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姻缘(士兵突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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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姻缘(士兵突击)-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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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夙夙侧过脸,无声地叹息。

  章保华端起了杯子,阿玉她们纷纷退下,屋子里再没有别人。

  三个血统纯正的中国人盘膝对坐。吴哲早已经换下了血污满满的军装,温润的午后阳光照在他身上,年轻英俊的面孔里带着斯文,他像个书生多一些。

  夙夙极识相,歪在自己父亲身旁做小鸟依人的扮相。谁能对着一张酷似自己的眼睛发火?血缘关系是这世上最了不得的一件事情。看着女儿,章保华的沉吟了半晌,终于搂住了她。

  抚摸着夙夙的头发,章保华慢慢地张口:“不是不杀你。我宠我女儿。”语气带了些讥笑:“她执意要你,我就留下来给她玩儿。”

  吴哲长长地吸了口气,最后把情绪定位到了哭笑不得上。

  他说:“如果我是你,我就去向中国政府投诚。”看一看夙夙:“是为了你的孩子。”章保华苦笑摇头:“我不会这么做的。那边……那边杀害了我的全部家人。”他叹息:“谁能和自己的世仇再去谈判呢?”

  夙夙安静地跪坐着,低眉顺眼地帮他们蓄上茶。

  那是一个冗长的讲述,打开泛黄的书页,就有尘封的旧事伴着积年的尘土翻腾上来,迷了多少人的眼睛……

  吴哲才知道:这对章姓父女原来曾有枝繁叶茂的祖先。

  章家书香门第,世代行医。厚厚的族谱可以翻到乾隆年去,一度的子孙兴旺,人寿年丰。上个世纪初,在京城之滨繁衍生息的章家积攒下了丰厚的家业,据说大宅子后面有成片的杏子林,全是积年病患捐下的功德。

  若是太平盛世,就是富庶人家。

  风雨乱世里,章家老爷子—也就是夙夙的爷爷是个极时新的人物,曾经出国留了洋。夙夙的曾祖是个参禅的居士,难得念佛不忘爱国,积善而大义。抗日的时候就捐过医药无数。日本投降,老爷子含笑而终。夙夙的爷爷归来,医术中西合璧,章家更是璀璨兴旺。日后抗美,夙夙的爷爷捐了积蓄无数。他是个爱国的人。即便公私合营了没了产业,章爷爷也没闹什么别扭,还在跟妻子说笑:“如此也好,彻底拉平。”

  他有一对儿女,儿子是解放后出生的,那年抗美援朝轰轰烈烈,就取名字叫保华。他时常教导着一双儿女:“为了建设新中国,好好读书。”

  他的儿女确有好好读书。女儿章淑珍读了师范中专,毕业之后自愿去了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当教员,去的时候有花团锦簇权作欢送。十八岁的女孩子背井离乡眼睛里分明无泪,只有无比自豪。她说:“我是共青团员,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共产主义是花季少女最真切的信仰。

  儿子章保华聪明好学,一路跳级,16岁的时候就考取了*大学的土木工程系。

  说到这里,章保华“嘿嘿”一笑:“我知道小吴少校年少有为,不过章家也丝毫不差啊。”拍一拍夙夙,夙夙也笑,她18岁大学毕业,算起来比老爹还要聪明一些,真正是优秀血统的绵延传递。

  毕竟是让长辈夸奖,吴哲腼腆笑一笑,旋即又正坐起来,才想起来对方是个老反革命。这身份,真TM尴尬。然后真正让吴哲惊诧的是后来的讲述,这个老特务居然说他也曾经写下过《入党申请书》!曾经年少的、活泼的开朗向上,章保华说:“我的心里也装过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中国。”

  一切梦想毁灭于一段后来称为浩劫的时光。

  巨大的红色恐怖,在一夜之间让天地变了颜色。批斗、抄家、父亲被抓去劳改农场不准探视。章保华理所当然的失去学业,去打零工。小姐出身的章妈妈强自镇定地维护着摇摇欲坠的家。暴风骤雨里,他们忍了三年。

  某个灰暗的早上,传来噩耗,在农村教书的姐姐畏罪自杀。章保华去办理后事的时候正是隆冬时节,尸体并没有损坏很多。他惊诧地发现姐姐衣衫尽烂,身体上不堪的疤痕累累。十九岁的少年没办法想象这个美丽鲜活的生命曾经遭遇过什么样的残酷屈辱。有冤无处申!

  回家之后,病重的妈妈不堪打击一病不起。医院并不是给反革命开的,他只能看着母亲一点点衰弱下去。

  那年的春天,一切都没有回暖的迹象。收到了父亲病逝的骨灰后,章妈妈病亡在冰冷的春天。没有任何理由地,章保华被遣送到边境的农场,劳动改造。

  章保华说:“从此我痛恨红色。”

  听到这里,夙夙体贴地拍了拍父亲的手背,用脸颊蹭着爸爸的胳膊,是无声地安慰。她也姓章。这颗不安分种子长出的花朵分明是属于世道的另一边,也许不容国法,但是其情可悯。她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章保华的故事依旧在继续:天寒地冻的农场里,一年要点五个月的火。属于黑五类狗崽子居住的地方永远不会有足够的炭火。二十岁的人不知道该怎样过下去,没有前途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对年轻生命的摧残和折磨,他认真地思考过自杀。

  幸好农场里有个周老头子待他好,老头子会说俄语,据说中苏两国是同志加兄弟的时候,他曾经给苏修做过翻译,如今大家都怀疑他是特务,所以也是个改造对象。

  那老头子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已经老地干不了多少活儿。昨日的风光,今天的颓唐。他总是被大字都认识不到一筐的人嘲笑。章保华曾经为他起过同仇敌忾的心思,到了后来才知道,这天底下果然就没什么好人。

  事情的转折在一个午夜,正是鬼呲牙的天气。章保华冷的睡不着,起来微微地活动一下冻僵了的身体时,他听到林场的厂长嘀咕说:“上面有精神,打地主。咱们没有啊?”另外一个人出主意:“不是有些资本家的几个狗崽么?弄死也能充数。”

  自杀是一回事,听见别人筹划自己的死亡是另外一件事,彻头彻尾的毛骨悚然!失魂落魄地挪回住处,章保华只看见周老头子对他微微笑,他说:“逃吧……”

  手指着国境的另一边。

  不久之后,章保华才明白:说那周老头子是特务,并不冤枉。

  他糊里糊涂地逃往了苏联。

  他糊里糊涂地被训练成了特务。

  他糊里糊涂地成为了一名叛国者。

  只为了,活下去。

  比较幸运的是,土木工程专业救了他一命。他没有被派回国内,如同许多同伴那样死于祖国的刑法。他被派去了越南。帮助越南修筑和J国战争用的军事设施。

  何方水土不养人?后来的对越自卫反击战,章保华就开始经营了一个针对中国的基地。秦井的设施极好,所以并没有被放弃。即使停战,基地也还留着。

  章保华深深地吸一口烟:“就在停战的那一年,我遇到了夙夙的妈妈。”

  吐出布满肺腑的烟雾,章保华温柔地笑了,吴哲清晰地看到:这个老特务的眼睛里盛开了一季的花朵。

  二十、往事如烟

  … 马蹄声凌乱 2009…06…09 22:52

  对于章保华,吴哲是怜悯又鄙视的。

  吴哲不能接受一个人为了任何理由背叛“中国”这个概念,哪怕政府错待了他。道理不能只说一面,这些年章保华手上鲜血淋漓,他设计的堡垒群,反华用武器基地功效显着,多少鲜活的生命的丧失和他脱不了关系。从这点上说,章保华叛国反党确凿无疑,他的罪过就该千刀万剐。

  吴哲也曾拷问过自己:年纪轻轻的被国家放弃,如果我是章保华,又该怎样?结果是让吴哲惊异的,他毫不犹豫:我会死!然后相信历史会给我一个公平的评价。七尺男儿,一腔热血,异于禽兽的不就是这颗良心!?为了一己苟活,害了同胞兄弟,那还算是人么?

  吴哲是这样的人,为了自己认定的公正和信仰可以奉献生命。他更年轻,挺拔的生命里充满了蓬勃的朝气和阳光的理想。

  章保华已经老了,他老的不是身体,而是精神。他只是向吴哲陈述而已,并没有辩护。他甚至已经没力气去分辨曾经的黑白对错。不下雨的日子,他更喜欢搂着女儿,悲伤而甜蜜地回忆着自己生命里仅有的玫瑰色。

  在外人听来,那也许是一个很寻常的邂逅,事后种种全是命里注定的冤孽。

  吴哲其实见过夙夙妈妈的照片,在夙夙的档案里,不多的可圈点部分他当然记得:程伊娃同志革命烈士。

  老旧的照片即使泛了黄也无损她曾经鲜艳美丽。吴哲约略知道的故事是:战争结束,阳光明媚。程伊娃本该结束在Z国的潜伏任务和丈夫儿子一起回到祖国的怀抱,从此过她不一样的日子。由于目标过大,组织上安排她和陈国华分开撤离。离别的时候,这对小夫妻约好,三个月后国内再见。谁知道阴差阳错,一切因为年幼的陈思庭意外受伤而变得天翻地覆。伟大的祖国从此失去了一个优秀的女儿,陈国华从此失去了他的发妻。

  也就是那一年,章保华见到的了一他那个改变了他生命的女子。

  千万个人里,她是不一样的。哪怕她当时狼狈憔悴地抱着一个嚎哭的孩子在人群中被推搡。她就是不一样。章保华回忆着:“她是北方人。我只一眼就认得出。”

  她有北方人的浓丽眉目,椭圆脸庞。她有让章保华听见了就无比亲切的清脆口音。更有燕赵女子的胆量气魄。

  章保华叹息:“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该不该把她带回来……”吴哲扭脸看看夙夙,自然而然地答一句:“该……”夙夙羞红了脸。

  他们的开始只是相守以礼的同胞情谊,人不亲土也亲。

  章保华能请到最好的医生来诊治不停哭泣的秀气男孩。此番义举,在茫茫乱世里足够一个孤身母亲感激涕零。章保华只是含笑:“能帮就帮。”

  医生说:“三岁的男孩摔断了腿骨,治的不好会落下残疾。最保险的法子是静养一段日子不要移动。小小的孩子不能再受颠簸之苦。”

  小思庭在因为疼痛而哭闹,做母亲的急红了眼眶。

  彼之毒药,此之蜜糖。程伊娃急的心火上升,章保华却有种天随人愿莫的谢天谢地。

  章保华说:“不如先住我这里?”被程伊娃看一眼,他就只好讪讪地:“我另外有住所的。”

  于是只有这样了。

  对待他们,章保华恭谨而守礼,周到又有分寸。程伊娃起初是真切感激这个英挺男子的。他们很聊的来:喝茶、听书、京剧、诗词甚至红楼梦。每次见她,章保华都又惊又喜,原来她不止漂亮!善解人意的女子对灵魂寂寞的章保华来说就是天赐福音。

  不是没有非分之想,他只是不敢亵渎了心里的神仙。

  看似弱势的程伊娃始终掌握着分寸,她有把握:章保华是她生命里一个好心的恩人,仅此而已,那么从此就是天下太平。可老天偏偏不肯如此放过他们。

  程伊娃有太过专业的人生,风起于青萍之末的蛛丝马迹都能引起警觉。她很快察觉了章保华的所谓生意……大概是个什么状态。

  章保华用了他后半生唏嘘:“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事,让你妈妈起了疑心。可我就是想不明白,就算她的上级给她这样的命令。一个柔嫩的女人怎能有如此坚强的神经?”然后他决定鄙视,遂冷笑:“让我怎么能看得起她在那边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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