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云歌》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挽云歌- 第4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云倦初此时已在一叶扁舟之上,半倚舱门,望着滚滚江水出神。 
  方炽羽站在船头,按剑当风,豪迈异常。 
  此刻已是第二日的凌晨,天却还未亮,如钩的新月高挂在满天浓云之中,却已无力再撒下什么光辉来,所以江上分外的黑,黎明前的黑暗裹胁在刺骨的江风之中,迎面扑来,直教人打了个寒战。 
  方炽羽被冷风呛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终止了他的豪迈姿势,回头走向船舱,却见云倦初也站在舱外。他眉一皱,快步走向云倦初,说道:“你又不想活啦?!外面风这么大!”边说,边将人往舱里拉。 
  “不碍的。”云倦初话音未落,人已被拉入舱中。 
  “不碍?”方炽羽不以为然的皱皱眉,“你看你,简直风一刮就倒。” 
  云倦初笑笑:“哪有那么严重……”话音未落,面上已浮上了病态的红晕,他双眉紧蹙,以手掩口,已是咳个不止。 
  “又犯病啦?”方炽羽急了,忙抚着他背,助他顺气。 
  云倦初却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他一手掩口,一手伸向方炽羽。 
  “什么?”方炽羽不解。 
  云倦初费力地吐出一个字:“……药……” 
  方炽羽这才反应过来,忙从怀中掏出个药瓶,将其中仅剩的几粒药丸全都倒了出来,递给云倦初。 
  云倦初接过,咽下,好一会儿,方才缓过颜色,止住了咳。 
  见他好转,方炽羽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天知道这已是他多少次为云倦初担这份心了。每次云倦初一咳起来便是怎么也止不住,偏偏他又不肯吃药,每回都要方炽羽“软硬兼施”。想到这里,方炽羽一愣:今日怎么这么反常?不是他逼云倦初吃药,反倒是云倦初向他讨药?心中疑窦顿生,他问道:“你今日……这是……?” 
  云倦初闭着眼睛,悠悠地说道:“我……还不能死。” 
  方炽羽又愣住了:什么叫还不能死?难道他一直是在等死? 
  云倦初又道:“炽羽,今日耽搁了买药的事,你便过几日取够了银子,重来扬州一趟,去觉通大师所说的那家保善堂再求些药来……” 
  这更是千古奇闻了!云倦初竟主动要求买药!方炽羽心中却并不高兴,反倒生出些不安之感。他隐约觉得云倦初心中一定已有了什么大事,或是有了某些预感,而这些预感竟能让他拖着病体来找李纲,竟能让他想去买药!他也不笨,想到这里,又联想到云倦初的身份,脑中竟蹦出了个天大的念头,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忙问:“你究竟预感到了什么?是不是……?” 
  云倦初的眼睛忽然睁开,清澈而明亮,只是其中添了几许深刻的担忧,让它们看来有些疲惫,他点了点头:“不错,依我所见,金兵将攻京城。” 
   “真的?”心里虽已有了准备,方炽羽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 
  “我倒宁愿是我想错了。”云倦初叹了口气。 
  他话虽这样说,方炽羽却知道他的预感从未错过,可他仍抱着一丝侥幸问:“可金兵现在不正跟太原守军僵持不下吗?” 
  云倦初回答:“的确如此。太原之战已打了近八个月,不止是朝廷的大部分兵马,就连王彦他们也全都去太原驻守了。这样一来,京城却成了座空城。而金兵此次却是兵分两路而来的,咱们在太原黏住的是完颜宗翰的左路军,可他们的右路军又在哪里呢?咱们却都忽略了。而这支右路军却恰恰是金兵的真正主力——太子完颜宗望亲率的部队。太原战事胶着了八个月,他却一直按兵不动,你想想,他是在等什么?” 
  “他是想让咱们把注意力都放在太原,他便可趁机攻打京城!”方炽羽豁然开朗,又问道,“京城急需防守,而王彦他们又脱不开身,所以你才会去找李丞相?” 
  云倦初点点头,却不再说话——这一番分析已让他有些不支,这疲倦当然有体力上的,可更多的却来自于他的内心:越分析,他便觉得形势越危急,越觉得自己现在的努力并不是回天的良方,甚至只是自欺欺人。也许他应该自己去的,可他还是……无法面对…… 
  你干吗不亲自去向皇上说明险情?不仅是云倦初,连方炽羽此刻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可他没有说出来——映在他眼底的云倦初已是病容满面——他的眼睛又一次闭上了,好像是睡着了,方炽羽却知道他一定还醒着:他只是累了,他只是想暂时地逃避些什么。所以每次见云倦初闭上眼睛,方炽羽心里便会有种恐惧:生怕他从此醒不过来,更怕他醒过来了,又要开始伤神。不知为什么,他总能在云倦初眼底看到一种深深的悲哀,云倦初虽然刻意隐藏,可还是能被人看出来,因为这悲哀实在是太深、太重,深得无法掩盖,重得让人心痛。 
  方炽羽轻轻走到舱外,只愿舱内的云倦初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天渐渐地开始亮了,风却刮得更紧,方炽羽却觉得心中有股热血在悄悄地沸腾——这便是云倦初的魅力所在——他自己淡得像抹影子,可他发出来的光却总能唤起其他人的激情,让他人不自觉的臣服于他的光华之下,无怨无悔。 
  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叹服于这种人格的?方炽羽自问。 
  ——大约是八年前吧,也是这样一个冬天……               
  宋徽宗 重和元年  
  临安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柳三变的一阕《望海潮》真可谓道尽了这座江南名城的无边风月,千种繁华。而其中一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更是引得金主对中原大起觊觎之心,引兵南下。此典故虽是无可考证,但也足见临安风物之丰饶。 
  转眼岁月沧桑,北宋王朝虽日益衰落,临安景致却无甚改变,依旧的妩媚风雅。而这西湖之滨更多了千顷楼台,琼楼玉宇之间又添西子几分烟霞。 
  ——这便是临安方家。 
  方家乃是江南首富,名下产业遍及江南各地,方老爷方明权乐善好施,方家大少方炽羽仗义行侠,方家的事业可谓是如日中天。但树大招风,这样的万贯家财总也会招惹上是非。 
  一个冬夜,方明权照例走入方家主楼,准备查看一下此月的账目。刚一进楼,他却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他宦海浮沉数十年,对于危险,总有种本能的直觉,所以才能面对商场中的尔虞我诈游刃有余。 
  他定了定神,走向他书房那扇紧闭的大门,步履依然稳健。他相信自己的脚步声足以让书房中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要是在平时便会有一个贴身小童来为他开门,可此时,那扇古旧而又威严的大门却始终关闭着。他在书房门前停下了,暗自犹豫着是否该进去,正在此时,耳中传来了隐隐的打斗声,他心中一凛,推门而入。 
  眼前是刀光一闪,几个大汉站在眼前,其中一个一挥掌,门便再一次关上,而外面的打斗声却越来越清晰了。 
  方明权心知是遇上了强盗,虽大难临头却也不十分慌乱,因为他知道他若一慌便会连累全家,更有那个比他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人。 
  “你们想干什么?”方明权问。 
  “想向方老爷借点银子。”一大汉回答。此人身材高大,双目炯炯,看来是这伙强盗的头目。 
  方明权冷笑:“借?需要以刀剑相向吗?”他指指窗外的火光——他的家丁已和强盗撕打起来。 
  那强盗“哼”了一声,道:“只要你乖乖交出银两,老子便留你全尸!” 
  方明权不答,暗自想着脱困的办法。 
  门忽然被撞开,有一十六七岁的少年手提长剑冲了进来,向方明权大叫:“爹,外面……”正是方炽羽。 
  话说了一半,他便顿住了,因为他看见那强盗头目已制住了他的父亲。他赶忙三两下解决了几个阻拦他的强盗,提剑大喝:“你放了我爹!” 
  那强盗头目却将刀架在方明权脖子上,冷笑道:“方大少爷果然武艺非凡!” 
  方炽羽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来我方家撒野!” 
  那强盗头目答道:“太行山王彦!”语气之中颇为自豪。 
  “原来你便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强盗!”方炽羽的眼中已喷出火来。 
  方明权心中一惊:这几年,太行山王彦的名字恐怕没有人会不知道,他武艺高强,足智多谋,在太行山踞山建寨,手下据说有一万弟兄。强盗自然是以打家劫舍为生,但王彦却与众不同,他只带数十名手下打劫富户,其余的弟兄反而是以抗金为业。于是,王彦的名声亦正亦邪,大江两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王彦有一项脾气却是天下公认的,那便是遭他洗劫的富户无人幸存。 
  想到这里,方明权脸都白了,忙向方炽羽呼道:“你别管我!快去云楼!去……” 
  “我不,爹!”方炽羽哪放心得下父亲。 
  方明权急了,大叫:“你快去!要是他有什么事,我怎……怎向主子交代!” 
  在这种情况下,他本是不应该说出这些话的,因为这样一说无疑便暴露了云楼中人的重要性,但他现在已是逼到绝路,心知这次在劫难逃,只求能仗着方炽羽的高超武艺抢先将那人救出来,教他也能死得心安。 
  “爹!”方炽羽犹豫着,最终还是极不情愿地向门外移去。 
  这时,忽又有强盗撞进门来,被急于出门的方炽羽一脚踢翻,在地上挣扎着对王彦道:“大哥,湖边有座楼……只亮了一盏灯,兄弟们已杀到那楼边……” 
  听到这话,方炽羽的脚步停下了,他心知一切都已晚了,因为那座楼便是——云楼。 
  “你们不能进去!你们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们!”方明权的脸已是蜡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恳求着,声音已是无力之极。 
  王彦冷笑,对手下说:“你们就先守在那楼外,还有,把方家人都带到那里去!” 
  “是!”一个大汉忙跑出去。 
  王彦将方明权交给另一个手下,自己则对方炽羽说:“方大少爷,你还不放下兵器?” 
  方炽羽咬咬牙,扔掉手中剑,一个大汉忙抢上前来制住他的穴道。 
  王彦已认定那云楼之中必藏着什么重要对象,于是笑着招呼手下:“带上方家父子,咱们去那楼里瞧瞧!” 
  其实王彦想错了,云楼只是一间普通的楼阁,里面既没有藏珍,更没有埋宝,楼里只住着一个人,而这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除了方明权以外,就连方家上下也无一人知道。他们只知道这个人对于方明权来说很重要,方明权不准任何人对楼中人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他们都尊称那个人叫“公子”——云楼公子。 
  穿过一片梅海,便是一扇朱漆的大门,这楼已经有些年头了,所以这门上的漆也因陈旧而褪色,只有门上两个衔环的兽面还有些亮眼,让这斑驳之中透出几许神秘的威严。 
  云楼外面已站满了方家的家人,被强盗们看守着,人人脸上都有着怒气,却没有人叫骂,更没有人哭泣。人人都只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还有那云楼之中的一点灯光。他们都好像感染到了什么似的——那扇大门任门外人声嘈杂,却从不开启;那点灯光任门外刀光剑影,却从不摇曳。 
  看着那扇门,方炽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