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罪?”
巫镜虽然早已料到,闻言仍是一哆嗦,颤声道:“小臣死罪!”
“吾族之人敢染指混沌者,吾必亲取其首!”
“小臣……”巫镜拼命磕头道:“乃奉八隅城君之命,调查此事,实无染指之心!”他膝行两步,靠近了巫劫,低声道:“混沌出世,已是无法阻挡,周人和妖族皆已出动,连云中族也插手。此天下动荡之际,若吾族不彻查此事,岂不危矣!望殿下明鉴!”
巫劫摆手道:“这些事,等回到昆仑山再说。听好了,不论你用什么法子,给我把头上那东西缠住。”
“殿下……想做什么?”
“我要……”巫劫睁开了眼,瞧着头顶上的庞然大物,说道:“把它射下来。”
一名轻甲武士抬起了头,目光追随着面前高高跃起的赤金具锋利的爪子,他的左臂已经被这双爪子齐根切断,正跟着赤金具一起向上飞舞。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出奇的慢,他几乎看得清赤金具最细微的动作,也看见自己的右手仍然本能地挥动,赤金剑尖划出道弧线,缓缓砍向赤金具最薄弱的腹部……突然右手一顿,一切又瞬间恢复正常,另一架赤金具从下方蹿起,一口死死咬住了手腕。
武士叫道:“袭击!”他没有来得及发出第二声,那咬住他手腕的赤金具猛地猱身一扭,将他手腕生生扯断,跟着一把扑倒他,闪电般撕破了他的咽喉。
武士的咽喉处嘶嘶地向外喷着血雾,却一时并未死去。他四肢抽动地躺在冰面上,数架赤金具悄然越过他,向他身后的主营扑去。立即便听见人的惨叫声、赤金具的咆哮声、金属相击之声、肌肉撕裂之声此起彼伏。主营里的人大多数还未从刚才冲镧坠落的混乱中清醒过来,完全被这几架偷袭的赤金具打乱了阵脚。忽听得铮铮两声琴响,砰的一下,一架赤金具发出吱吱的垂死前的哀叫。师枥大声喝道:“不要乱!不要乱!武士顶上去,弓箭手退回来!禁制为什么还不发动?”
武士的脑袋偏向背离主营的一边,从这个低矮的角度看去,灰蒙蒙的云雾遮蔽了二、三十丈外的一切,数十架赤金具正在雾的边缘徘徊、游走。可能是因为还没有操纵师的指引,它们还并未形成强势攻击,只是逐步靠近本营,其中几架开始觅着先前冲入的赤金具的脚印而来。武士可以清楚地看见它们逐渐加速,前肢末端的利刃已经弹出,准备全力冲锋了。
他在咽气前最后看到的是一道白光。他记得母亲曾说魂魄离去前看见的就是白光,终于彻底安静了。
他并不知道这道白光起始于一只偷偷发抖的手,不过巫镜隐藏得很好。他在袖子里放出了张白色的符文,落在符文阵最中心的点上。冰符落在冰面的那一瞬,放出了五道微小的冰晶,沿着铜剑划出来的五条纹路向前飞速延伸。冰晶所过之处立时引起共鸣,随着急切的“咯咯咯咯”的声音,无数根细小的冰线疯狂地射出冰面,仿佛无数条透明的蛇争先恐后地缠绕在中间的冰晶上,使其体积急剧膨胀,冲出十丈开外,已经变成五根需要两人才能合抱的冰柱。两名妖族人正合力搏杀一架赤金具,忽然身后风声大作,他俩刚向旁一闪,冰柱激射而出,将那赤金具撞出老远,两只前肢俱折。巫镜紧张地注视着冰柱的形成,喊道:“注意别站在符文阵上,会死人的!外面的赶紧进来!”
冰柱巨大得连巫镜自己都惊恐起来。他随即明白是渗透了混沌的冰湖使冰晶符文的强度大大增加了,不禁担心符文阵失控,无法按预定的那样转而向上形成冰盖。冰柱到达最外的五个圆形符文前陡然一顿,巫镜咬牙切齿地发动符文,冰柱们一顿,终于还是成功地分成两路,一路埋首向下重新钻入冰湖内,一路则蜿蜒向上攀爬。在清脆的急如骤风暴雨的冰晶碰撞绞缠之声中,符文阵里的人惊异地看着五根晶莹剔透的冰柱高高跃过头顶,在十余丈高的地方砰然交汇。随着一阵阵“格格格”的声音,五根冰柱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汇集、缠绕、交融,一眨眼功夫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冰盖。那根铜锚的链条被冰盖顶到一边,拉着铜锚在冰上乱滑,撞翻了两个正看得发呆的人。
这个方圆近十丈的冰盖外缘随即又分成无数根小冰柱,垂挂下来,仿佛一道道珠帘。与此同时,那五根插入冰湖的冰柱也在疯狂地生长,变得又厚又粗,稳稳地托起冰盖。闯入阵中的五架赤金具此刻已被师氏和妖族的人合力干掉,符文阵之外的赤金具们发出一阵阵低吼,但明显向后退却了一段距离。看来在云中族的操纵师下令前,它们不敢轻举妄动了。
巫镜偷偷抹去额头的冷汗。今天要说倒霉真是倒霉,碰上这么个前所未见的大怪物;但说幸运却也够幸运,这冰湖引来漫天大雾,还让所有与水有关的法术极大增强,真是让人不辨悲喜。他环视四周,冷冷地宣布道:“诸君,这就是镜●五芒侍冰阵。”
“怎么……”有人疑惑地问:“不是说‘八隅晶冰缚’吗?”
巫镜以巫族人特有的高傲眼神横了他一眼,转头向师枥和枫华齐韵道:“‘五芒侍冰阵’已经完美地发动,足可以抵御星槎的弓箭射击。诸君现在的任务是抵御外面的赤金具,我们哪也不去,就在这里死守!”
师枥的侍卫已经死了好几人了,他自己也被刚才偷袭的一架赤金具划伤头部,才止住鲜血,闻言愤愤地道:“怎么?四城君要跟头上那怪物死拼?我们可顶不住!”师氏对巫劫的痛恨甚至远在整个巫族之上,只是碍于周公之威才没有立即翻脸,要听命于他可万万不能。
枫华齐韵道:“屠龙者既有打算,我们自然听从。只是不明白该怎么做?”
巫镜现有巫劫撑腰,底气十足,刚要开口训斥,忽听“砰”的一声巨响,接着一阵急促的绞盘转动之声自顶上传来。巫镜失色道;“不好!星槎要逃!”符文阵边上那根铜锚的链条抖了一阵,开始缓慢上升。
巫镜急切地叫道:“快、快!快冻住锚头,不能让他们从容离去,否则下一次再来我们就全完了!”
几名水术操纵者忙施展水术,将铜锚一一冻在冰湖上,但星槎力量巨大,冻上的冰轻易就被扯开,铜锚开始在冰面上滑动,看样子星槎已经向北移动了。枫华齐韵伸手放出冰龙,缠住锁链,喝道:“砸冰!”
两名武士手举铜锤,狠狠砸向冰层,妖族内的金术操纵者也放出利刃,切割冰面,不一会就砸出老大一个坑。眼看链条就要收紧,枫华齐韵将铜锚丢入坑内,又指挥众人把砸出的冰块推入坑中,直到整个坑填埋得高高隆起,再与几名水术操纵者一起将其整个冻结起来。链条收紧的时候,冰堆发出沉闷的破裂声,那链条左右摇摆了一阵,终于停住了。众人都是一阵欢呼。
头顶上稍微停顿了片刻,巫镜突然想到一事,沉吟道:“如果对方放弃此锚,那也能逃走……”师枥道:“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还能上去阻止?”巫镜踌躇道:“这个……恐怕……”
枫华齐韵忽地笑道:“什么事呢,也能把两位难成这样。”她回头对妖族人道:“大家听好,一切听从劫殿下和镜大人指挥,我去去就来。”说着纵身跃起,抓住链条,飞也似向上攀爬。枫凌急道:“姐姐,你做什么?快回来!”巫镜吼道:“离冲镧远些!”枫华齐韵不答,须臾钻入云雾之中不见了。
枫凌正急得跺脚,一阵啸声自云雾内传来,忽而尖利刺耳,忽而又低哑难辨。众人正自惊异,周围的赤金具们同时发出嘶叫声,与之相和。
师枥脸色惨白地道:“对方要拼了!”离他最近的小胡子低声道:“大人,我们要撤吗?”师枥咬牙骂道:“走?走个屁!看他有恃无恐的样子,我们怎能在此刻临阵脱逃,把混沌拱手相让?听好,打起精神来,我们也要撑到最后!”
“常吉士,两冲镧破坏,底舱两根主管破裂,泄露情况目前不明!”
“十一人失踪,七人受伤!”
“左舷后第三定风帆、左舷后第七平翼损失!右舷已张开四张风帆!”
“第一根管道的修堵失败了,轻气已经渗入两间舱室,十六人陷入舱室内……常镧士已经亲自下去了!”
武扁大声呵斥道:“混帐!常镧士怎能轻易涉险?叫他立即给我回来,保证舰尾的冲镧!舰身情况呢?”
“稳定!其余的冲镧已经开启到最大!”
“高度!”
“仍是四十五丈,左首略向下偏,已经通告了常镧士!”
“锚都收上来了吗?”
“正在回收……”负责回收的一名伍长从他的瞰云镜上抬起头来,硬着头皮道:“应该就快完成……”
武扁没空留意他的紧张,继续问道:“陆吉士到位没有?”左首的观察士兵大声道:“投放舱已经收回!”仿佛是为了呼应他,一名传令兵赶在此刻冲进指挥室道:“陆吉士已经与操纵师和赤金具汇合!”
武扁立即对指挥室前方的常翼士吩咐道:“准备转向,锚回收完毕后立即向北前进,升高三百丈!”
“底舱弓弩已经准备就绪,大人!”那名传令兵又道:“士兵们在等待命令!”
武扁转向最前方的观察士兵,那名士兵不等他询问便道:“云雾仍太大,无法观察。”
武扁于是摆手道:“在形势明朗前不要放箭,就把地面交给陆吉士和赤金具们吧,相信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本舰现在执行舰体安全第一的原则。关闭所有舱门,以备全速前进!”
武扁正神色严峻地监督着众人执行命令,忽听身后武宽轻声道:“庶吉士。”
武扁立即回身道:“在。”
“现在的情况?”
“仍然还没有查明对方是怎样发动攻击的,但似乎这样猛烈的打击并不能持续。”自攻击一开始,武宽就一直古怪地沉思着,武扁不知道他的想法,斟酌着道:“常镧士所说没有实体攻击,也不像是昆仑山的缚阵或妖族的法术,应该是可信的。除此之外,对方还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刚才对方曾一度驱散云雾,观察兵报告说下面有巨大的冰柱,但没有发现大量军队。”
“措施呢?”
“本舰目前两具悬空冲镧被破坏,不过影响并不大。末将担心的是两方面,一是云雾笼罩,我们根本无法从舰上发现对方的动向,陷于被动;二是不清楚对方用于攻击的究竟是什么。大人曾说一切以菱号星槎安危为重,所以末将建议立即升空离开,暂时脱离战场。陆吉士已经登陆,相信不久就有消息传回……”
“他在这里。”
“……大人?”武扁迟疑地停止了报告。
武宽慢慢提挺直了腰,眼神恍惚地看了武扁一眼,梦呓一般道:“我感觉到了……他在这里……”
“谁?那个攻击本舰的人?”
武宽脸上神色有些似笑非笑。他点点头,道:“是那个人……我感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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