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踢了他一下,又问:“为什么——没有要我?”
他的笑容窒了窒:“也没什么,不过是我还没有准备好。”
我恍然道:“原来如此。”他没有准备避孕套。
他失声大笑:“可爱的宝贝,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我不解了,男人——那种事情还需要做什么特别的准备吗?“那又是什么?”
“我还没有准备好——”他咬我的耳朵,“取走你的童贞,小姑娘。”
……
拭擦母亲的画像是我每日必做的功课。
望着她亘古不变的颜容,我的动作越来越慢思绪也越飘越远,连林智走进房来都不知道,是他的说话声叫回了我。
“你母亲已经去世了,你什么时候才肯面对现实?”
这一个月来我对林家的人避而不见,可是我避得了一辈子吗?
我望着母亲,为什么要撇下我?为什么不索性连我也带走?而今谁来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你不是深爱她吗?为什么不放了她让她真正安息?还是你原本就打算要她亲眼看着你用爸爸的下半辈子给她陪葬?”
心口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我忍不住愤然作声:“你真以为你什么都懂了?”母亲的笑容却让我发不出脾气来。就算我不去依赖她,她也不会获得真正的安息。她在天堂,然而谁能肯定天堂里就没有地狱?她正在那儿受苦。而我在人间受苦。
我转身面对林智,指指椅子:“请坐。”
舔舔干涩的唇,我徐声道:
“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你的母亲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他脸色一变。
我看着他笑,自觉凄然:“一年之后父亲将梅姨娶进门,时年你一岁,然后他将林宅里的佣人全部更换。”
当时纵有些飞短流长,经过多年以后也已经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去乃至被遗忘。“你父母和我也并不是刻意要隐瞒你,只不过是都不觉得有告诉你的必要。”
第31节:风舞(上)(31)
他看着自己并拢的双膝,好久才说话:“这就是你恨他的原因?当你的母亲缠绵病榻时,他却在外逍遥快活?”
我将视线移向母亲,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现在还要求我搬出去吗?”
“可是——都过去了十几年了!还不够吗?他受到的惩罚就算是欠你一条人命也应该可以抵消了。”他烦乱地耙着浓密的黑发。
我将虚空的身体靠在墙上说:“他原本就欠我一条人命,若真的那么爱我,为什么不把命还给我?”
他气得发抖:“我总说不过你!你到底要他怎么样呢?把你母亲从坟墓里掘出来还你?还是要他自戕?!”
我再无言语。并不是什么事情都会随风而逝,真正深刻的记忆永远不会事过境迁,再过去多少年,哪怕只是在不经意间触动装存往事的匣子,那被压在最深最底层的一件都会霍霍飞出,漫上心头。尘封了十五年的旧事如今再去重提,只觉得有着比十五年前更令人无法忍受的刺痛和悲伤。
林智站起来踱到窗边。
“你要报复一个人,受苦的却是四个人,你认为爸爸罪有应得,我不说什么了,可是我妈妈呢?她嫁进林家多久,就陪着父亲受了多久的罪,你看看她现在的身体。至于你自己,就更不必说了,我从来就没有看到过你曾打心底笑一次。你又有没有想过我?我和你一样根本就等于没有童年,自懂事以来,我就需要每件事情都做到最好、最出色,只因为我是爸妈心灵和精神上惟一的慰藉。你不停地开火,我就得不停地善后。日日看着自己的姐姐对待自己的父母就像对待生死仇敌,我自己也像是被人从中间撕成敌对的两半……”
他的声音仿似从天际飘来:“有时候我非常恨你,我恨你为什么在这个家里独独关爱我,只要你对我稍微表露出丁点怀恨,我就可以随时将你踢出林家,免得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陪着你受罪!你真的是非常任性,非常自私……我不会再要求你搬出去,只请你静下心来想一想,这些年来你从中得到了什么?”
他走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魔鬼蒙蔽了我的眼睛我才会把他当作大人来看,他明明就只是个孩子,可是,都是我一直以来在使他不能做一个孩子。我真的关爱他吗?还是根本就如他所言,只是为了要他陪着一起同受煎熬?
倦极,没来由地,脑海里闪过如风的影象,我拿起手边的电话。
听到我的声音他立刻就笑了起来:“今天吹什么风?唔,是冷如风。”
“你在哪?”
“你怎么了——我在家。”
“我现在过来。”
半个小时后我在冷府那个大得吓人的游泳池内找到他,为着心头那份猝不及防的想见他的急切,我竟是不敢直接走近他,蠕动双腿行到躺椅边上坐下。
他从池水中上来,全身湿淋淋地迈步走向我,晶莹的水线沿着他结实体格的纹理往下滴淌,煞是牵人心魄。虽然我的情绪极度低落,仍禁不住暗叹上帝实在是太过偏宠他,给了他一具颀长、精削、性感、比例和谐得让人无从挑剔的身躯,刚性中带有一缕妖魅的柔和,简直就是魔鬼的异相,完美得接近无懈可击。
“进屋去。”他半蹲到我面前,想扶我站起来。
我摇头,一点都不想动,但盼自己可以在韶华中跳跃,就这样迅速坐到了鸡皮鹤发,到那时世间一切都将一了百了。
他坐下,将我抱起置于怀内,脸上泛起惯常的笑。
“怎么了?”交握我的十指,用唇轻慰我的脸。
我望着泳池发呆,那里除了水还是水。我从来就不喜欢水,在水里我唯一的感觉就是无依无靠。一阵炫人的亮闪掠入视程,视线下意识移向无名指上的戒指,如风的轻噬已由我的手背漫游到手心,见着我侧头看他,便吻了吻我的眼睛。
第32节:风舞(上)(32)
“什么时候你会把我藏起来?”我问。
“哦?你有兴趣?”他反问,眼内张扬着探究的光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鄙人愚钝,小姐请辅以解释。”
“这表示想要你送幢房子给我,但又不想要你住在里面。”
他轻扣我的手腕,精瞳清澄澈洌:“可是搬了出去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纵然你恨他入骨,你真的舍得?”
我的手没办法挥上他的脸去打掉他揶揄的轻淡笑意。
“想搬出去却又体贴地要让他以为不是你想搬出去,你矛盾得相当有意思。送你房子么?没问题,反正到最后全世界都会知道你是我的人,哦,也许会有一个人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也是‘最后知道’的一个。我可以想象他会若无其事地瞄一眼你手上的戒指,然后回到办公室拿着烟斗发呆的样子,你呢?”
挣了挣被他扣得密紧的双手,终于还是放弃了要将他凌迟的念头,我只想阻止他说下去。“如风,有些心结打得太久、太死,是不宜去解的,终使解得开也会是血肉模糊的一片,还不如就让它结着,时间一长也许反而会淡下去。”或者有朝一日也会再看不见当年纠缠的痕迹。
“我认为时间已经够长了,而效果却与你所说的恰恰相反。如果你觉得还不够长,还需要更久,也不是不行,怕只怕他未必还可以再给你一个十五年。”心头一紧问:“你什么意思?”
“长期的精神压抑加上繁重的公务,他的身体并不如外表给人的印象那般健朗。”他半弯的唇角映出一抹认真,“还有,你的弟弟打算玩弄一点小花样,以便使他自己不用参加大学考试,因为他孝顺地想要现在就进公司帮你父亲打理生意。”
我握手成拳塞在嘴里,咬音不清:“可是,如风,事情并不是——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那么简单。”
他将我的手拔出来,亲吻上面的齿痕:“你要告诉我吗?”
我抿紧唇一味地摇,连个“不”字都不敢说,生怕话一出口心内的洪潮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倔犟。”他轻忽一笑,“好吧,换个话题。当你刻意伤害他时,是他痛还是你更痛?”
这一击来得如此迅猛,我竟是无从抵挡,犹似自己那不能见光的心房被疾扯下鲜血淋漓的一块,晾晒在暴烈的炙阳下,在黏稠的血液被瞬间蒸干之后,呈现出不堪入目的百孔千疮。
双眼迷茫不清,我贴进他的胸膛。“不要逼我,求你!”
他将我推开一臂之遥,专注地看着我。
来投奔他单纯为了想喘口气,因他深切的了解,以为无须设防,可他偏是要如此对我。
他摇摇头:“闭上眼睛。”手指随后按上我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揉压。
我心底一酸,为着这小小的体贴,几乎要涌出溢满的泪来。
我躲开他的手:“如风,我不懂你。”
“你不需要懂我。”他拿起躺椅上的无绳电话,“魏伯,拿一个玻璃瓶子来。”
管家拿来一个啤酒瓶。如风拿起瓶子往地上一击,玻璃片碎了一地,他放下我,捡起一块碎片站起,弯身往泳池挥去,玻璃片在水面连续跳跃了五次然后沉入水中。
他又捡起一块碎片,这回是递给我。我不解地看着他,他指指泳池,我于是仿照他刚才的动作挥出手中的碎片,玻璃块触水即沉。他又捡起两块递给我,我一一挥出去,前者打出一个漂儿,后者与第一块遭遇相同的结局。
他捡起第四片放进我手中,长腿一转人已在我背后:“腰弯下去,身体稍往前倾,曲膝,重心下移,平捏漂子——注意别划到了手指。来,试着以平行于水面的角度撇出去。”
玻璃片自我手中飞去,在水面上一连击出三个水漂。
他收拢双臂拉我站直说:“你看,有时候有些事情,让别人和你一起完成比你独自摸索更速有成效。同样的道理,有些事情,容许别人与你分担比你一个人承受更让你好受。”
第33节:风舞(上)(33)
我傻痴地望着微粼的池面,这一次是哑口无言。
“不愉快的往事就算不能彻底忘掉,也应该尝试抱着遗忘的心态去遗忘,这是为人准则的第一要旨,我聪明的宝贝。”他由我的额侧吻将下来,成熟迷人的男性气息从他几近全裸的肌躯穿透我单薄的衣物侵蚀入体。我任由他施为,脑袋有如一桶混沌的浆糊。我坚执了十几年的理念继被林智打破一个缺口之后,又被如风推塌了一面大墙,到底该何去何从?从来没有哪一刻感觉如此迷惘,似乎自己的人生之路一直就像悬在半空的钢丝,上不到天下不着地,一辈子都走得张惶。
胸口传来一阵轻微刺痛,一丝清醒如无影的灵蛇钻进我乱麻一般的思绪,惊觉如风又在重演亲昵的故伎。
“专心一点,宝贝。”他说,双臂一举我人已凌空,麻纱衣物于他仿佛无存,连绵的吻由我的肩背往下烙印,在我微凉的腰肢处流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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