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想问你面试怎么样?
不怎么样。
那么你……吗呢?
看电视。林小翘冰冷彻骨的声音让刘迈本轻松的嗓音渐渐紧缩,她咽了口吐沫,不是说好了嘛,过了今天就是陌生人。你看表,时钟已过十二点。
嗯,那……晚安。
白。
小女人的妖筋
小女人的妖筋 庄好,假如……嗯,我告诉你我跟刘迈已经分手,你会……
啊?!
至于这么吃惊吗?林小翘在电话一端磕磕巴巴地嘟囔,这让我父母听见还不得把我骂死!
那么假如,我说我快结婚了,你怎么想?
跟谁?你老板林什么的还是另有他人?到底什么时候?是不是真的都不早告诉我你这该死的没良心的狠心贼,谁当伴娘,要不选我我跟你拼了!啊——
林小翘一阵乱叫,震得庄好连忙支开话筒,直到小翘在那头着急地喂喂才重新放在耳边。林什么,人家大名林驾夕。可惜怎么都轮不上他,跟谁结婚呢,我也非常想弄明白。迷糊呢吧,先澄清一点其实我们彼此殊途同归——都分手了。至于我刚才的提问,不过想了解你对这个消息的反应。我满足了,往少里说你心跳也得加快一倍。还犯迷糊?事实上午休时间我走到林驾夕跟前,用十分平和的口吻告诉他,我快结婚了。
你说了?
我说了!庄好手指反复抡一支水笔,听见小翘长长叹出一口气,手指也翻弄起笔来,她的技术够差,一抡一掉,跟无辜的桌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庄好说,对别人谎称结婚无非出于两种目的,第一让对方绝望,第二逼自己放弃。而你不得不佩服我居然做到一箭双雕,该绝望的绝望该放弃的放弃,决不颠倒顺序,也算皆大欢喜。
庄好跟林小翘,两个下午坐在办公室角落里打私人电话的失意女人,不紧不慢、没头没脑、疯疯傻傻唠些没用的屁嗑。这个说,亲爱的别为我担忧,那个道上咱也算身经百战了,算啥!傻笑接叹气。这个又回,空,要说我目前的状态,就这么一个字——空。话筒是空的,空气是空的,肚子也是空的。那个叹,是不是从里往外泛回响的空洞法,连寻思片刻发个呆什么的都出回音?我有体会啊,其实倒还真好玩。这个撰,生命本清瘦,你说这下更像透了瘪下去的枕头套子。那个问,怎么讲?这个继续撰,想想啊,恋爱开始的时候总以为看见了幸福,千里迢迢也非跋涉下去不可。好歹一点一滴把枕头套子里塞满棉花,以为就很柔软舒适,哪料本不是那么回事,大手一抽整个套子里的棉花就统统掏光,只剩一个无比瘦弱的躯壳。再塞点什么,高粱壳子大米粒,或许木头铁块也不一定,呵,也算一种体验吧。那个狂笑,你就酸吧你!
小女人的妖筋
小女人的妖筋 庄好手持话筒站在主席台上,小树一般挺拔秀美的身姿,笑容香而不浓,语调甜而不腻,是的,庄好明白这就是总经理需要的司仪。一季度公司业绩出奇地好,好到总经理召集全公司几百员工大开庆功宴,并盛情邀请家属入筵,这在公司历史上尚属首次。庄好正眉飞色舞低头煲电话粥,突然被人敲敲脑袋通知担任会议司仪,她伸出脖子听,嘴张得老大。或许缘于林驾夕的推荐,或者大家都还记得她外语系毕业的背景。她顾不得多想,哐地挂掉电话,小脑瓜急速运转。庄好患得患失整整两天,一会儿自排自演编了一套辞,自觉有骨有架有板有眼;一会儿私下悄摸练练口译,只担心对付不来老外老板的即兴讲演。忐忑之间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她顿时来了精神头。庄好先在并不丰富的衣柜里翻了好几遍,直到确信翻不出像样的行头,这才逛起大商场。应该说那灵光一闪的确激发出庄好大学逛街的那股激情。逛街的收获就是她身上这件黑色无袖长礼服,松紧得当的来卡面料把她的高挑身材包得凹凸玲珑,这贴近林小翘上海风格的装束让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不自在,但是毕竟接收到四面八方诸多赞赏目光,这正是她以前不在乎,今天却迫切需要的好东西。
大中华区总经理是位秃头美国老头,还算识趣,冠冕堂皇的话没说两句就嚷嚷开香槟,哪料一大瓶香槟握在手上却启不开塞子。美国老头两只毛手暗中使力,无奈塞子仍然纹丝不动,脸上不禁有点挂不住,嘴里还嘟囔了两句:这就是中国产品。要命的是话筒就在嘴边,台下耳朵灵光的都听得真切。一时空气僵死,台下台上谁更尴尬就难比了。可谁能比庄好更尴尬呢,她只恨自己手太欠,好好的让人开酒瓶子呗,干吗看人家嘴皮一动就贱不喽嗖往前凑话筒!恨呢,可再恨也不管用啊,她的笑容僵上那么两秒,就赶忙整个换做巧笑倩兮,中国产品就是硬气,总经理说了,下季度一定比这开酒瓶还艰巨,看大家的了!话音刚落,香槟塞子砰地冲进台下,欢呼与掌声汹涌而至。
庄好暗中长松口气,乘混乱目光开始游离在台下,她要找寻林驾夕眼中的赞许,她知道他会为自己骄傲。或许还要找点什么,是的,她找到了——林驾夕身旁一个面目祥和的女人。她与她遥遥对视,也许只一秒钟,看似平和实则深刻,陌生人之间不着边际的探究并混杂着对某种熟悉气息的嗅吸。这个对望毕竟没有结果,庄好很快把自己调整过来,接过礼仪小姐手中的一杯香槟恭敬地递与美国老头。美国老头接过再回递给庄好,说这第一杯酒敬给全场最光彩照人的中国小姐。庄好大方地接过,一仰脖子灌下这杯。掌声中她对大家微笑点头,心中暗自惊喜,效果居然会这么好!
一杯恰到好处的美酒划过嗓子,庄好只觉面掠飞霞,趁这股飘劲,她从侍者托盘中轻轻托出另一杯香槟,左顾右盼,左拥右挤,她终于不疾不缓优雅无比地走到林驾夕夫妇面前。她不说话,倒是扑哧一声对林驾夕先笑了。林驾夕也笑,以为她仅仅路过而同志般握手祝贺地笑。平静的水面下是暗流涌动,庄好不动声色地想,并不动声色继续笑,笑到林驾夕混不过只好将游离的目光定格在身旁夫人。夫人比她矮半头,她不愿半仰头看他们笑,却抑制不住更要看,她不知道他们到底笑什么,不好问于是更为他们莫名其妙蕴涵无比的笑暗中恼火……庄好边走边想象每个场景,算计每个火候,忘乎所以间踩到前面女士长长拖地裙摆。裙摆还未反应过来,庄好倒先失去平衡尖叫倒地。玻璃杯碎了一地,狼狈间她只觉自己右掌多出个火辣的口子,流下血来。林驾夕夫妇就在三米远处,都说这是个最适合开始打招呼的距离,她决定站起身打个还算漂亮的招呼。可她抬头的一瞬,竟意外地看见林驾夕身旁的女人拉着他大步朝自己走来,小孩,你怎么样!她放开他的胳膊抓住她的手腕问,声音竟如此动听。
小孩?
轰地,庄好大脑一热犯起迷糊。她晃了两晃,赶忙抽出自己胳膊,连称没事没事。她不能自已地瞪了林驾夕一眼,连目标都没有,那样狠狠地砸一下眼皮地瞪。林驾夕啊林驾夕,你怎样向她交代自己的,至于把这个昵称也交代出来吗?庄好心中没底,只是发狠,恨不得举起大刀朝这个混乱的场面剁个几下。但是很明显她不能,她连疼得龇牙咧嘴都不能,她得赶紧恢复从容的仪态。
出于礼貌,庄好对林太太满怀感激地笑了笑,林太太却未理应地回笑,她眉头紧蹙,再次抓住庄好的手腕,拦住她用餐巾纸止血的企图。让我来处理伤口!她说着就从皮包中掏出个小盒子,里面居然井井有条排放着几个湿棉球、OK绷什么的。庄好面带尴尬看看她又看看林驾夕,他面无表情,只目不转睛盯向让大家忙碌的手掌。庄好心里怪怪的、毛毛的,搅浑水那种怪,嗓子眼有东西又吐不出的毛。
纳闷呢吧?林太太手上不停,头未抬起,嘴角和眼角先漾出丝丝笑纹。毕竟三十五六岁的女人,庄好暗想,衣服藏得住,化妆盖得住,嘴角眉梢的岁月又如何遮如何掩?林太太用酒精棉球仔细处理过伤口,再封上条OK绷,这才放心地搓了搓手。这是一双保养得不错的手,留一弯小月牙长短的指甲,干干净净不涂指甲油,中指勒一细白金指环,是年轻暧昧的中指。庄好心生暗气,即便并非满手庸紫俗红,黄白闪烁也好啊,甚至没一个指甲长出点畸形暗斑的雏形。平淡干净的长相加如此一双手,简直拼凑成一个标准妈妈形象。标准妈妈抬头说,奇怪我怎么有事没事带这么套物什吧,我家小孩总爱摔跤,野小子似的走哪儿摔哪儿,裤子破了不说,膝盖旧疤没好又添新疤。小孩不省心,我哪敢不带药箱?
庄好终于找到别扭所在,她紧蹙的眉头,她略带嗔怨的紧张,她毫不见外地握住自己手腕,她一切表现都说明一个问题:她把庄好当做个小孩。庄好好气又好笑地哼了一声,顿时心中一松,看来林驾夕并未交代什么。思路晃到这她又来了精神头,林太太吧,不好意思让您费心了!我正打算过去跟您二位打个招呼,敬林经理一杯,感谢他推荐之劳,哪料心上一急脚下就是一滑。
哪有我什么功劳,你英文好大家有目共睹。林驾夕一副人没走神先离的姿态,让人觉得慌乱和过于严肃。
倒是林太太蛮热情,她扯扯林驾夕的胳膊,行啊,没看出来你眼力还不错!她又用另一只胳膊轻轻挎住庄好,你叫庄好吧,多好听的名字,我这一羡慕一冲动,台下尽盘算给我家小孩重新起个名字呢!
瞧您太夸张了!
不过真的好喜欢你,刚才就缠林驾夕介绍我们认识呢,问这是谁家小孩,天生丽质不说,难得大方得体,几百人的场面也不犯怵。小小年纪难为你调动起这么多人,还有本事对付那个秃头老外。你几句话转得实在漂亮,不然再精彩的party也砸在这儿了。林太太眼睛生得圆圆,夸起人来只把一双美目睁得更大更圆,凑到跟前,容不得人半分质疑。这种天真单纯不加掩饰的恭维距离她三十五六岁的年龄毕竟有点差距,让人不免怀疑她装可爱。但在质疑的同时又会隐生自责,或许她就是如此简单的女人吧。林太太皮肤不平整,但是白,一白遮百丑,也让人容易忽略她刻画岁月的小皱纹。跟许多悠闲的太太一样,她梳一头松软略黄的大发卷,庄好知道这发型看似随意,做起来却决不随意。她娇小的身子又往庄好胳膊靠了靠,别怪我叫你小孩,更别笑话我有个发疯的念头。
什么?庄好终于插上嘴。
我在台下看着你光芒四射,就瞎寻思,想,你要是我小孩就好了。
啊!?庄好彻底反应不过来了,这是被夸还是被骂?若说夸,也不至于夸到这肉麻分上,可若说骂,庄好实在看不出她眼神中喜欢以外的成分。于是只有笑,囫囵吞枣地笑,庄好笑得半怒半喜,林驾夕笑得半惊半疑,林太太笑得半得意半害臊。
你见过我家小孩吗?我跟林驾夕都叫她小孩,不是普遍意义上的称呼,而是她的小名。你不觉得叫起来很亲切吗,像叫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娃娃。我觉得我家小孩长得不像爸爸,不像妈妈,就像你!
啊!?这回庄好笑都笑不出来了。
你不信?她跟你一样长得瘦高,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