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着活,他们在山顶上唱歌。
西北方言的歌词,歌曲被拖长了调子,每个字都七折八回的,雷一点都听不懂。
他只能听见自己胸腔嗡嗡的共鸣,这是乡民们自蛮荒之时就已经开始了的宣泄方式。他们在劳碌之后、贫困之时、艰难之世,当他们在苦难之中丧失了一切可供发泄的途径时,唯一剩下的就是歌唱。
每一个时候都会歌唱。
婴孩出生之时,成婚之时,老人去世之时。
生老病死,每一个阶段都陪伴着这些在西北高原被称为“花儿”的高亢简单的声音,在沉郁的空气里自由地飞翔,姿势骄傲。
他们在山坡上歌唱,恣意汪洋,面容明亮。
“喏,你也来唱啊!”他们对雷说。
雷却发现自己唱不出来。他张了张嘴,可是没有音符出来。
一个音符也没有,平时自认为运用自如的那些声音,在这一片蛮荒的黄土高坡之上,羞赧地逃逸了。
在这西北苦寒之地,他才发现自己的贫乏以及苍白。
以前写的种种音乐,再怎么说也只不过是自己圈在玻璃房子里的凭空臆想,把自己的小悲小伤,用透镜放大了折射出来给别人看。
也许是因为听众也在同样的玻璃房子里吧,才得以苟同。
原来我们这么贫乏。
原来我们这么苍白。
《丁香之恋 悲情版》第一章
如见花开(4)
“雷。”一个小女孩在山坡上找到他,“妈妈让我来找你回去,该吃饭了。”
西北以面食为主,每餐必有油亮通红的辣椒。
女人和小孩是不上桌的,男主人盘腿坐在炕上。
一盘不熟悉的凉菜跃入眼帘,红绿混杂,就像西北民俗里红袄绿裤的搭配。
“这是什么?”雷指着那盘菜问。
“我们这里的特产,别的地方是吃不到的。”男主人为雷夹了一筷子,“尝尝!”
味道很干净,舌尖萦绕着似有似无的香甜。
“这道菜叫百合尖,是用百合花和百合的嫩芽腌制而成的。”
原来,我们一捧一捧抱在怀中用来求爱以及表达其他情感的百合,在这里竟被赋予了最根本、最直接、最简洁的含义。
花和叶可以吃,而根茎,则在土里埋藏三四年之后,用很低廉的价格出售以用来换取孩子们上学的费用。
在这里,一切都褪掉了绚烂的外衣,回到最本质的状态。
没有浪漫,没有灯红酒绿。只有要生存下去的欲望,在这儿蓬勃生长着。
晚上,村庄的灯熄得分外早,夜沉下来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到天空中的每一颗星星。
星空下的人们,安安静静地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出生,成长,娶妻生子,终老而死。
一生也不过缓缓经过,之后于某一日戛然而止。
第二日,他继续行走。
在徒步经过一座山顶的时候,夜纯净成南极几万英尺之下的坚冰。他突然想放声歌唱。
可是,唱什么呢?
有些歌曲,拆卸掉华丽炫目编配繁复的配乐之后,只剩下一些苍白的词句。
有些歌曲,在这山风呼啸的峰顶,还没有出口就被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噎得满脸泪水。
第一次,他发现没有歌可以属于他。在这大西北寒冷空旷的夜晚,他只能选择沉默,沉默地倾听,狂暴的山风如何掠过这片沉默隐忍的土地。
山河无声。
半年之后,雷回到自己的城市。
在starbuck,他一眼便看见早就坐在那里对他微笑挥手的林佳。
“你晒黑了耶,不过气色还好。”林佳对他笑,“这段时间感觉如何?”
“还好。”雷气定神闲地回答。
林佳发现面前这个男子的眼睛里多了一种安定的情绪,以及沉默隐忍。
林佳微笑,捧起自己面前香味四溢的black coffee,小小啜了一口。
“这些时间,有什么好的故事要讲给我听吗?”
林佳依旧充满好奇,对任何事情,都类似初生的小猫,小心仔细的伸出幼小柔软的爪子,用天真的表情探视。
雷微笑,在这个可爱的孩子面前,他很放松自己,任幼小好奇的小生物,轻轻触碰自己的世界。
他平静地讲述,怎样在烈日下继续行走,汗湿衣衫;怎样在暴雨倾盆之时,一人落在山梁上,前后无助,只能抱紧自己,用体温取暖;怎样迷路,在重山之中兜兜转转,将要放弃之时,被好心人带回。
这半年之间,身体上所受的各种苦楚,慢慢打磨心志——他发现自己更加隐忍,以前认为无法忍受的东西,现在回首,也不过是尘埃落定。
一切都已经过去,黄土高原也不过是千年万年的尘埃沉积而成。
一切皆会过去,即使当时多么的难过不安,也最终会过去。
只是,那些属于大西北广漠荒凉的声音,时时从山山壑壑之间穿梭、呼啸而来,洞穿灵魂。
“林佳,我过些时日就要离开这里了。”
“那你去哪里?”
“南方吧,一家公司的老板听了我的DEMO带子,说是很欣赏,要我过那边去做音乐。”
“很好啊!”林佳笑,“这样你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了,祝贺你。”
“对了,明天这个时候你还在这里等我好么?”林佳想起了什么,“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第二日,他在starbuck门口,看见林佳挥着手轻快地跑过来。
额头上渗出星星点点的汗,她微笑,把一张CD举到他面前。
“喏,送你的,记得要听哦!”
一张刻录的光盘,他好奇地问:“是什么?”
林佳微笑:“我送给你的祝福,我想,也是丁香最想告诉你的吧!”
在火车上,他把光盘放进CD机里。
音乐声响起,是林佳清朗的声音,她在轻轻地唱着。
“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
再痛也不说苦,爱不用抱歉来弥补
至少我能成全你的追逐
请记得你要比我幸福
才值得我对自己残酷
……”
《丁香之恋 悲情版》第一章
与君初见(1)
谁知道,幻梦的城邦,在什么地方可以进入?
我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丢失了的东西;
我在不远的从前错过的珍宝;
是不是都储存在那里呢?
是不是都被谁照顾着保存着呢?
我错过的人呢?
在什么地方可以再次,
回头,看见你的微笑
于丁香盛开之地
——雷《微笑盛开》
在P城,丁香似乎是最主要的绿化灌木,是因为它易活吗?很多学校都疯了似的种一大片一大片的丁香,在四月丁香开花的时候,丛丛簇簇,云蒸霞蔚,紫色白色的云彩在葱郁的丁香叶子之间分布着、弥漫着,到处都氤氲着浓郁甜腻的气味。
P大图书馆前,就有一大片丁香。中文系那些女孩子把此处命名为“丁香花海”。每一个丁香花开的时节,那里就像浮凸出了一大片紫色白色的浮雕。香气一层一层的弥散在大学的空气里,沾染在所有人的衣角发稍。
“喂,你过来看啊,那个男生好帅啊!”一个大一的小女生趴在窗口叫着自己的同学,“就是那个,背吉他的那个。”
“不会吧,都开学一个月了你还不知道雷啊?那可是咱们学校一大才子啊!宿舍楼前不是还有他的海报吗?宝贝,你平时是怎么走路的啊?”一旁的女生一副“信息播报台”的表情。“他人长得帅,还超有音乐才华,全校女生至少得有一大半是他的歌迷哦!”
“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小女生一脸崇拜,“亲爱的微微,你好厉害哦!”
“呵呵,我有一个叫孙宁的同乡师兄,大二的,和他一个班,还是一个寝室呢!据说啊,他收到的情书已经有这么高一摞啦!”女生做出夸张的手势,“不过,他现在还没有女友呢!”
我就是雷。
大二的时候,我就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乐手了——AS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手,拥有不少的拥护者,在一家不错的酒吧驻唱,每个月都有数目不少的一笔收入。
可是,在这一切的背后,在台下荧光棒的阴影之中,在那些乐迷的放肆欢呼之外,我发觉自己是孤独和空虚的。
我看得懂周围充满着羡慕和嫉妒的眼神,我读得出那些人背地里叫我“天才”的口型,我一直都明白并且从不羞赧于这些。
或许,从一出生,我就享受到了神所给予的超出常人的宠爱,只是,在每一个神们睡着了的晚上,我会发现自己并不快乐。
是的,我不快乐。在每一个失眠的夜晚,我都把自己小心的包裹进寒冷的黑暗里,蜷紧身体,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寂寞一点一点地蚕食过来,我听得见它们啃噬我身体时的沙沙声。
实在睡不着,我就把宿舍的窗子打开,坐在窗台上,任风慢慢地吹透我的身体。在一点一点星光的照射之下,在舍友们轻微的鼾声中,我点一支烟,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之中,或许有一首歌就这样写成了。
或许,谈一场恋爱会让我感觉好些?就像我已经忘记了片名的一部电影里面的一句台词——“孩子,钥匙在我这里,结婚吧!”
那一天,一个小师妹红着脸送来一封信,不用拆开,我就已经明了那里面写了些什么。
她苹果红的脸,晶莹透亮的眸子,在我面前,她的眼睛总是躲躲闪闪。
我拆开信,我故意缓慢地看完。
抬起头,我对她微笑,我说,好啊。
她的脸开始绯红,晶亮的眸子里面有了泪水,闪闪烁烁地。她呢喃,好的啊,好的啊。
吴侬软语,江南水乡的温柔女孩。
我们开始交往,就像一切大学校园里面的情侣一样,一起吃饭,一起在校园里面晃悠,在我有限的空闲时间里。有时候亲吻,她总是羞涩地闭上眼睛,不敢看我。其实,那个时候我的眼睛里总是一片迷惘。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年轻肉体的互相亲近,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别值得珍惜,值得继续?
其实,从一开始,这场感情就注定了不平等。
她总是对我说,好的啊。
不论什么时候,什么问题,她总是微笑地说,好的啊。
好的啊。
好的啊。
她说着说着,我的心就莫名地痛起来。
我依旧不快乐,或者说比以前还要不快乐。当一个人发现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好时,是不是都会如此的怅然若失?就像渴盼着获取心爱玩具的小孩子,在竭尽全力的哭闹之后,却只是拿到了一捧大人们随意许诺的搪塞。
终于有一天,我把她约到开始的地方。
甬道两旁高大的杨树已经冒出了淡黄的嫩芽,初春的风有一些凉。
要怎么样说出口?我是怎么样说出口的?
都不记得了,只恍惚看见她跑开的背影,以及不时抽动颤抖的肩膀。从她身后,风吹过来飘散的、隐忍的啜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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