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三十岁了,没有自己爱的人,躲藏在这个冷漠的城市,跟一个语言无法沟通的男人捆在一起过日子,我们看着对方,毫无感觉,各自想着自己的事,他进不到我的心里,我也不愿关注他在想些什么,我们从两个不同的城市汇聚到这里,不得不因为他的触角而收缩自己的触角,也不得不因为不同的习惯而彼此带气地忍让。
是的,我三十岁了,没有自己的事业,在一家不死不活的公司工作着,每天做着同样的事情,说着大同小异的话,看着相同的却日渐呆板困顿的脸,为了一句毫不可笑的话扯住老脸假装笑得鲜花绽放,在路上故作姿态地昂着经过精心打扮的头,在会议室里一本正经地开会,心里却想着哪个经理的床上功夫可能更历害,哪个同事昨晚上有可能和爱人吵架,在漫漫的看不到边的明天里一日一日地消磨着自己。
是的,我三十岁了,没有自己的理想,我年少时,盼望着与自己真爱的人在一起,生个孩子,有自己的小房子,哪怕是租的也好,他每天去上班,早上起来给我一个甜蜜的吻,我帮他准备好领带和干净的鞋子,他走后,我在家里打扫,买菜做饭,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们的孩子——如果是男孩的话,我把他教育得聪明可爱,帅气得意,要是女孩的话,就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个迷人的小公主,逢年过节,我们一家去走亲访友,快乐美满。
是的,我三十岁了,没有自己的幸福,我要的东西那么远,远得我都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但我明明白白地体会到,眼前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它们拖垮我的意志,冲毁我的坚强,带走我的快乐,如一只只吃人的小蚂蚁,出奇不意地从每一个角落袭击我,让我伤痕累累却无计可施。
我三十岁了,身边的男人,一个香港男人,睡着了,很甜很深的梦,磨着牙,打着呼噜,他与我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可是他对于我依然陌生,我甚至怀疑到底和他在一起是真实的存在,还是梦里的寂寞和孤独才是真实的存在,我们睡在一张床上,彼此可以拥有对方的身体,却毫不相干,心,那么远,犹如相隔千山万水,我们吃同样的晚餐,交流着并不难懂的话,有许多彼此认识的朋友,可是我们都一无所有,他并不拥有我,就像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他一样。
我看着身边熟睡的男人,无声地哭泣起来。
噩梦过后,我蔫了好几天,甚至想过是不是下定决心离开这个所谓的家,离开这个我越来越对他没感觉的男人,可是,我是一个懒惰的人,或者说,我是一个在下某个重要决定时,需要有人在身后用力推一把的女人,不然就得过且过,看起来日子不能像想象的那么好,也不是想象的那么坏,我又沉进了从前的生活。
然而结婚的事逼上前来。结婚的原因我做梦也没想到,是因为房产证的事。房子买了四年多,因为无良开发商的各种原因,一直没办下房产证,业主们很生气,联合起来出钱请律师打官司,终于惊动了某报,也惊动了主管部门,开始了正式办理房产证,但当时深圳办房证有这样一条规矩,就是未婚男女合资购房,房产证上不能写两个人的名字。
房子我们俩都出了钱,如果房产证上不写他的名字我会过意不去,可是我也出了那一大笔钱(我不是有钱人,也不是暴发户,那笔钱对于我这种拿死薪水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不写我的名字也很不甘心,为了房产证,我们不得不办结婚证。
那个时候,我心里已经不想跟他在一起生活了,可是我又没有勇气离开,我三十一岁了,人老珠黄,脑子愚笨,胆子又小,而且,我一直并不是一个很自立的女人,不管什么时候,我习惯有个男人在身边,表示我是有依靠,和安全的——虽然他从来没有给我这些安全,和依赖感。或者说得更难听点,我是一个害怕孤独和寂寞的人。
所以,我在这种心理这种矛盾中强颜欢笑地办起了婚礼。
他从香港那边打来了寡佬证(单身证明),请了假拿上身份证与俺直飞江西,老妈老爸已见过他,也没什么意外,只是一些朋友听说我真的嫁给一个香港人,羡慕的羡慕,妒忌的妒忌,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是多么心不甘情不愿,但我也愿意相信这就是感情,或者说是现实生活,你二十三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糊了七八年,不可能再有热情跟别的男人糊上这么多年吧?虽然不是那种要死要活的爱情,毕竟是知根知底的。我这样安慰自己。
老家的婚礼折腾完了,涉外婚姻有关的一切手续也办好了,回到深圳继续折腾,请各自的同事喝喜酒,拍婚纱照,花了八千多,心疼死了,跑到珠海假模假样的新婚旅游了一下,其实两张老脸,要多没劲就多没劲,不提。
拿到结婚证了,很快就办了房产证和按揭,我们看着复印件上的两个名字,都觉得像一场梦,这个人,这所房子,看来就这样永远地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了。我心里一丝丝的高兴都找不出来,只有说不出来的伤感和不甘心。
我安慰自己说:生活他妈的就是这么操蛋!
结婚以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同事们渐渐对俺有点另眼相看了,老板的意思也有点放之任之,而且部门经理(我当时是技术部门的经理)之间的沟通也有些怪异起来,和一个平时比较好的同事聊天,她说,大家都猜你和香港人结了婚,而且年纪也不小了;肯定很快就要小孩子,所以……
听此话极其让人郁闷,可是又没地方申诉,唯有尽心尽力地把工作做得更好,可是大家总是不买账,最气人的是有一次明明是业务部门出的问题,总经理却把火发到我们技术部门,我当时一赌气,就跟总经理吵了起来,这是我职场生涯中最疯狂的一次吵架,可能是怨气由来已久,反正吵开了就什么也不顾了,把自己平时的委屈——包括对公司对上面人的所有不满全都抖了出来,总经理说:我们早就料到你这一招,知道你嫁给了一个香港人,不在乎这点工资,那么好,我成全你。
事情当时闹得很大,我的脸放不下来,马上就写了辞职报告递给了董事长秘书(像我们经理级的人辞职需董事长批准才有效,不然得不到薪水),不想董事长一直很看好我,硬是找我谈心,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得很详细的有关我和总经理吵架的事了,只说我们当时火气都太爆了一点,互相退一步也没事了,我想想本来就不是很想辞职,所以就顺水推舟的收回了辞职信,没想到从此以后,没人性的经理千方百计找小鞋给我穿,明明不是技术部门的事他会推给我们部门,明明他可以顺手摆平的事,他故意要我出面,明明可以推迟一个月才作出的产品推广计划,他现在就要开会研究,到真的产品要落实了又否认这个计划,至于故意不配合我们技术部门开发的产品延迟的事更是没少做。事情到这一步,不辞职是不可能,我终于写了一封措辞严谨,让人扼叹的辞职信亲自交给董事长,然后坚决地表明自己的原因,回家了。
老公倒是无所谓,他认为如果我在家里做饭,俩个人都不用出去吃,其他方面再节约一点,我不上班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我们不小了,也该为未来的孩子做出点什么计划,我乐得清闲,真的就开始了我的游手好闲的“师奶”生活。
开始还是挺新鲜的,不用急着每天早上从床上跳起来去赶公车,也不用前一天晚上想半天明天要穿什么好看的衣服,不用担心和老同学老朋友没时间见面,更不用担心没时间看碟看很久以前想看的书,日子过去了一个星期,我就开始烦燥不堪,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整天呆家里,好像脑子秀逗了,人家跟我通电话时,半天反应不过来,说了前句忘记了后句,就好像过时内存不够的电脑在运转一样,痛苦死人了。
我说我太无聊了,还是去找班上算了,他说不用这么急,你刚开始不工作,有些不习惯,你看,他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起来,阿标的老婆,你见过的,那个湖南女孩子,从来没上过班;那个阿房的的老婆,现在也不做野模特了,也是在家安心陪老公,那个阿成的老婆,都还没有结婚呢,他们都没买房子,不还是一样什么都不急?你以前不是一直想看什么书吗?我陪你去书城买回来,你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我想想也挺无聊的,他说的又有些道理,便在一周日和他一起买了一大堆的书回来,暂时死了找工作的这份心了。
泡吧,是俺漫长的生命中辉煌的一段花钱血泪史!
上班的时候,因为有自己的薪水,家里所有的一切用度都是老公开支,所以能常常大方地拿出个几百块钱去酒吧消费一次不当回事,比如和三四个女友叫两瓶红酒,再叫一点小吃的,一瓶红酒酒吧最便宜的也要一百八(黑心啊,同样牌子的红酒在商场只需三十来块钱),小吃类的在外面十块钱能搞掂,在酒吧最少得三十到四十,多大的利啊,真恨不得自己也开一个酒吧。
失业以后,俺就收敛了不少,一个星期能去酒吧一次就算不错了,而且还得算准了跟我同去的同事或朋友不是太奢侈太浪费太牛叉的,一来是防备钱不够当众出丑,二来也是为日常生计作好计划,真的就有一次出过这种丑。当时是一个旧同事打电话给我,说她和男友吵架心情郁闷,我说我现在失业,也挺郁闷的,她说那晚上一起吃饭泡吧,我答应了,正好那天老公不回家。我出门的时候身上装了三百块钱(55555,是我三天的所有开支啊),没带卡,心想如果我请吃饭的话,她肯定会出酒吧泡吧的钱,或者反之。
到了地王的元绿日本料理,爱好三文鱼的她一口气吃了四盘(一盘二十五,吃得我心疼极了),加上其它的,算账下来就用了两百一十块,我看她动作有些慢,便掏钱买了,心想呆会只要她不要我掏钱买酒就行了。
到了牛仔吧,她点了支红酒,便说内急一起身跑到洗手间去了,我口袋里只有几十块钱,当然没办法买单,服务生站在我旁边半天,我只能红着脸对他说:你等一下,我朋友马上来。心里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这小男生挺懂事的,说没关系,我先去给别的客人服务,呆会你再叫我。我说好。
她终于从洗手间出来,看我们桌子还是空的,意识到我没买酒,脸上就变色了,神气地说:我真傻,没掏钱就跑去洗手间,刚才吃饭是你买单的,真不好意思啊!
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如果不是旧同事,我真想反击,但想想也挺没劲的,等她买了酒过来,喝了一口就声称家里有急事,溜了。并心里发誓再也不和以前的旧同事来往,太没劲了。
这以后我只和自己在深圳的大学同学们见面,或一块抽时间喝茶,或一块找机会泡吧,大家都羡慕我现在不用上班,不必和小女生们争饭碗(现在不说到三十岁有职场压力,就是二十五六岁,看到一茬一茬又嫩又活泼的小同事在眼前晃来晃去,心里承受能力不强真是太容易崩溃,更何况那些小同事刚出大学门,又年青思维又活跃,而且天不怕地不怕,一副这个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