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他出门的声音,想起这是他出去泡吧的日子到了,我打电话给妈妈,我说妈,我真的想离婚,我回家好不好?
妈妈温柔地说: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夫妻在一起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忍一忍就过去了,你们俩个人在一起过了十几年,互相知根知底,再找一个人也不一定能如愿,女儿啊,少来夫妻老来伴,以后你还是会发现原配夫妻的好……
我颓然放下电话,妈妈,你怎么了解一个人压抑十几年没办法跟同床的那个男人沟通,和一他在一起只有互相厌恶和漠不关心,一天一天心如死灰,不再有期望,过了今天知道明天后天甚至末日就是那样子的绝望感觉?
对他的厌恶,已经暴涨到想起他、或将要见到他、甚至看到他就要随时爆裂的地步。
怎么样也控制不了,我这样一个所有人认为散淡、斯文、内敛、温柔的人,会有如此强烈而难以想象的感情,这感情没有爱,没有恨,不是快乐,也不是兴奋,就是厌恶,那种每一瞬间都有可能要让我发疯的厌恶的感觉,如此深深地埋葬了我。我的耳朵,只听到他那一开口就让我痛苦的声音;我的脑子一思索,一定会想到他让我难以忍受的各种最讨厌的表情;我的眼睛,总是只能看到他让我无比憎恶的那张脸;我的鼻子,到处都只闻到他让我嫌恶的气息;而我的手脚,似乎只为了让我丢掉或踢开所有他动用过的东西和物品。
我知道我就要疯了,但是我没有工作,逃不出去,我只能呆在这个地方,我没有朋友,妈妈的家里不会容纳我这个不听话的不认命的女儿,所有的朋友也都不会接纳我,因为他们都认为我好命,嫁了一个好老公,我也没办法找一个让自己真正能安静的地方,我无处可去。有几天我着迷地想找一个尼姑庵,在那里呆上一个月,两个月,或是一辈子,可是我做这样的事的力气和实施的信心也没有。有几次,我拿起了水果刀,可是我怕见到血,而且我不知道割断动脉,它要流多久我才能真正的死去。甚至有一次我爬上了房子的二十九层,我想象像一只蝴蝶一样飞下去,可是我害怕我没有摔死,到时候半死不活缺腿少手的更让人嫌弃。
这就是温水里的青蛙,我知道我完了,在这十几年的不思进取和无聊的生活中,我成了一只在猎人手中待宰的羔羊;一个由死去的吝啬财主收藏几十年后从箱底翻出来的蛀虫布料;一张从快餐店食客手中扔掉的纸巾;一片在即将枯萎的树枝上生长还没来得及长开便坠落的黄叶。
三十六岁,我一次又一次地从噩梦中惊醒,为这逃不脱的命运流泪和自卑;三十六岁,我瘫坐在墙角,迷糊地思考我的前生和来世;三十六岁,我为那些逝去的青春和快乐祭奠;三十六岁,看着同龄人一家和和美美艳羡不已;三十六岁,我为身边抓也抓不住的美丽伤感;三十六岁,我为所有不属于我的幸福祈求;三十六岁,我为越来越旧的身、心、感情慨叹……
那种厌恶,已经从毛孔渗到肉里,到骨髓,然后从骨髓生长,漫延到整个思想,脑子,到我全身,甚至我所看到的有关他的一切上面,那种感觉,就像榴莲的臭味,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像最深的黑夜把人笼罩,让人窒息得要发疯,发狂,甚至到了随时爆裂的地步。
我知道我完了,我彻底地完了。
我还是把所有的相片都从相薄里抽出来撕掉,还有那些日记、相片、信、电话号码、笔记本、明信片……
我不想给妈妈和爸爸留任何信息,我也不想给你们——这些听我讲这个罗嗦无味的故事的人任何信息,人死如灯灭,你想留的不一定能留住,你不想留的也许偏偏留下,信天由命吧,老天自有安排的,我想起了妈妈,小姨,爸爸,骗我去清远的同学,还有初恋情人,以及婚后的情人,他们一个一个在我的生命里来了又去,有的牵了我,又放开我。有的守了我,又离开我,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我在想,如果我没有和这个香港男人在一起,如果我一开始并不因为虚荣而和他同居,我现在是不是在过着另一种生活?也许我和一个大陆男人结了婚,生了孩子,我们可能还没有房子,但其乐融融,为了一点小事拌嘴,但过后甜蜜如初……
我也可能遇上一个有钱人,做他的老婆,出入高级酒店,参加名人PARTY,穿着美丽的晚礼服,在某个夜晚回忆一个香港男人,想起与他曾有过一段情,也可能做那个有钱人的二奶,一辈子没名没份,抱怨着,期待着……
也或者,有一天我在网上溜哒,跟一个陌生的男人谈情说爱,我们在网上打情骂俏,用短信传情达意,用电话交流情意,有一天,他带着一束花,突然出现在我租住的房子楼下,有人唱着“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我奔扑到他的面前,拥抱着他的花,还有他的人,四海为家地漂泊着……
现在,一切可能性都没有了,只有这样一种甩不掉的生活粘着我,像密密麻麻的蛛网粘住了可怜的小飞虫,挣扎不开,越陷越深,让我透不过气来。
我怎么会活到今天这个样子呢?面目全非,没有快乐,毫无激情,麻木不仁,我还记得我和老公初相识的样子,那时候,我们是多么年青啊!以为就算做错,一切都会按意愿重来,就像扑克牌打乱重洗一样轻松,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虽然有好多次的机会,他和我都可以逃离彼此厌恶的生活,走另外的路,但因为懒惰、害怕、自卑、依赖,我们捆在一起,弄到今天这无可收拾的地步。
如果生命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会大胆地走另外的路,但是一切都不可能了,失去的不再重来,安眠药真是可爱,像一个一个老实的孩子,静静地呆在属于它们的位置,就像我和老公一样,从来不做挣扎和努力,听任命运之口将我们吞噬,淹没在深深的喉道和食管里,一切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我拿起了那些可爱的小东西。
开门的声音,我停住了。
他咚咚地进屋,用力推开我房间的门,满身酒气醉眼迷茫地对我说:我知道你不中意我,从来都没中意过我,不过我偏偏要返来。
然后咚咚地去到隔壁卧室,我听到他一头栽到卧室的床上睡去的声音。
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拿起水和药,一颗,二颗,三颗,吃到二十颗的时候,我停了下来,跑到客厅,把所有的窗子关上,又跑到他的卧室,将窗子关紧,窗帘拉紧,拔了电话线,拔了门铃线,打开了燃气筏,回头又把剩下的一大堆药和着水吞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