六十年代的中国,却被列为内部参考书,它对当时的领导决策起到了别的小说无法替代的作用。
我不敢肯定这是不是我们认识上的局限,但至少也算是认识上的偏差和过激,才导致了眼下的官场小说冰火两重天:一边是市场的热棒,一边是评论界的冷淡。而读者喜欢的,评论家总是不喜欢;评论家喜欢的,读者又非常冷淡。评论家总是与主流文学紧紧地团结在一起,非主流的文学总是与广大读者团结在一起。这是不是文学界的又一种悖论?
事实上,官场小说中也不乏优秀之作,如果悉心品读,它的文学性,它所转达的社会信息量,绝对不亚于那些所谓的纯文学作家写的农村小说。固然,写官场小说的人很多,免不了泥沙俱下和粗制滥造,正如农村题材的作品中也有粗制滥造之作一样,我们不能因此而全盘否定这种类型的写作,更不能因为一触及到官场,一畅销就认为它不是文学。文学大师司汤达有一句名言:“如果有这样一位作家,在马德里、斯图加特、巴黎和维也纳等地,靠翻译赚钱的翻译家都争相翻译他的作品,那么,这位作家可以说是已经掌握了时代精神的趋向。”如果把他的话做一个中国式的改写,就应该是这样:“如果有这样一位作家,出版公司、书店老板、靠出书卖书的人都争相出他的书、卖他的书,那么,这位作家可以说初步掌握了时代精神的趋向。”
我们为什么不能够更加理性地认识我们当下的创作和纠正我们曾经的偏执?为什么不能用更加宽宏的心态来看待他人的创作,非要先入为主地妄加排斥?一位在圈内很火的中年作家曾在报纸大骂官场小说都是垃圾,并且公开申明他不会看这些垃圾的。我正为他偏执的骨气暗暗称赞的时候,没想到他竟然也出了一本被他贬为“垃圾”的垃圾。而且在“垃圾”的封面上公开印上“官场小说”的字样。遗憾的是,他的“垃圾”没有像别人的“垃圾”那么畅销,几乎在读者中没引起任何反响就被别的“垃圾”淹没了。看来,官场小说也不是谁想写就能写好的,畅销书也不是谁想畅销就能畅销的。正如著名评论家雷达先生所言,纯文学作家想挤进畅销书的行列难,畅销书作家想挤进纯文学的行列也难。还有一位获过国家级大奖的作家说,幸亏我的作品没有畅销,否则,我就完了。我不觉暗想,幸亏他完了,没有畅销,否则,畅销书作家中又多了一个不真诚的人。
作家这个圈子,言不由衷者实在太多了,性格拧巴者也不少。作品离读者太远了,他说是写给后代看的;放到书店里没人买,他说他拒绝市场写作;读者不愿意看他的书,他说读者素质太低;写得太离谱了,他说是探索;谁的畅销了,他说是垃圾。他们总是有理由,自欺欺人又想欺骗他人。有时候,你骗自己容易,骗他人却不容易。一本书的好与坏,作者讲再多的理由也没有用,最有发言权的还是读者,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消费群体。一个眼里没有读者的作家,你可以获奖,可以评高级职称,可以当作协领导,读者却不买你的账。一本书放到书架上,就像蔬菜进了菜市场,你去买菜,肯定要挑新鲜的自己喜欢吃的来买,决不会买那些腐烂的发霉的。将心比心,道理就这么简单。
在我的博客里,有一位作家曾经隐姓埋名地恶骂道:“你们这些官场小说作家,写的都是垃圾,都是浪费国家的纸,要不了两年,就成了纸浆。”我看着这样的话,仿佛看到了那张因嫉妒而变了形的脸,被阴暗的角落里反射过来的光照得越发阴暗。可是,无情的现实给了他最有力的回击,我十年前的书,并没有成为纸浆,现在已经出到了第三种版本,而且照样有人买。嫉妒与诅咒,只能将自己气出病来,却丝毫奈何不了别人。我不知道我从没有谋过面的这个人为何对我这么仇视?我究竟在哪些方面得罪了他?经过一番反省,才恍然大悟,知道他恨的不是我,而是官场作家这一个群体。我能理解他的苦衷,他辛辛苦苦写了一本书,求爷爷告奶奶,印了两三千册,出版了没有人买,又拿不到稿费,看到别人一本书动辄就是数万册,甚至十多万册地拿版税,心里一时失衡也在所难免。
我不知我何时也被划分到了官场小说作家的行列?对官场作家这样的称呼,最初我多少有些不适。一是我并非只写官场,早在九十年代初就在《十月》《小说》等刊发了《沙蚀》《荒天》等一系列乡土小说,出版过中篇小说集《悲情腾格里》,还写过都市情感的、创业的。这些小说中,最能代表我水平的,当属长篇小说《沙尘暴》,而非官场小说。二是这种称呼,要在圈外,仅仅是称呼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如在圈内,便多少有些排挤的不认可你的成分。其实,对小说题材的过分细化本身就有很多争议。如果追溯下去,来划分四大名著的话,《水浒》应该是官场黑道小说,《红楼梦》是青春文学,《三国演义》是军事小说,《西游记》就是玄幻小说了。试想想,要是真的这样来分类,这四大名著还是四大名著吗?好在没人这么去划分,也就少了无聊的争议。至于对我的称呼,久了便也习惯了。官场作家也好,乡土作家也罢,不论是哪个领域,能写出自己满意的、让读者喜欢的好作品才是关键,否则,神马都是浮云。作家的尊严是读者给的,不是作家自己装腔作势装出来的。
前几年,就有人断言官场小说只不过是一阵风,刮上一阵就完了。现在,又刮了好几年,还没有刮完。我觉得,小说作为反映生活的一种形式,它的存在与否与社会现实是密不可分的,只要官场还存在,只要腐败一天不根除,反映社会现实的官场小说就一定有它存在的理由,也必然有它的土壤与市场,这是谁也挡不了的,除非他有本事让贪官们不腐败,让执政者做到真正的透明公正,让现行体制非常完善。这当然是谁也做不到的,也不是以任何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自然,作为反映现实的官场小说,也不会是一阵风,除非国家下了禁令,否则官场小说还会继续火下去,因为读者需要反映现实的作品,现实也需要真正的文学。
我相信,官场小说一定会产生真正的文学,那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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