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开口挽留:“妈,你留下来吃晚饭吧!”
王凤诧异回头看她,倒是纳罕的。
她的眼神让蓝宁心头猛地生出几分愧来,她从没有用真诚恭 敬的姿态对待过这位长辈。往往生活的细节之中,稍不注意 ,就会忽略了这许多。
蓝宁对关止说:“外面都要下雨了。”
关止看牢她,嘴角一勾,笑了,对王凤讲:“妈,你还是爽 你牌搭子的约吧!”
王凤有点迟疑,但又不想失了长辈的分寸,就又把穿好的鞋 脱了,讲:“我感冒,可不吃鸡啊!”
蓝宁只能对长辈的不释怀无奈笑笑。
她给王凤做了温补的河水鱼,又给关止做了提味的糖醋排骨 ,一餐晚饭简单周到。
只是王凤在吃饭间中,还接了一个电话,不知是谁打了过来 ,她对着电话,口气不如日常那么硬朗。
蓝宁听到她说:“你再容我考虑几天吧?哎,别,我还是喜 欢这个铺位的,设计都做好了——”
关止突然伸手把王凤的手机拿了过去,对那边的人讲:“这 样,你定个时间,我们把合同签了。”
王凤对儿子使眼色。
关止挂了电话,她才说:“不要说的这么肯定,都不知道最 后能不能定,这不是——以后难做嘛?”
蓝宁奇问:“怎么了?”
王凤又缄默不说了,关止只向她使眼色。
这顿饭还是吃的不够气爽,蓝宁干脆闭嘴。
饭后,关止送王凤离去,蓝宁一个人坐在榻榻米上拿着遥控 器看《相约星期六》。
嘉宾们玩着来电不来电的游戏,被主持人戏称成天生一对, 心有灵犀。
她就想冷笑,见面不过几个小时,哪里就能生出灵犀来?
人类不是橡皮泥,可以想当然去塑造。
她想她不懂每个人。这想法足够她去气馁。
关止送走了母亲回家以后,就看见蓝宁窝在榻榻米上对着电 视机发呆。
他瞅瞅电视节目,好笑地讲:“你妈以前说差点给你报名。 ”
蓝宁回嘴:“你才要报名呢!”
关止坐到她身边,双手扣住她的腰:“想不想去玩玩?你报 名我也报名,一道体验体验上电视台相亲的感觉。”
蓝宁想要掰开他的手:“要疯你去疯,我又不是神经病。”
关止抽出手,用手指点住她的唇:“你不要打击一片还在围 城外的大好男女青年。”
蓝宁嫌他多事,开口就咬他手指,他竟不退,看她能使什么 劲儿。
这是当她做纸老虎,但她还真是纸老虎,还是松了口。
关止对着自己手指上的牙印皱眉:“你可真是属狗的。”
蓝宁推开他坐正,终于还是问了:“你妈有什么事儿吗?”
关止答:“我妈看中一个店铺。”
“发挥余热开店?不错啊!”
蓝宁想,自己的婆婆整天东家搓麻将西家喝午茶,婆婆阿姨 聚在一道,直接将国家个人不和谐的各等事体无巨细地交流 沟通,实在不利于和谐社会和家庭的建设。
她举双手赞同这一全新意见,还起了一点兴致。
“开在哪儿?开什么店?”
关止讲:“皮影店。”
蓝宁大大惊讶:“你妈懂这个?”
关止没答,把她的手拉过来,看准了,对着食指,也咬了一 口。下口还挺狠,把蓝宁痛得直接掐上他的腰。
但关止气力大,一躲一避一个翻身,又把她压在身下。
“凭什么我妈就不能懂这个?”
蓝宁低嚷:“我透不过气来了。”
关止的手,握住她的胸,轻轻勾画那一处的风景。
电视里的男女开始终极配对,也许此中有人成就美满姻缘。 关止想。
十三(上)
礼拜一对蓝宁来说,仍是艰难的门槛。
这个周末,她在没有王凤监督的前提下,自觉将家里里里外 外清洁了一遍,连关止千年不清理的键盘都一个一个拆下来 清洗了。看得关止倒也不好意思闲坐,跟着擦了窗户和天花 板。
其实,她想她干活的时候,时间可以过得慢些。
礼拜一,她一想就头疼,最好这刻不要来。
清晨吃早饭的时候,关止看她皱眉头,拍拍她的肩,安抚她 :“你要想,我是个人才。”
这句话起不到任何让蓝宁镇定下来的作用。
念书的时候,她从不翘课,上班以后,更是劳动模范,从不 翘班。
唯独本次,她翘了个彻底,彼时根本没有考虑过任何应对措 施。
她是礼拜六在家里爬高伏低做家务的时候,才慢慢生出了这 许多不安。
任何的举动,必然衍生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其时,她心中激愤,并没有考虑过后果。及至要考虑后果, 她才发觉,她根本预料不到后果。
于是,她带几分垂丧对关止说:“这年头走到马路上,一只 霓虹灯砸下来,压死十个人,十个都是人才。”
关止笑:“行,还能开玩笑,我就说你是人才吧!”
当蓝宁站到公司门口,面向前台后方那一行字——“你们为 社会做的更好,我们为你们做的更好!”
那几个金字灼痛她的双目,她建设性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当初,还是她指挥工人,把这一行字稳妥地安装在这个醒目 的地方。
这是她对“时间维度”做的第一个贡献。而那时候,罗大年 拿出的是全副身家。
蓝宁心软了,在想,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有一些些过火?
前台小张已经看到了她,热情打招呼:“蓝经理早。”
这一下,她也不得不扯出笑容,招呼一声“早”。
她问:“罗总到了吗?”
小张点头。
蓝宁也点头。
正好助理文秀走出来,看到蓝宁,道声“早安”,又问:“ 人事部来通知你补一个年假申请单呢!”
蓝宁十分意外。
她一路回自己的格子间,一路同各位同事道早晨。路过方珉 珉身边,对方还问:“休息得如何?”
蓝宁清楚自己笑得有些尴尬。
罗大年自他的办公室内走将出来,向蓝宁颔首,还是乐呵呵 的模样,竟不露半分怪罪的意思。他还讲:“小蓝,上一次 日本杂志社文物展的事情整理整理,有空同我做个汇报。”
讲完,人又回了办公室。
方珉珉笑道:“老总还是不错的。”
蓝宁能够怎么说?
她自动去人事部领年假申请单,人事部经理用关心口吻讲: “罗曼在外地已经帮你在HER系统上填好了年假申请,怎么 ?听她说你人在外地不舒服?你们这部门整天忙业务,也得 关心关心自己身体。”
蓝宁唯唯诺诺,不知如何说是好。
至少,他们都找了台阶给她下,罗曼做的如此周到,连罗大 年都给足了她面子,还有一部分同事这么善意看待自己。
蓝宁忽然就能气平。
这毕竟是她待了七年的地方。
文秀整理了一堆简报,蓝宁没有过目。她知道其中必然有她 看了之后,心潮不定的报导,便不再去看。就当一回鸵鸟, 用沙子掩埋自己的视听。
程风等几位部下来交代了一周内的工作,程风讲:“‘美达 ’的二十周年缩减了预算,他们人力资源经理讲,媒体宣传 方面不准备投入预算。”
蓝宁自语:“他们倒也算心里清爽。”
所以才不铺张了,在这关口选择低调。这算不算知耻?
程风叹:“晦气,二十周年的纪念日发生这样的事情。”
蓝宁也叹:“他们做了二十年了,却还要发生这样的事情。 ”
程风摇摇头。这对于销售来讲,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只会在 艰难市口下雪上加霜。
切肉连着皮,痛也痛到一起来。
蓝宁想,她还是稍微体恤一下罗大年。她便又将因出差搁置 的“景阳春”的方案又拿出来仔细阅览了一遍,将其中要点 勾画出来,预备不久之后用到实际的地方去。
整个上午,便这样过去了。到了下午,蓝宁得了个空闲时光 ,仍选择摇了一个电话给陈思。
陈思很意外,没想到蓝宁会来电话,也许也正合该有这样一 个机会宣泄,讲话便丝毫不客气了。
她说:“你们公司是有办法的,‘美达’也是财大气粗的, 连发在国内舆论最自由的大型论坛上的帖子都删得,罔顾网 民的正当申诉,我也无话可说。”
蓝宁沉声低气讲:“老同学,公对公,私对私,容我向你道 个歉。”
陈思怔住,隔了好半会才道:“蓝宁你这是干嘛?”
“你说的做的,都是对的。”
陈思“哎吆”一声:“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她顿一顿 ,格外语重心长,同蓝宁这样讲,“还记得我们大学里都爱 的那几个女作家吧?有一个在专栏里写过,千万不要爱上自 己的公司,这将是打工仔最大的悲哀。”
话是利利落落出了陈思的口,落到蓝宁的心头。
蓝宁颠来倒去,最后决定不要想它。
她给另一个老同学周秉鑫也去了一个电话,周秉鑫那边的杂 志社已经理好了一份藏品清单,立时发给了蓝宁,蓝宁打印 出来,决定从头到末,好好做一个功课。
她想,现时现刻,努力工作,还是她的生活必须。
一想,便责无旁贷,开始用心。及至到下班时刻,文秀拿了 一份本周时尚周刊进来,对蓝宁开玩笑:“你先生今天捧了 车展的场。”
这群年轻小姑娘最喜欢看时尚报刊杂志上的男作者写文,对 “叹为观止”也是景仰的很。
前些时候,有出版公司的编辑找上关止,要为他的专栏文章 出版,取个标题叫《皮肤饥渴症》,声言一定会在出版市场 不景气的大环境下大卖。
因为关止当初有篇小文稿上写“寂寞的人容易得皮肤饥渴症 ,拥抱和抚摸可以缓解这一症状”,被广大都会女性引为至 理名言。
他写:“都说中国人含蓄,不像西方人热爱拥抱亲吻,所以 情感才压抑。身体的接触,会有慰藉心灵效果。”
蓝宁嫌他理论太多,但是市场喜好他这样的“心灵鸡汤”, 连带他偶尔的刻薄,也是可以被笑纳的。
这不,文秀讲:“你先生把新车比作小老婆呢!真是刺激时 下不景气的汽车市场。”
蓝宁没有拿过来看,她笑着说:“你把我的这份放下吧,好 好去画个妆,今晚要约会男朋友对不对?”
文秀笑着离开。
蓝宁的手机随即响起来,正是关止打来,他问:“今晚不用 当孔繁森?”
“有何吩咐?”
“去奶奶家商量一下菜单吧?”
“奶奶同意办生日宴了?”
“当然。”
据蓝宁所知,邵雪瓯一开始并不很赞同这回的生日宴大张旗 鼓,或许是关止从中费了些水磨工夫。
在这个问题上,她一直站在关止这边,因为她实在看不得古 稀老人形单影只地生活。
外公去世之后,这位再婚的邵奶奶便独身一人居住,每逢逝 者的生忌死忌清明冬至,她总是身着蓝色卡其布中式对襟衫 子,早早驻足墓前的长青松柏下。
蓝宁头一回在墓前看到她的时候,看到自己也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