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旅馆,外面的天气非常糟糕,天空好像被烟熏了一般乌云密布。像这样时不时和夏田过夜已经快三年了。开始时田头还以为他对自己有意,但交往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就是不情愿,他也早已看清夏田的真正的目的了。自己不过是个游戏的对象,是个随时可以方便使用的工具。不过这对自己来说也一样。
偶尔的交往可以换来一些工作。这段时间,供求关系的平衡一直保持得很好。对于上床,田头并没有什么罪恶感。自己也不会因此失去什么。虽然有时也会感到无比空虚,但一段时间之后,那种感觉又会渐渐淡去。
到了公司后,田头被三十岁便显露出秃头迹象的微微发福的经纪人松川带进了小会议室。从事音乐事业的十年间,田头的经纪人换了三次,和松川合作也进入了第二个年头。不过两人并不是很合得来。
田头在椅子上坐下,松川缓缓地开口问道:“你想不想试试出演电视剧?”那张脸显出了从未有过的兴奋,泛着红潮。
“现在来了一个秋天开拍的电视连续剧的出演委托。好像是一部爱情轻喜剧,广海先生你出演的是女主角的前男友,是男二号的角色哦。”
和松川的兴奋完全相反的是,田头的热情却在逐渐冷却。他并不是特别高兴,因为以前也曾有过好几次这样的委托。
“我不想演电视剧。”
田头低声说完后,松川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劝说道:
“这可是连续剧哦。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像样的工作了。”
夏田照顾给自己的伴唱啊、演奏之类的工作非常少,加上公司给的工资,只能勉强维持生活而已。或许出演电视剧就能混个脸熟,之后大概就会连续有工作找上门来,但那可不一定和音乐有关。
“我怎么说也是个歌手……”
松川难掩无奈的表情,他的叹气声让田头听到耳根子疼。
“现在这个正业处在休业状态,这不也是没办法吗?”
田头并不是自愿让它休业的。不管写多少歌,公司都不会给自己出CD。从几年攒到现在的歌,足够出五张唱片了。田头也知道公司为什么不愿意给自己出CD,公司并不是做慈善事业的,它绝不会刻意在一个卖不动的人身上浪费金钱。
田头十八岁时出道的乐队“SUNDAY
BREAD” 虽然是乐队的形式,但无论是歌曲的水平还是技术都只是俗话说的“偶像”级别。出道曲目大受欢迎,单曲唱片也还卖得不错,但那之后却没有再掀起任何波澜,乐队也在三年之后解散。田头以“广海贵志”的名字单飞出道,但出的CD却远远没有达到公司的期望值,销量低到笑死人。第三张单曲是五年前出的,那之后田头就一直持续过着类似于乐手的生活。
“可我还想做音乐……”
六年前,在为CD销量犯愁的时候,田头曾在公司老板半强迫下接拍了一部电视剧。田头随便演了演,正好和那角色“颓废青年”的形象非常吻合,评价相当不错。那之后,倒是有好几个演戏的工作找上门来,但都被田头拒绝了。演员的工作虽然新鲜,但却很没意思。没有意思的工作,田头不想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
会议室被沉默的空气压着。田头垂着眼,不敢看松川。明明卖不动还敢对工作挑挑拣拣……松川一定是这种表情吧,田头想。可是从松川口中吐出的话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我认为‘广海贵志’还是很有可能性的。但那并不是作歌手,而是作为一个演员。这个工作来了之后,我看了你以前出演的电视剧,真的很不错。老实说,我想这应该能行。所以……请你再好好考虑一次。我并不是让你‘放弃音乐’,既然你这么喜欢,我想应该还有两边同时进行的路可以走。做演员赚了名气后,偶尔出张CD不也很好吗?”
田头只是低着头,咬住了薄薄的嘴唇……他无法回答。
“请好好考虑,下周之内给我一个答复。”
突然,门没敲就被大大地打了开来。门口站着的,是公司正在力捧的新人偶像歌手——立花由里香,还有她的经纪人。
“啊,你们在谈话吗?真抱歉。”
由里香的经纪人刚低头道歉,松川便亲切地笑道:“我们已经说完了。”田头沉默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对门前的两人轻轻打了个招呼,走出了会议室。本来想回家,但可以预见,回去之后一定又是一个人待着,闷得发慌。田头突然闪出一个念头,便乘着电梯来到了屋顶。七层就是最高层,从那里爬上楼梯,就能到达屋顶。
外面的天气还是没变,田头想,远处隐约泛着的金黄或许并不是天气的关系,或许是沙尘也说不定。说起来,乐队解散的时候,决定单飞出道的时候自己似乎也到这里来过。只是每一个转机都不是自己决定的,显然都是别人铺好了的路。
十年前,根本无法想象将来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接下来的一周转瞬即逝,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周围的环境,自己的位置都曾有过改变,只有一件事从不曾变过。那就是“想要做音乐”的想法。
田头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唱歌的才能。虽然音质并不坏,但他既没有音量,音域也很窄。所以唱歌也没有张力,无论是什么歌被他一唱,听着都像一个调。在上发声训练课时,教练曾说过“你这一辈子恐怕都成不了叫人称赞的歌手啊。”田头虽然气愤,但现在想来,反倒觉得他还真是个诚实的人。为了掩盖自己声音的缺陷,田头也练习过乐器,但原本就没什么天分的他,什么乐器都用不顺手。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或许放弃会比较好……只是就算放弃了,他也没有什么其它的事要做。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还以为是夏田,看了一眼显示屏,却发现是优。
“昨天很愉快。”
优高兴地说道。
“和你告别回到家以后,我突然好怀念过去,就从壁橱里翻出了以前的老CD,听到了早上。老婆还说我‘白痴’,今天我困得都不行了。”
优快乐的声音不可思议地让田头的嘴角缓和下来。
“我现在正在外面跑销售,偶然听说这周末有‘SEER’的演唱会,好像还有票哦。以前你不是也喜欢‘SEER’吗?我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这种时候还是和懂行的人去比较享受。”
田头的心中涌起了一丝怀念。“SEER”是一支英国的四人乐队,是自己和优曾经一度非常痴迷的乐队。这是一个非主流乐队,吉他的演奏非常有个性,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听成乱弹,但其中却藏着无论如何都模仿不来的特殊技巧。
“是周五晚上,可以吗?你有工作安排吗?”
问完之后,优急忙补充道。
“仔细想想,你是唱片公司的人啊。就算不像我这样特意去买票,跟公司说一声大概也能弄到票吧?”
因为是自己喜欢的歌手就给自己准备演唱会门票,公司才没有这么重视自己,而且,比起工作来,自己睡觉的时间更长这个事实,也不禁让田头苦笑。
“我也想去看‘SEER’的演唱会啊。你可以帮我买张票吗?”
优说着“是吗,那我就给你准备了哦。”便高兴地挂断了电话。收起手机后,田头回忆起“SEER”的歌哼了起来。副歌的部分能回忆起来,但前奏却想不起来了。想到自己还曾翻唱过“SEER”的歌,应该练习过无数次,却还是忘记了,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啪地一声,雨滴打在脸上,田头急忙跑进楼里。乘电梯下到一层,朝外面看了一眼,雨势已经变得很大,一般人不敢不打伞就往外冲了。正烦恼着要不要出去的时候,松川的声音传了过来。或许是在跟谁说着话吧,他似乎没有发现柱子背后的田头。
“真实的情况到底怎样啊,那个广海贵志。”
既然出现了自己的名字,田头就是不情愿也会不自觉地注意这两人的谈话。和松川说话的人就是刚刚的新人偶像歌手——立花由里香的经纪人。
“我和他一起做的工作还不足以回答你这个问题呢。不过,他不能唱歌这我也知道,唱得很烂嘛。”
因为当事人不在场,残酷的事实就被人毫不在意地说出口,让田头心口一阵绞痛。
“我才刚来这家公司三年,可第一次见到广海时,并不知道他是歌手,我还以为他是演员呢。他的脸很漂亮……我虽然是个男人,可还是心跳了一下呢……不如就试着让他朝那个方向发展怎么样?”
由里香的经纪人非常卖力地说道。
“不论是我还是社长,都认为如果广海想再一次走到台前的话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可是当事人不愿意干演员这一行啊。他演技也不差呀,比唱歌要强多了……原来我就搞不懂这个人在想什么,真是不好做呀。我的事就不说了,你那个由里香不是很努力吗?”
由里香的经纪人羞赧地笑了。
“她才刚刚出道,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让大家记住她的名字啊。我有时也会想,会不会太勉强她了,但她本人很有干劲,我们合作很愉快呢。”
“比起技术烂、主意又多、自尊心还超强的人,那种乖乖听话的就是省事啊,真好。”
听松川感触颇深地说着,由里香的经纪人“噗嗤”笑了。
“不过,由里香很笨呢。”
“所以才好啊。”
田头慢慢从柱子背后走了出来。田头的突然出现让松川的表情一瞬间僵硬了,但他马上整理好,又对田头笑了笑。田头微微低了低头,走出公司,在倾盆大雨的拍打下朝着地铁站走去。被雨水浇湿了全身,田头突然想到刚刚应该挖苦他两句的,可惜现在已经为时已晚了。
……短时间内谁也不想见……田头想道。
△ △ △
“SEER”的演唱会在一个小型场馆举行。成员们都老了不少,但主音吉他怪异的技巧依旧故我,让田头感受的了久违的快乐。
演唱会结束后,两人在车站前的大排挡喝了些酒。田头没有说半句不愿意的话,但优却满怀歉意地低声道:“你可能不太喜欢这种地方,但我这个月已经没什么零用钱了。”对于优的体贴,反倒让田头感到有些对不起他。
喝着酒,两人便打开了话匣子。或许是因为他们共享了相同的感受吧。田头想起了几乎每天都要和优说话的高中时代。从“SEER”和过去的音乐,谈到了优的两个儿子,话题总是跳来跳去,但无论哪个话题,无论是听、还是好说都非常愉快。
“对了,你不演电视剧了吗?”
原本明明在说优的工作,却突然扯到自己,田头一阵迷惑。
“我一直都在看那部电视剧哦。你演得很不错啊。我常想,‘啊,原来这家伙还有这方面的才能啊。’”
当时,现场的导演也这么说过。当时他说:“你很有天分嘛。在镜头前也不会紧张,很不错。”对田头来说,其实是因为没有紧张的理由。对摄像机另一边的世界,自己既不憧憬,也不期待。只是站在镜头前面,根本不会产生一丁点儿紧张感。说得再深一点,就连丝毫的努力和责任都没有……
“我不喜欢那种工作。”
优“哦 ~”了一声,比起当演员,还是做音乐比较好。唱歌……即使只有很少的人也好,田头想传达自己的思想。他不求能像以前那样卖出几十万张CD,不求……所以……可是如果说他不期待那就是谎话了。他知道凭自己的嗓子是不可能的,所以作为一个成员也好,他想在能把自己的歌推向顶峰的歌手身上,在简单得笑死人的流行歌中,探寻自己的可能性。
但扪心自问,自己不是已经吃过这种苦头了吗?这样的形式只能维持一时而已。自己想要的,不是更有高度、更加纯粹的东西吗?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