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寝宫内的人,应声鱼贯走出,一会之后,偌大的寝宫,又只剩下两个人,我愣愣的看着耶律德光,神情还有些恍惚,他倒是沉着脸,在我身边坐下。
“李温!”他表情严肃。
“恩!”
“从现在开始,你不得出安德殿半步。”
“太医说要多出去,多散步。”我反驳。
“安德殿足够你散步!”他的眼神可怖,“不要再惹我生气,否则,本王把你锁在寝宫内殿。”
我的下巴,开始抽搐,理解他吧,为了孩子,不能再出任何闪失。时间飞逝。
幸福来的太迅猛,虽然局限于安德殿内,可是眼看着自己的小腹一天天隆起,那种无法言语的美妙,常常会在半夜让我笑醒,耶律德光越来越空,有时,也不上朝,也不出宫,在安德殿内,一待就是几天。
中秋,在辽国也是大节,也叫篝火节,这一天晚上寻常百姓们会举家聚集在一起,到空旷的草地上举行盛大的篝火品酒望月,有点像是祭祀,祭祀圆月,我从来没有幸看过,听说晚上,皇都城外的篝火,会照亮大片夜空,所有人围聚在一起唱歌,喝酒,跳舞,欢乐的笑声,会响彻云霄,一直持续到天亮。
我满怀羡慕的听述平讲,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安德殿,一待就是数月,我都快要疯了,中秋宫里自然也会放那些年纪大点的宫女侍卫们回家团聚,所以今日,殿内,显得更是格外的冷清。
下午的时候,耶律德光回宫了,貂裘锦帽,星眸薄唇,高大挺拨,英姿勃发,虽然看惯了他的俊美爽朗,但每次他乍一出现,我还是不禁有些惊艳。
走进寝宫,他瞥了眼我的小腹,然后在暖塌边坐下,拿起案上的奏折,随意翻阅起来,我轻轻靠过去,尝试着开口。
“德谨,今天中秋,你们大辽很慎重的节日吧?”
“恩!”他点头,目光并未从奏折上移开。
“听说百姓们都会聚集到城外欢庆祭祀月亮?”
“不错!”
“除了祭祀,中秋最主要还是为了全家团聚啊,所有亲人们在一起,高高兴兴,有唱有跳,你说太后会不会想念先王?宫内真是太冷清了,是不是?”
“恩!”
“百姓们全都聚集在一起,那一定是壮观异常啊,宫里……”
“去换衣服吧!”他突然抬头,打断我的话,我一愣,没反应过来,呆呆的问:“呃?”
“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出宫,去看看篝火节?”
“恩!”点头,连忙使劲点头,其实根本就不是,出宫?我是想也不敢奢想一下,我说这么多,只不过是希望,能把所有宫女们招集在一起,到太后宫去点燃一簇篝火,好好欢庆热闹一晚。
“还不去换衣服?”他挑眉。
“啊!”我惊呼,双手忍不住,紧紧攀上他的脖颈,雀跃道,“德谨,你真是,真是太出乎我的预料。”
夜幕降临,我们一行人,终于到了皇都城外。
城外的篝火,听说下去就已经燃起,这会,已经是熊熊燃烧着了,草地上,人山人海,我们这次出宫,倒不知道是该看火,还是看人了,夜更黑点时,通圆的月亮,散发出悠悠的白光,月光内,隐约有美丽的嫦娥仙子,怀抱玉兔,依村而立,神情寂寞的,看着下面欢乐饮酒的世人,此刻,她一定在想:
若是让我回到人间,我宁愿减去万年的岁月。
坐在火热的篝火边,酒不醉人人自醉,百姓家里十五六岁的待嫁女子,个个身着鲜亮衣裙,头戴艳丽花饰,赤着足,彼此牵着手,围着篝火欢唱起来,动听的歌声,在夜空的上方,回荡,系在足裸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美妙极了。
人们笑着,闹着,唱着……暂时忘了世间所有的烦恼。
身边热情的百姓,欢快的传递着大碗大碗的清酒,振奋豪爽的笑着,闹着,不禁,我被感染,端起大碗的清酒,拉起耶律德光的袖口,大声道:
“德谨,干!”
谁知——
“啪”的一声,头顶被他的大手猛的一拍,手中的大碗,也随之被人抽走。
“混蛋!”他瞪起长眼,冷哼,“你是想让我把你立即给送回宫?”
只是清酒而已!深夜时分,年轻的女子们暂时退到一边,祭祀的仪式开始,几十个身穿厚重烦琐的兽皮礼服的萨满法师,头戴神帽,左手持故,右手拿槌,围靠在篝火旁,跳起奇异的舞蹈,口里大念着诡异的文字,开始拜火拜月,为百姓们驱除恶灵疾病。
“伟大尊敬的法师,请为我们一家祈求平安富贵吧!”一名中年女子走了上去,跪拜在萨满法师们的足下,高举双手,请求法师们的祝福。
“神灵会给你们平安富贵!”
“法师啊,也为我们赐福吧,为我们长久生病的孩子,驱走鬼灵!”又有人虔诚的上去。
……
“你信吗?”我看着耶律德光,第一次看到这么怪异的祭祀,也第一次看到辽国人崇拜的萨满,总觉得跟灵魂相关的东西,有点诡异。他不置可否的淡笑,挑眉,道 “有人为你祝福,总不是坏事。”
“也对,那我也去。”
说完,我学那些辽国的百姓,恭敬的走到篝火旁,却没有下跪,高高伸出两只手臂,大声道:“尊敬的萨满法师们,请为我的孩子祈福,为我的丈夫祈福,为我的父母祈福,为所有关心我和我关心的人,祈福吧!”
“神灵会为你们……”祝福的话说到一半,年迈的声音骤然停止,一双矍铄的眼,沉沉的打量起并未跪拜的我,半晌,又继续道,“神灵会祝福你的孩子,成为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人,一生的荣耀富贵,却……要远离生灵的涂炭……”
生灵的……涂炭……
我的心蓦地一惊,生灵的涂炭,什么意思?
“那我的丈夫呢?”我不死心的又问,不知怎么的,他矍铄的眼,让我看的一阵阵心慌,脑里又记起嘉华庙内那支令人不舒服的空签。
“远离……生灵……涂炭……”
一样的话语,正想再问,身边,又一群百姓围聚了过来,跪拜在萨满们的面前,请求他们的祈福,请求一生的平安。
我有些呆愣,心情不悦的走回到耶律德光的身边,定定的看着他,心里的不安,开始慢慢扩散,完美的五官,高贵的气质,淡漠的神情……这样一个高大狂野的男人,难道会有什么不测?不会的,一定不会,我使劲摇头。
“温儿,怎么沉着一张脸?”
“德谨,以后,不准再杀人,也不准轻易攻打掠夺他国!”唉,也许这一生,我都将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耶律德光,他残暴冷酷,屠过城,杀过千千万万条生命,如果上苍真有记忆,如果世间真有因果轮回,那他……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又是来年的春天,再过一个月,我的孩子……该要来的人世,现在的日子,就是整天耗在寝宫的太师椅上,懒洋洋的看着外面的花雨发呆,夜里,一个月前,就已经不能入睡,一到晚上,小腹就动啊,动啊,剧烈的动,里面的小人,从左滑到右,再从右滚到左,没有一刻安宁,我呢,夜不能眠,又不能打扰到耶律德光,只好挪到太师椅上,
斜躺着,睁眼到天亮,偶尔还会担心,孩子,会不会有六个指头,会不会听不见声音,会不会天赋异禀,真是折磨的幸福着。
述平,律燕,喜碧,青慈,我最贴身的四个宫女,整天忙碌着做孩子出世的小衣裳,鞋子,帽子,她们兴奋的每天唧唧喳喳,热切议论着未来小皇子的样貌,冷清安静的大辽王宫内,太久太久,没有增添新生命了。
我也在数着日子了。
夜晚,我躺在太师椅上,手里拿一本书,这是我怀孕之后的习惯,打发日子的,今夜,耶律德光回的特别迟,直到三更时分,才看到他匆匆回寝宫。
“一直在朝上?有什么事发生了?”我随意的问。
“石儆瑭暴死!”他淡漠回答,解开披风,在我身侧坐下。
“他?”我不屑的冷哼,“卖国求荣,与某人“父子”相称,尊为‘太上皇’,丢尽了汉人的脸面。”
“某人?”他挑眉,斜睨了我一眼,冷哼,“嫁给了某人,成了大辽的王妃,汉人的耻辱,就是你的荣耀!”
“不想谈这个!”我别开脸,我是汉人,汉人的耻辱,永远是我的耻辱…… 这是我内心深处的死结,碰触不得。原以为,只是石儆瑭死了,却没想到,事情远非我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石儆瑭死了,他的侄子石重贵继承了皇位,成了汉人的新帝,并且宣布:从此不再对辽上表称臣,不再每年进贡。
称:先皇帝是你们辽国所立,新皇帝确是我们晋国自己所册立,与你们辽国无关。宣战的意味,挑衅十足。
我不禁有些佩服这个石重贵,不辱我们汉人的气节,但是,耶律德光,他会怎么办?心底的不安,更甚了。
天后,令我恐惧的决定出来了:
再次讨伐晋国,直接统治中原!
这是他的愿望,是他的野心,古圣湖温泉边,他说过,不久,他会征服大半个世界,建立大辽真正的帝国,像几千年以来的汉人一样,定国号,称皇权。
汉人的不称臣,只是个借口啊,一个再好不过的,出兵攻打的借口!
我的心都快要碎了,远离生灵涂炭,远离杀戮,远离生灵的涂炭……萨满的话,还记忆犹新,可是,他远离的了吗?我的孩子,他会给他带来什么?一个帝国?一片血腥?
他回寝宫了,我不说话,只是坐在软塌旁,失望透顶。
“温儿……”
“你执意要攻打中原?”我打断他,冷声道。
他看着我,黑眸,在深夜里,闪着狂肆的光芒,半晌,点头,道:“本王这一生的使命,就是让大辽史无前例的强大,繁盛。”
“大辽已经很强盛!”我沉声道,“绝不会受到它国的侵扰,但,也不该随意的侵略它国,中原的晋国,更不可能威胁到你一丝一毫。”
“李温,你已经不是汉人,晋国的灭亡,就是你的荣耀,大辽的强盛,就是你的强盛,你子孙后代的强盛。”他眯起眼,声音,很冷,我知道,我的话,又惹他生气了。
“我永远都是汉人!”我吼,“你真让我失望,我们以前说过的,不要再杀人,不要再战争,你都默许了的。”
“温儿!”他的声音忽然又缓和下来,“我父王一生的期望,统治中原……我,想替他实现,多年后,再亲手将自已建立起来的强盛帝国,交到我儿子的手中……”
“他不想要,不想要!”我摇头,“萨满说过,孩子,要远离生灵涂炭,德谨,老天在看着,一直都在看着,残杀太多的生命,老天会一一记住,最终……”
窗外,宁静祥和,或许,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会同六年,初夏,耶律德光,他率军出征了。
我不会让我的孩子,置身于不义的征伐中,他不忌神灵,不忌苍天,我忌,我的孩子忌,萨满要我的孩子,远离生灵涂炭,我相信,我会照做……对他失望了,他要侵略的,是我们汉人的疆土,是我的故乡,我的同胞,又将有千千万万的,惨死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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