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好就是打乒乓球。单位一把手的爱好,时间一长,很有可能会变成这个单位的集体爱好,一个市委书记的爱好,也有可能成为这个市里领导干部的集体爱好。
上一任市委书记喜欢书法,机关里就多了许多练字的人,一些局级领导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放了纸张笔墨,开始练字。一些有书法基础的领导更是如鱼得水,经常到书记那里去讨教交流,时间久了,这些领导都成了书记重用的人。那些书法基础差的人,坚持不懈,久而久之,还真就培养起了写书法的良好习惯。
孙正权上任后,受前任书记影响的书法爱好者虽说一时很不适应,但好在他们习惯了适应别人,而不是让别人适应他们,很快就喜欢上了乒乓球。市委一楼的健身房又添置了几座乒乓球台,一些部长主任们每天下午活动时间几乎倾巢而出,都争着与书记热热身。这一热身不要紧,也直接影响到了市委和政府的下属各单位,过去喜欢书法的人开始转移了兴趣爱好,在各自单位的健身房支起了乒乓球台,没事的时候就练球,练得久了,觉得打乒乓球就是好,比练书法健身。更重要的是,领导一打球,下面的人也跟着来练,有男的,也有女的,气氛要比练书法热闹得多。最让领导感到高兴的是,男女搭配,打球不累,尤其是有年轻漂亮的女下属陪着来玩,更能增强体质。
当然,领导除了自己强身之外,更重要的是想办法请书记一起来强身。有时候书记下来指导工作,领导就可以向书记请教几拍,几个来回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就亲密了许多。
吴国顺虽然精通其中的奥妙,可他实在不喜欢打球,更不想为了刻意讨好书记而失去何东阳对他的信任,他只好与孙正权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现在,让他突然靠打球去接近孙正权已经来不及了,况且无论是练字也好,打球也罢,这都是些花架子,是套近乎的手段,真正要从根子上搞定一个人,必须得来实的。按照金州的常规,副局长升局长起码得50万,坐了位子,每年的保位费也得十万元。这只是西部落后地区的价位,要是换到南方发达地区,不要说是一个局长,就是一个小小的村长,也花得比这多。吴国顺决定赌一把,打算送50万,就当重新买一个局长的价钱,也要保住一把手的位子。
下定决心后,就开始为怎么送发起了愁。送礼也是一门学问,送好了,它便成了解决问题的金钥匙,送不好,反而会引来祸端,这主要是看送礼的对象是谁了。对于孙正权,吴国顺没有多少把握,不知道他会不会收。何东阳的点拨让他悟到了一点儿什么,但悟得又不透,他本想让何东阳给他讲得再清楚些,没想到却被他回绝了。他明白何东阳的为人,他永远不会把事情说得那么直白,许多时候,他只是点拨或者暗示一下,其中的度怎么把握那是吴国顺自己的事。不过,有了他的点拨,吴国顺的胆子似乎壮了许多,就当是赌一次,与其坐等淘汰,还不如积极应对。
吴国顺决定先送去30万元,等到事情有了眉目后,再送去20万。这天晚上,他把人民币用报纸包起来装进了一个纸袋里,然后又在上面放了一条香烟来遮挡。老婆邓红说:“你记得提醒他,这里装的是钱,否则,别让他以为是香烟,再转手送给了别人。”
“你傻呀?我要是提醒这里面装着钱,他怎么收?”
“那你总得让他知道你送的是什么,否则让人家真当做香烟转手再送给了别人,我们岂不成了冤大头?前几年有一个捡破烂的,在市委家属院的垃圾桶里捡到了一只发臭的鸡,回来准备洗了吃,没料在鸡的壳囊里装着一个塑料袋,打开一看,嘿,里面包着一万元钱,这可把那个捡破烂的高兴坏了。前些年,一万元钱的确能派上好多用场,不像现在,什么都在涨,连送礼的价格也在涨。一次性就送30万呀,你不提醒,人家怎么知道?”
“你放心好了,一看包儿这么沉,不用说他也能看得出来。你以为人家傻呀!”
“不是我唠叨,你要不说清楚,到时候他收了钱,不给你办事怎么办?钱不白送了?”
“你烦不烦?你也大大小小算个官太太,怎么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别人给你送礼时,也没有提醒你,你怎么比猴子还精?”
经吴国顺这么一说,邓红就咧了嘴笑着说:“好了好了,听你的。”
吴国顺一看邓红笑了,也就跟了笑。吴国顺一直觉得邓红白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儿,脑子就是比别人少一根弦。不过,这样的女人容易与人相处,她要是生气了,哄她也好哄。正因为如此,他们两口子过得一直比较稳定,从祁北县到金州市,风风雨雨十多年,从没有大吵大闹过。即使吴国顺在外面有了相好的,也很容易瞒过了她。
两人正说着,见女儿从书房出来进了卫生间,吴国顺就努了努嘴,示意邓红不要让孩子听到。邓红笑着点了一下头。他们的女儿叫吴娴,今年刚刚上初中,课程一下加大了许多,好像有永远做不完的作业,每天晚饭后,进了书房,门一关,大人的事儿不闻不问。
吴国顺抬头看了一眼电视,中央一套的《新闻联播》已经结束,《金州新闻》刚开始,画面上孙正权正深入到田间地头,视察农作物的生长态势,他的身后跟了一群人,其中大部分人他都认识。很快,画面切到了孙正权和农民交谈的场面。电视上的孙正权看上去要比现实中的他精神多了,也显得更加和蔼可亲。他问农民,今年庄稼长得怎么样?农民高兴地说,今年生长得不错,如果不遭遇自然灾害肯定又是一个丰收年。吴国顺通过孙正权的秘书早已问清楚了,孙正权连下了两天乡,今天下午回到金州。一般来讲,领导都喜欢看本地的新闻,都很在意自己在电视上的光辉形象。吴国顺觉得这时候出发刚好,到了孙书记家,估计他正好看完本地新闻。
吴国顺看了一眼表,向邓红打了一声招呼,就拎着东西出了门来。司机小赵早就等在他的楼下了,吴国顺上车后只说了一声:“去书记家。”孙书记家住仁恒花园,吴国顺每到年头节日,总要来拜访一次,司机小赵早就轻车熟路了,也不多说什么,只管开他的车。吴国顺过去来看望孙正权,只是带两条烟几瓶酒,从来没有在里面放过现金,一是他觉得没有必要这么做,二是他还吃不准孙正权是怎样一个人,不敢造次。今天却不同了,他所面临的问题不是一般人能够摆平的,与其坐失良机,不如孤注一掷。该冒的风险就得冒,不冒,肯定没有他的机会;冒了,说不准还有一线希望。
来到孙正权的楼下,他让司机小赵在外面等着,独自一人拎包上了楼。坐电梯来到了八楼,他的心不免有些紧张。他也不想紧张,但是没有办法,每一次见书记、市长,他总是免不了紧张。他知道这种紧张的背后是对权力的膜拜,有了这种膜拜心理,见了权力越大的人,就越觉得自己卑微渺小,见了权力比自己越小的,越觉得自己很有尊严。他曾经细细地反省过自己,觉得这一心理很是阴暗,也够龌龊,应该改一改。然而,到了关键时刻,一切都由不得他。他知道,这是官场潜规则背后的文化心态,已经深入骨髓了,想改也改不了了,等到哪一天无欲无求了,自然也就心态平和了。
来到孙正权的门旁,他不敢造次,先将耳朵贴到门缝听了听,听到里面没有人说话,只有电视的声音,才壮起胆子,看准门铃,轻轻地摁了一下。不一会儿,他听到了里面开门的声音,心就忍不住狂跳了起来。门开了一条缝,隔着防盗门的小窗看到了一张中年女人的脸,他认得那女人就是孙夫人,刚问了一声:“嫂子好!”女人问:“你找谁?”他马上卑微地回答说:“我找孙书记,嫂子你不记得了?我是广播电视局的吴国顺。”
吴国顺的话刚说完,就听见里面说:“让他进来吧。”女人便打开防盗门,吴国顺进了门,利用换鞋的当儿,把手里的纸袋子放在了一边,走到客厅,看到孙正权正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马上问道:“孙书记好,打扰您休息了?”
孙正权站起身来伸过了手说:“有事吗?”
吴国顺略显尴尬地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孙书记。”
孙正权指了指沙发说:“坐吧!”吴国顺刚坐下来,孙夫人已经为他倒了一杯茶,他马上伸手接过说:“谢谢嫂子!”
就在这时,金州电视台的新闻刚刚结束,孙正权这才回过头来,和颜悦色地说:“国顺,马上要三局合一了,现在职工情绪还稳定吧?”
吴国顺马上回答说:“职工情绪很稳定,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孙正权说:“这就好,这就好!”孙正权刚说第二个好时,家里的电话铃声响了,顿了一下,接着说,“无论怎样,要做好大家的思想工作,千万不能松劲儿。”
吴国顺马上谦逊地说:“书记放心,我们有一套严格的考核机制……”吴国顺刚说到这里,孙夫人从里屋叫了一声:“老孙,是儿子的电话,你来说两句。”
孙正权对吴国顺说:“你看会儿电视。”说着就起身去了里屋。
吴国顺也站起了身,连声说了几个好好好。他早就听说孙正权的儿子是个人才,在北京读研后考进了国家某部委当了公务员。看着孙正权进了里屋,吴国顺这才松了一口气,趁机打量起书记的家。不了解情况的人,根本看不出这是全市一号人物的家,家里的摆设很普通,也很陈旧,唯一能够显示主人品位的,只有客厅墙上的那幅字,字写得很有气势,龙飞凤舞,气吞山河,却不失稳健与厚重,一看便知出自大家之手。再看落款,是中国当红的一位书法名家。书法的内容是杨慎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看着这样的字,仿佛让人想起了《三国演义》中滚滚东逝的长江水,波澜壮阔,顿感豪情满怀,气象万千。吴国顺正看得出神,接完电话的孙正权来到了客厅,说:“这书法漂亮吧?”
吴国顺马上回过神来,说:“好字,真是好字。”
孙正权淡淡一笑说:“坐吧!这是我儿子在北京给我搞的,我很喜欢这幅字,也喜欢这些话。”
吴国顺坐下来说:“听说书记教子有方,儿子是个人才,考进了国家部级单位。”
“能考进去,说明他的理论水平不错,但一个人真正的能力怎么样,光凭书本知识是不够的,还得靠实践。”孙正权说着,便话头一转,“国顺,你有什么事就说。”
吴国顺一听就马上明白了,书记已向他下了逐客令,他要么就把来意说出来,要么就马上告辞。他原来打算送了礼就走人,都是明白人,无须把话说透。现在他却改变了主意,既然来了,就当面说清楚了也无妨,便说:“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这次三局合一,希望书记考虑一下,能否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多为局里的工作出点儿力?”
孙正权顿了一下才说:“国顺呀,你有这样的要求也是正常的,至于人事上的事怎么安排,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还要综合各方面的意见,集体讨论决定。”
吴国顺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是的,是的。”心里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