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不落忍,以后慢慢忏悔去吧。不露面,不离婚,还在柳香香身边神出鬼没,是不是觉得“离婚”太小菜,还得把她逼疯?
有的男人真TNND不是东西。
打她手机,还是关机。
田建设开着车在C市慢慢地转着,寻找着柳香香那辆银色的雪佛莱,寻找着柳香香那优雅的身影,一枝移动的马蹄莲。
白雪覆盖了街道和屋顶。
几天前的那个雪天,他和柳香香还在她家的后院堆雪人,他滚身子,她滚头。她高声大气地问他:“田建设,为什么男人总是见异思迁?”
那句话因为挂满了雪的清凉,没有带出柳香香心里的痛。现在那个痛就在他的心里,并向他肢体的其他部分蔓延着。
十一月八日,中午十二点半不到的时候,田建设的手机突然响起。
“她要去死了!”杜奔上来就说。
“让我听她的留言!”田建设嘶哑着声音说。
“瞧瞧你干的好事!”杜奔同志仗义执言。
“我要听她的留言!”田建设提高了声音的分贝。
“自古红颜薄命,都是你们这些狼们逼的。”杜奔已经进入女权运动倡导者的角色了。
“求求你了,杜奔。”
杜奔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想明白自己是谁。他把电话放在了留言机上,柳香香平和中带着冷酷的声音流进了田建设的耳朵:“谢明,我决定不给你这第三次机会了。今天是我到加拿大的第三十三天,我天天都在等你,给了你三十三个机会。是,我相信咱们俩的感情,也一直相信你,天下的男人都离婚了,咱们俩的感情也不会变。你变了,我需要用整个生命去承受这个伤害,但是我自信能挺得过去。我只是希望你跟我说清楚:你有了别人,已经不爱我了;或者你和别的女人有了麻烦,已经退不出来了;或者你还是爱我,你要处理好善后,再回到我这儿。都行。只要你跟我说,我总能撑过去的。你要是真想玩失踪,就干脆完全彻底地失踪,又不,像个影子似的在我周围活动着,时刻提醒着我你的存在。当然你满足了自己的感觉,虽然不能回家,但一直在照顾着我,你多有良心啊。可是你想过我的感觉吗?我撑不住了,我要崩溃了,我不想再进神经病院。我也害怕回国面对小乖和父母,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们解释。现在只有一条路摆在我面前,那就是死。”
她死了,不是死于谢明之手,是死于他田建设之手。他以为自己比谢明强,他以为自己一直在替谢明照顾着柳香香,他觉得自己是柳香香的大救星,他以为没有他柳香香早就住到神经病院了。他接受她的感激,他享受她的奉献,他根本就把她看成了婚姻的牺牲品,可怜虫。他居高临下地容忍着她,施舍般地帮助她,耐心地等待着她的投怀送抱。他根本就没有去想过她的感觉。她还能爱吗?她还敢爱吗?他也是只狼,只是披着羊的外衣罢了。
他好像看见,漆黑的夜里,柳香香头发直立,两眼圆睁,她开着飞车朝对面的车撞了过去,一个急打把,对面的车躲了过去。又一辆车过来,她又朝人家撞了过去,又一个急打把,又躲了过去。这时一辆巨型大卡车,像火龙一般,朝她撞了过来……
他好像看见,没有月光的夜晚,湖边静得人,湖水发着幽幽的光。柳香香开着车子突然冲进了湖里。车往水底快速地沉着,车里灌进了水,柳香香在水里扑腾挣扎着。她试着开门,开不开。她敲着窗户,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她寻找着进水口,却被水呛了一下。她支持不住了,开始往水里沉……
他好像看见,山风凛冽,高高低低的山峦给人一种地老天荒的苍凉。柳香香湿淋淋地站在悬崖上,往谷底看去。看着看着,脚没站稳就栽了下去。她一下抓住岩壁上的树,悬在半空,树根一点一点地往外拔着,树根完全脱离了岩壁,柳香香像一只飞盘一样,旋转着往下坠落着,“田建设!”柳香香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
他好像看见,柳香香穿着白色的,带着小碎花的连衣裙,在铁轨的中间的枕木上往前跳着,跳着。这时一辆带着一百多节车厢的货车,呼啸着开了过来。柳香香看着前面的火车,犹豫着,等她决定往外跳的时候,脚却卡在铁轨上,怎么也拿不出来。巨大的车轮飞速地转动着,在铁轨上发出铿锵有力的节奏声……
田建设手脚发抖地把车开到C市的警察局,跟人家说:“There is a suicidal lady。 You got to help her!”(有个女人要自杀了,你们要赶紧救她!)
“Where is she?”(在哪儿?)
“I don’t know either。”(不知道。)
“What’s your relationship with her?”(她是你什么人?)
他看着警察摇着头:“I don’t know that; but should she die; I would be the murderer。 ”(说不清,不过她要死了,我就是凶手。)
在警察启发诱导之下,他好不容易才镇静下来,讲了柳香香的情况,说完还没忘再次补充他是凶手。
警察和B市警察局核实了情况,然后和田建设说:“If we find her quickly; she is still hopeful。”(赶紧找,还有希望。)
“You think she is still alive?”(你是说她还活着?)
警察点点头:“Quite possible。 But we got to be quick。”(有这个可能,赶紧行动起来。)
“Is she really alive?”(她还活着?)
田建设开着车疯了一般地在C市乱转。河边、桥上、高大建筑物附近,逮着人就问:“Did you see a Chinese girl? Did you see a Chinese girl?”(你见过一个中国女孩儿吗?你见过一个中国女孩儿吗?)人们摇摇头,用审视的目光看他一下就加快脚步走了。
十一月八日的下午,C市的上空冉冉地升起了一只硕大的白色热气球。气球下面垂着一条醒目的用中文写的标语,一条只写给柳香香的标语:
谢明在假日133房间等你!
133号房间的那俩重量级客人已经退房走了,田建设住了进去。坐在床前的地毯上,啃着手指甲———那是他在今天以前最不能容忍的动作,等着柳香香,等着警察的电话。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是柳香香到多伦多的第三十五天。
上午九点多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起,把在地毯上坐了一整夜的田建设吓了一跳,他看着捏在右手掌里的手机,犹豫着,不知道这铃声会带给他什么?
他终于把电话放到耳朵上,听见杜奔的声音,“她死了。”
表情肃穆的田建设,把手机轻轻地放到床上。他敬畏地看着它,就像看着柳香香的遗体。
电话里传来柳香香的声音:“谢明,在这片林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真静。看着太阳慢慢地露出黄色的光,红色的光,真美。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可是我已经太累了,我就要睡着了。雪会一点一点地把车盖住,变成一座雪的坟冢。它的外形不是很美,太大了。可是它是肃穆的,圣洁的。明年春天,当雪一点一点地融化了的时候,人们就会发现我。(声音渐弱)那时候,我已经睡了很久很久了。别来找我了,太晚了。”
她死了,他也死了。
手机又一次响起,是B市警察局,他们发现了柳香香手机的讯号,要马上带他一起去找她。
她还活着?或者别人在用她的手机?
外面飘着雪花儿,依然是那么轻柔,那么飘逸,它们不知道一个美丽的生命也许很快就要香销玉殒了。
雪还在继续下着。
警车带着田建设延着公路走进一片浓密的树林,找到发现柳香香手机讯号的准确地点。田建设和警察一起搜索。没有车也没有人。
他又试着拨打柳香香的手机,通啦!一位警察顺着铃声,从雪地里扒出了手机,手机上的红灯还在一闪一闪的。
田建设撕裂着嗓子朝林子里喊道:“柳香香!”树上的雪被震得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沉睡的鸟儿扑打着翅膀飞走了。
迷失在多伦多 第二十三章
也许有人把她救了?
警察告诉田建设,他们会去医院查问,有消息会及时通知他。
田建设抬头看了看那只巨大的白色热气球,如果她在C市,她应该可以看见那条醒目的标语:谢明在假日133房间等你!
她留言让谢明到C市,到 Rossdale 路199号的 “Holiday Inn”133号房间找她。现在谢明就在133号房间等她,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她没有理由不去。
也许她已经死了?
“We should check all of the local morgues。 ”(还应该查停尸房。)田建设和警察说。
也许她现在就在旅馆?
田建设又横冲直撞地开回旅馆,跑到前台问服务员:“Have you seen anyone looking for Ming Xie of room 133?”(有人找过住在133号房间的谢明吗?)
服务员是一年轻小伙子,说:“Nope。”(没有。)
“You sure?”(你敢肯定吗?)
小伙子点点头,不知出了什么事。
“I’ll hold you responsible if you’re wrong。 ”(出了事你要负责!)
“What?”(什么?)小伙子不明白。
田建设回到133号房间,打开壁柜,看看床底下,但凡能藏个人的地方他都检查了。他明白门是锁着的,怎么可能藏人?他又走了,这回没锁门。什么时候柳香香都可以进来,如果她还活着,看见了那条标语的话。
他给杜奔打电话:“她又来过电话了吗?”
“没有。没找到她?”
“没有。”他把电话挂上。
警察局给他打电话说,没有医院治疗过叫柳香香的亚裔病人,也没有发现三十多岁亚裔女人的尸体。有什么消息,他们会和他联系。
田建设给旅馆前台的小伙子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叮嘱他,并让他告诉来接班的人,不管谁来找133号房间的“谢明”,都马上给他打电话。
她的手机为什么会在雪地里?她在那儿待过,并在那儿给谢明留下了最后的录音,然后扔掉了手机?她还正常吗?如果不正常了,她会到哪儿去?田建设想起小时候看见的,满大街瞎逛的疯子。
于是,他把车停在旅馆的停车场,拿着一份C市的地图,沿着Rossdale 路往前走着。如果她没有疯,无论她活着还是死了,警察都会找到她。如果她疯了,他会找到她。
他一条街一条街地走着,逢人便问:“Have you seen a Chinese woman? She is missing; I can’t find her。”(你看见一个中国女人吗?她丢了,我找不到她了。)
人们摇着头,走了。
他走着走着,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然后完全地黑了。
他站在街上,像卖火柴的小姑娘一样,透过玻璃窗,看人家全家围坐在餐桌旁,在温暖宁静的灯光下,享受着有家的,和亲人在一起用餐的快乐。这时,他突然非常地想念父母,想和他们一起挤在小小的饭桌上吃饭,想和他们一起像小时候一样,坐在那台九的黑白电视机前看电视。
他走开了。要不然他也要一根一根地划着火柴,在火柴那么微弱的光中做梦。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还是听见了自己的眼泪落到地上的声音,像冰珠一样,残渣四溅。
他走着,走着。风割得他的脸已经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