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海悦的俏脸褪成惨白,神色凛然,先静默了片刻,努力平息怒火之后,才缓缓重新开口。
“你口口声声指控我要卖地,可是,我不是地主。这块地卖不卖,我根本没有决定权,也无法从中获利啊。”
“放屁!地主明明就是你!我以前亲眼看过土地权状!”
她惨然一笑。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便是如此。
或者该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权状、印鉴都在我小叔那里,土地所有人也早就被更改了。现在的地主,是我小叔,不是我。”她淡淡抛下了一个惊人的炸弹。
这些年来,她一直知道,却从不说破,还省吃俭用,工作之余兼差,辛辛苦苦的把钱交给小叔,为了补贴根本不存在的税金,为了一块根本不属于她的地。
她真的无所谓,还有一点利用价值的话,就用吧。她的父亲曾经给大家带来这么多麻烦,在这个镇上,她愿意贡献出所有的价值。用比较俗气的讲法,就算是一种赎罪吧。
也许她小叔比她更需要这笔钱、这块地,她真的不在乎。小叔是她唯一的亲人了,若他真的是要占她便宜、利用她,她愿意被利用。
顿时,活动中心内陷入一阵死寂,有人是哑口无言,有人是震惊莫名,大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晏予书打破了沉寂。
“无论如何,我们有着最大的诚意,要和地方一起合作,共同来经营这个度假村。也承蒙各位在土地收购上面,给了我们很不错的回应,我们将会尽所能回镇大家。”晏予书掌控全场,用他独特的魅力收服众人,侃侃而谈,“接下来,我想请大家看看元丰集团以及昌龙开发所准备的简报。”
灯光一暗,单枪投影机打出来的一连串影像,让众人忍不住赞叹.
从镇上的历史,人口分布结构、交通,乃至于营收捐款,就业机会到观光收入的提升……这份报告,只能用“鉅细靡遗”来形容。
而在晏予书以神奇的一系列详尽分析赢得在场众人的赞叹时,傅海悦却已经悄悄退场。
她认为度假村对于这个小镇是绝对有益的,所以,她以她的方式投了赞成票,除去障碍,也相信乡亲们会同意。
她尽力了。
至于其他,她已经太累,不想再面对。
就让她逃避吧……让她休息……
两个小时后,晏予书在逼得林士铨哑口无言、赢得居民们的一致激赏之际,独自出来,在镇上寻觅着那个纤柔洒脱的身影。
她不在家,房子里暗暗的,根本没有人。打手机也没接,门外,脚踏车不见了。
一路找啊找,终于,在一片漆黑的海边,看见了那辆脚踏车,孤零零停在路边。
晏予书停好车,沿着之前走过的阶梯走下去,摸黑走到沙滩,在温柔的海浪拍岸声中,走向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她坐在沙滩上,面向大海,下巴搁在膝盖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若不仔细看,可能一瞬间就忽略过去。
但晏予书还是找到她了。
刚刚在活动中心的激情演出之后,来到这静谧的海边,晏予书整个人沉淀了下来。
为了不愿惊扰她,他悄悄来到她身边。
“宝贝?”他的呼唤声轻柔如海风,和之前那铿锵有力、镇压全场的语调,简直不像是出自同一个人。
傅海悦没有抬头,也没回答,就像不知道他在身边似的。
她在发抖,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一直抖一直抖。
“宝贝,怎么了?”晏予书小心翼翼地问,试图哄她说话,“怎么不讲话?告诉我怎么了,好不好?”
“对不起……”声音盈盈都是水意,她始终把头埋在膝上,话语模糊不清。“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晏予书一点都不懂,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撕裂了。他移近她身边,健臂充满保护欲地圈住她纤弱的肩。
“嘘,嘘。”他哄着她,轻拍她,一面低头吻着她的额、她泪湿的粉颊。“没事了,为什么要道歉呢?怎么了?”
是吓到了吗?还是压力实在太大?早先还在众人面前力战林士铨,气势惊人,丝毫不退缩,而现在,却一个人躲在这儿默默流泪,像个小女孩。
“对不起……”她一直在道歉,“我不是故意要骗你……”
“骗我什么?”他搂得更紧,轻轻摇晃她。
“傅家的地,不是我的……”她一直深呼吸,想要抑制自己的眼泪,但显然是不成功。“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可是……”
晏予书又是心疼,又是不解。“地不是你的,又怎么样?为什么要哭、要道歉?”
怎么好像是她做错事?问题是,她什么都没做啊!
转念一想,晏予书突然有点懂了。
难道她以为他是为了这块关键的地,才来接近她,而这块地的所有权不在她身上的话,她就没有利用价值?是这样吗?
外表的保护色、薄冰至此完全褪去、碎裂,裸露出来的,是一个孤独的小女孩。她用她的方式在试图讨好每个人,不会说好听话,不会笑脸迎人,可是,她把她仅有的都拿出来了。
要利用她,她就被利用;要骗她,她也装作不知道,乖乖受骗。就算以为情人是别有企图,她还是愿意把自己交出去,从身到心,毫无保留。
这样的单纯、善良……以及愚蠢!
晏予书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到底是该掐死她,还是狠狠亲她,以兹惩罚。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土地权状被你小叔拿走、更改的?”他先用别的话题来转移注意力,也就是缓兵之计。
“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一直没有说破,也不知该如何问起。
“那你还乖乖给他钱?自己赚得这么辛苦?”晏予书忍不住要责备她。
“小叔家负担真的很重,何、何况……”她一直忍着不哭出声,忍到都打嗝了,晏予书轻轻拍抚她的背,帮她顺气。“何况当年我爸出事时,小叔也帮了很多忙,花了好多钱,我分担也是应该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晏予书提出的问题,让傅海悦安静了,只剩下她偶尔的小小打嗝声。
“要我怎么告诉你?”终于,她开口回答,“我不敢,也不想冒险;万一你真是为了地而来,一知道我不是地主,就掉头离开的话,怎么办?我赌不起呀。”
爱情使人盲目。如此傻气,如此卑微,只为了爱他。
可惜,晏予书还来不及感动,就已经冒火了。
“你……”他的胸口有一股熊熊怒火烧得正旺。“照你的讲法,现在我知道地主是你小叔了,我是不是该去追求他、找他上床?”
这话实在太荒谬,要是在平常,他们可能都笑出来了,只可惜此刻气氛越来越凝重,两人都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味。
“这倒不用,经过今晚的说明会,我想大家都很清楚,盖度假村对我们镇上,是非常有益的选择。唯一有意见的只有林士铨吧,他想要更多的回馈金。你和他交涉的时候——”
“去他的交涉!去他的度假村!去他的上地!”终于,晏予书爆发了。
一反平日慵懒潇洒的模样,他气得额冒青筋,嗓门也是罕见的大。
傅海悦被吓了一大跳,坐直了身子,和他面对面。她一双哭红的眼睁得大大的。
“你对自己没信心就算了,为什么也对我没信心?为什么要怀疑我是别有所图?我们集团真要买一块地,难道会买不起?还需要用到美男计?!”
“可是……”她眨着红红的眼睛,反问:“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也……没对我说实话?”
“之前还在协商的阶段,开发案是真的不能公开。而且,这些年来,不只一次有别的开发团队想要尝试,但都失败了,你们镇上的居民并不容易被说服,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晏予书怒冲冲地解释着。“我有我的理由,可是你的理由是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就像素描画是出自你的手,你为什么不说?”
结果绕了一大圈,还是让开发团队找上她,冥冥之中,似乎早已注定了。
夜色中,她看不清楚他的容颜,被泪水洗得发酸的眼,费力地寻找着那张俊脸上,熟悉的宠溺表情。
可是,找不到……
“那些画……”她双臂抱着自己,像是开始感到寒冷。“除了沈姊,没人知道那是谁画的。那并不是快乐的经验,你能理解吗?我不想一再对着外人描述自己破败的家曾经有多么富丽堂皇,我连想都不愿再回想。一次就够了。”
“你明明知道我在找原画者!”他愤怒的指控,“我还问过你!”
她有些幽怨地看他一眼。
“我本来以为你是随便问问、看热闹,只是来度假时的点缀娱乐而已……”
晏予书火大到词穷。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这么认真的生气,是什么时候。
“如果你觉得我是个混蛋、烂人,只想利用你的话,你就不该委屈自己!”他愤怒低吼:“是不是必须放弃这个开发案,你才会相信我?才能证明我的心?!你只须直说,我可以做得到!”
“可是,我不要你这样做啊。”博海悦轻轻回答。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
傅海悦不语。
两人对峙着,良久,都没有人开口。情况胶着了。
他们面前,无边的大海像是一片深色缎布摆动着,和深紫蓝的夜空连在一起,巨大的黑暗压着他们。
潮来潮往,看尽分合。
不知多久以后,眨着眼的星星往下望,海边的身影剩下一个。
另一个,已经离去。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海边一别,已经快一个月了,他们都没有跟对方联络。
夜幕低垂之际,城市里灯火点点,办公大楼的玻璃帷幕被灯火衬映,别有一番都会风情。
元丰大楼的投资评估部门,员工都已经下班,走得差不多了,只剩总监的办公室还有灯光。推门进去,晏予书正面对着大型电脑萤幕,专注工作。
有工作狂之称的执行长晏予兴,自己都赴过开会兼应酬的饭局,回办公宰拿点文件,就要回家休息了,而他这轻松潇洒的弟弟,居然还在?!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晏予书像变了个人似的,每日加班,连周末都在办公室;集团内的高层对这样的改变非常满意,认为他终于稳定下来,开始拚事业了。不过身为亲兄弟,晏予兴知道,真相并非如此。
“加班到现在?”晏予兴靠在门边,诧异地问:“你晚饭吃过了吗?还在忙度假村的投资评估?”
“不,是有另一个评估案的报告,这两天要写出来。”晏予书抬头,俊挺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疲惫。“度假村的案子,早就全权移交给昌龙开发去处理了,我不再过问。”
“是吗?”看着弟弟脸上的一丝寂寥,当哥哥的不再绕圈子,直接问了:“你是不是失恋了?”
晏予书的俊脸扭曲了一下,露出一个不太像笑容的苦笑。他嘲谵反问:“我就不能认真工作一阵子吗?一定是因为失恋才加班?”
“我也不是昨天才认识你。”晏予兴微微一笑,“男人失恋时,通常不是灌酒,就是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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