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少年也垂下眼帘,视线投向那张画的时候,“我一直都很欣赏他,我的话是无法画出这么平和温柔的东西的。”千岁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肯定。
“……”
“后来又很喜欢阿蜜的画,因为自己没法画出这么有张力的东西。”
“可我,”接上他,我说道,“是没法达到千岁君那种素雅寂然的境界。”我微笑着说完,眼睛便又不自觉的挪到画板上,上面那株安宁却亟待迸发的生命,在某时似乎与我的精神内质暗暗契合。
“这个人大概六月份会来大阪。”千岁简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竟一瞬便升起了「想见他」的想法。“来和四天宝寺打练习赛。”
“诶?”「练习赛」这三个字多少让我有些惊讶。
“忘记告诉你了,”千岁抬起视线看向我的时候,嘴角也终于微微上扬,“他网球打得很厉害。”
“哦是么?”我反问,想必眼前的少年与他定在绘画外,也在球技上互相磨炼。
“不过我们见面几乎不谈网球,”却被他一瞬否定想法,“因为各自都没想过要做职业网球手。”他微笑,“只不过是庆幸能遇到一个和自己这么相似的人。”
他说完,便抬头看向不远处窗外,那快要沉没的太阳。天色昏昧,光线此刻只能附着在彼此间的发尾与睫毛。
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是看着少年的侧脸问道:
“千岁君的梦想是什么?”
“画画,以及陶艺。”少年扭头看向我时,眼角带着淡笑,“子承父业,俗气的梦想罢了!”他自嘲着说完,刚想起身,却被我的话打断动作。
“从前的我也有这样一个「俗气」的梦想。”我脱口而出,却带着微弱的遗憾。
“……摄影?”千岁重又看向我,我坐在轮椅上,天空已经几乎黑下去。
“嗯,不过出了意外,所以也就放弃了。”我歪着头,看着沉入黑暗的画室中,那些已经化为阴影的画板与画架,它们所搭置的世界此刻正披上了藏蓝的外套,浸入夜色。
“很不甘吧?”千岁反问时,我却望着面前覆上深蓝天光的画板轻笑了一声:
“好像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不甘心了。”
“其实最让我喜欢的,不是你那些画本身。”千岁轻缓说道,校园里零星的几盏路灯亮起,带着微醺的黄色,蔓延到画室时,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黑暗中,“是这样的花田蜜却能画出那样的画,这样的精神简直强大得让人害怕。”
“……”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
因为坚强本身,就是与脆弱相照应的。
什么是坚强,什么又是脆弱?
就像我,看似坚强却不堪一击;就像手中的画,看似软弱却亟待迸发。
所以最后,我只是玩笑般的轻叹一口气:
“我会努力让你继续害怕的!”
努力让自己成为真正意义上坚强的人。
……
来到康复中心的时候,天空恰巧下起了小雨。
父亲带了一把黑色的雨伞,庄重而肃穆。
将我推进门时,大厅内那忽然降下的温度,使我微微打了个颤。
可能是大理石地面的关系,即便六月已经蝉鸣,已经算得上是夏初。
父亲早已与康复中心联系好,很快我就被交到了一位姓菊池的中年医生那里。他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看起来相当和善。
也许最初,想象中的那个灰色的康复中心,并不存在。
望着那些亲切的人儿,我也不自觉地扬起嘴角,配合起他们的一系列检查以及测试。
当我的档案全部收集好后,菊池便心平气和地坐在我们对面,笑着说道:
“早该来了哟!”口气里依然是满满的大阪腔,“总坐在轮椅上,原先健康的右腿也要渐渐不会走路的!”
“是…这样啊!”父亲又惊又悔地感叹了一句,我却悄悄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毕竟这不是他的错,说到底,也只能怪自己太过固执。
“第一个月,还是保证每周来三天吧!先让花田酱的右腿能自己运动起来。”
“好的,菊池医生。”我点头回答道,“我会努力配合的!”
他看着我笑了笑,随后,替我简单制定了康复计划,细心到甚至包括家中注意事项。
回家的途中,我与父亲一前一后,细雨未停,天色只是一味的灰暗。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多数也都匆匆而过,只有我与他这样缓缓前行。
“父亲,谢谢你。”不久,我说出了这句话。心情已经没有最开始的惶恐,甚至都不被阴郁的天空所左右。
“……”父亲没有立刻接上我的话,但他扬起的嘴角已经说明了一切。“蜜,我们加快速度吧!”不久后,当他低沉的声线忽然明亮起来时,我仿佛感觉自己的耳膜正被春雨所拍打。
“诶?”我知道他不是那种活泼的人,多少有些惊讶。
但父亲却真的加快了脚步,最后甚至小跑起来。
头顶的雨伞不再那么严密地盖住我的脸,时有雨水洒上皮肤,这才明白,原来它们并不是想象中的冰凉,而是温凉沁心的。
我发自内心地笑起来,想起很多年前,我与父亲奔跑在世界各地,他也喜欢对我说这句话:
「蜜,我们加快速度吧!」
然后我们飞奔在田野、沙地、草原甚至森林。耳边是虫鸣,头顶有大雁,脚下是软草,鼻腔里则充满了青涩的绿叶味。
而现在,即便是换了一种形式,他依然对我说出这句话。
他在履行自己的诺言,即便他的女儿丢失了一条腿,他也会替她走路,与她并肩驰骋在这条生命的通道上。
我想,也许那场朦胧的梦境、那枚蜜色的护身符,已然施展了它的魔力。
35Chapter 35。四人晴天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很治愈的啊混蛋!不准再有人说想哭了!
另,村哥下章得登场了……=L=
当远自太平洋的温暖气团,渐渐包裹起这片陆地时,赋予岛国领土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雨。
六月梅雨,想起很早之前,同松本阿姨第一次去看望松本伯父的双亲,便是梅雨泛滥的季节。年迈的一对老人所居住的,正是古老的日式民居。瓦顶、纸门,以及那踩上去都会「吱呀」作响的回廊,每一样都让那时才刚到东京的自己,吃惊不已。
夜晚,枕着雨声入眠,假山、花树的影子在纸门上左右摇曳,虽说多少有些恐怖,却让我模糊明白这个季节对于日本人的意义。
或许他们在很早之前就被雨丝染上了忧郁的蓝,这才会在午后、夕阳、夜晚,一个回眸、一次瞬间、一场狂欢后,不经意露出那种淡淡的哀愁。
这是日本的雨季,是故乡的雨季。
……
在康复中心的治疗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父亲每一次都陪同我前往,直到某个周六的清晨,他接到了来自杂志社的电话,好像是非常紧急的事情,虽然父亲一遍又一遍地强调这个周末已经安排了其他事情,可对方始终没有停止攻势。
于是最终,双方各退一步,父亲说他略晚过去,而对方也欣然同意。
所以,当他与我踩着天上云朵的影子走进康复中心时,男子便不得不放我一人在这儿治疗:
“我会尽量早一点赶回来的。”父亲额头的皱纹,在昏暗的天色下显得愈发深刻,他望着我抱歉地说完,却只是换来我的一个微笑:
“没关系。”事实上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柔弱,在过去没有你的九年里,我同样忍受着寂寞走了下来,“等训练结束,我能自己回去。”
然而手机铃声忽然想起,它不断催促着父亲该同他的女儿告别了。他接通听话,转身离开前还是拒绝了我的提议:
“训练结束打电话给我,一定!”结尾甚至不忘加上两个用作强调的字眼。
我促膝坐在轮椅上,扬起嘴角目送着他消失在连绵的雨丝中,没来由的冒起一丁点儿失落。
——大约无形中,我还是恐惧着「背影」,因为它总拉赘离别」二字,逼我不敢再想象下去。
菊池医生已经同我很熟络,就像最开始,白石所说的那句话,大阪人确实都很热情,骨子里总会夹携一种无法摧毁的快乐,而恰恰,这种快乐便是最令人心生温情的。
现在的训练量相较一周前已经提高不少,不久前,我甚至还无法离开轮椅,连拄起拐杖都会很快跌倒。而现在,我就好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已经能渐渐掌握这比轮椅要轻便太多的工具。
只不过每一次,当我扶住墙停下行走时,都会累得气喘吁吁。
协助我训练的护士,是个圆脸的年轻女孩。她扶我坐下后,便离开替我去倒水。
我坐在简易座椅上,气息尚未平静,抬头时才发现,斜错开的角度虽然只能让我看到菊池医生办公室的一角,但那条目光所及的缝隙里,却坐着一位神交许久的少年。
忍足谦也,无论是十日戎的一面之缘,还是日后从兰那里听到的一个个趣闻,包括白石对他的那些调侃,多少让我明白,他该是个受人喜爱的人,该是个站在阳光中央的少年。
只不过在这里遇见他多少有些蹊跷,何况他坐在菊池医生的办公室里,脸上还是那种夸张的笑容,到底让我有些在意。
于是我扶着身边的椅子,歪着脑袋探身看向里面时,却因为那折叠椅的支撑杆没有完全撑起,而意外地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从未做过「偷窥」这种事情,第一次便以这样的结局收场,心中不免自嘲运气差劲。
我倒在地上,瘦削的后背抵在墙根,脊柱自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而椅子倒下的巨响也引来了周围人群的注意。
护士小姐见状慌忙向我走来,连室内原先相谈甚欢的两人,也因为这声巨响而扭过头来。
事实上从最开始,我便没打算问候这位少年。
毕竟那一次十日戎,他那普通人所惯有的目光,已经昭示了他对我的态度。
立于阳光下的少年,灼热而不可接近。
菊池从办公室匆忙走出来时,后脊的痛意终于从制高点滑落为一般疼痛,耳边「嗡嗡」的声音冷却,急促的雨声重新在耳畔散开。
“花田酱,要不要紧?”菊池一边询问,一边绕到我右侧,伸手要把我架起时,原先呆立在一边的少年竟挡开护士小姐,自顾自绕到了我的左侧。两人合力,很快,我便被扶到椅子上。
“不要紧了。”我赶忙向他绽开一个微笑,想用笑容驱散他的疑虑,以及一边护士小姐的自责。“都怪我不好,坐在椅子的一角,椅子才会不稳的。”
菊池顿了顿,很快,脸上地急迫终于转为他一向的笑容:
“那就好。”他点点头。
“噢——!!!”却不想一边的少年忽然惊叫起来,打乱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你是叫花田蜜对么?”他僵在那儿的夸张表情,足够让人发笑。
所以不久之后,这场正式会面的小小插曲后,忍足谦也终于插着口袋站在窗户前、我的身边。玻璃外面,雨丝抽打着万物:
“菊池叔叔曾经和我父亲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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