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阿松抱歉地笑:“弄脏了!”
阿松怨毒地盯着夙夙,粗重地喘息。
夙夙好像已经丢失了全部戾气。
她眉目如水,安然回望这个气疯了的男人。
在山头观望的袁朗一瞬间觉得,这样神色宁静的夙夙,像吴哲。
他回头看吴哲,吴哲根本没看自己。他正咬牙切齿地看着阿松。
毫无预兆地,阿松一脚把夙夙踢倒在地。他发狠地踹她、打她、让她痛苦。
夙夙不反抗,她一声不吭。任凭鲜血模糊了自己的视野。
这样的夙夙让阿松气急败坏。他甚至更希望面对那个咄咄逼人的大小姐而不是这个祥和安宁的……肉身观音……
章保华狠狠地捏着自己的掌心,他眼睁睁地看着,不能制止。
阿银扑上去抱着夙夙大哭,她哀求:“松哥,松哥,求求你,你会打死小姐的。你饶了她吧,她再也不敢了……”
阿玉和阿梅跑过去抓着阿松的裤脚给他跪下。
阿松冷冷地看着夙夙:“像你妈一样贱!你自找的!”
夙夙软软地问:“这样就可以变成泡沫了么?”她有点迷糊:“泡沫也会在海里的吧?我爸爸还在海里……我得陪着他……”
章保华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儿。
阿松咬咬牙,终于住了手。
… 马蹄声凌乱 2009…06…24 18:00
山顶上,吴哲早看地目龇欲裂。
如果不是齐桓和成才紧紧地抓住他,他就要冲下去。
所有人都在忙着按住这个平素斯文的战友,他们不停地劝说: “吴哲,吴哲你冷静!”“不行,你不能去。你不知道这次接你回去大队费了多少力气?”
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声里,袁朗狠狠地压着吴哲,他在他耳边言之凿凿:“是男人就记得你发的誓,我们早晚要把她接回来!队长答应你,一定!”
他们是把吴哲硬驾上飞机的,这男子额头上有血管在激烈地跳动。他艰难地忍耐着。
飞越国境的时候,袁朗谨慎地观察着吴哲:他最喜欢的兵已经平静下来了。他神色安静又肃穆。以至于战友们都不太敢靠近他。这原本前途无量小伙子完全没有获救的喜悦。
袁朗叹息,他亲眼看着这一对聪慧秀丽的小儿女赌咒发誓互不背弃,然后被迫各奔东西,不知何日再见,仍旧相信希望这东西长存人间。
张楠喜欢京剧,袁朗时不时也会听一些。
铁镜公主说如果自己违背了誓言她就会悬梁自尽,杨延辉诅咒自己如不回来就不得好死。所以公主肯帮着她的驸马逃回他的国家。
袁朗以前总疑心:如果铁镜公主长了前后眼,知道驸马回去第一初戏是见妻,她还会不会如此赤诚地张罗着帮他返程?如果杨延辉真地把孝敬忠贞、信誓旦旦悉数放在心上,他当初干嘛非要娶那花样的番邦公主?袁朗觉得自己不懂戏,也懒得琢磨。他每次听,都在悄悄地期盼着杨延辉唱那句异常高难地“叫小番”。多帅的声音!凌空抽射一样的慷慨激烈。
看着吴哲,袁朗忽然懊悔:原来自己错过了中间这许多的挣扎铺垫,人心纠葛……
吴哲的眼圈是红的,但是他没有权利落泪。
佛说:人间苦。
夙夙软绵绵地躺在大床上,章保华坐在女儿的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夙夙真心地向父亲忏悔:“对不起,爸。我把你的秘密同道给暴露了。”
章保华笑:“再挖呗。”
夙夙咬着嘴唇:“连累你在秦井的地位了。”
章保华还笑:“再混呗。”
夙夙笑:“我不是你的好孩子。”
章保华笑:“再说呗。”
夙夙看着爸爸,章保华低下头抵着女儿的额:“我已经没力气再生一个了。你是我唯一的孩子。爸爸求求你,不要死。”
夙夙努力点头,如同挣命:“我不死!”
章保华紧紧地抱着他的孩子坐了一晚。
清晨来临的时候,他理着她的发,声音慈爱而悲伤:“太阳升起来了……要不要看?”
看着初生的朝阳,夙夙叹息:“它真美啊。”
楼下一阵混乱,阿玉跑上来:“先生!阿松来了!他说需要先生和小姐给一个交代。”
章保华紧紧地搂着女儿:“夙夙,不要去,让爸爸送你走。”
夙夙挣扎着下床,她微笑:“爸……让我去吧……我走了,你怎么办?”看看四周:“大家怎么办?”
章保华想一想,终于说:“好!”
大厅里,阿松带着几个壮汉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
他说:“先生。既然小姐决定放走大陆特种兵,她自己就得留下。”
夙夙好奇:“怎么个留法?”
阿松看着章保华有几分真心地说:“对不起,先生。”
章保华沉默着。
阿松拿出一个精致的雕花金属盒子,打开之后,夙夙倒吸了口凉气。
精致的黑色天鹅绒上,放着紫色的药丸。
陈思庭临死时的样子再一次从夙夙眼前晃过:代表死亡的紫罗兰色嘴唇,唇齿间涌出的鲜红血,痛苦的痉挛,流失的生命,定期服药的生不如死……
阿松满意地看着夙夙在发抖。
章保华用镀金的杯子倒了蜂蜜水,他伸手把药丸揉碎,然后沉在蜜汁里。他说:“这样不苦。”药丸冒着不吉祥的白烟迅速翻滚溶解,金色的杯子里沸腾着紫红色的液体,诡异而美丽。
章保华的手指微微哆嗦,他说:“喝了它吧,孩子。然后去秦井工作,直到你死为止。”
阿玉脸色苍白地看着夙夙,阿梅和阿银在哭泣。
夙夙接过杯子,把药水一饮而尽。
腥膻甜腻的味道灼痛她的喉管。
她忍耐着不肯皱眉,张开嘴,表示自己完全吞咽了之后。夙夙朝父亲耸耸肩,笑一笑。她的嘴角挂着紫红发黑的浆汁。这美丽的娃娃刚刚被死神爱惜亲吻。
章保华颓然坐在沙发上,他瞬间衰老:“报应!完全是报应!我逼迫了多少人吃这个。今天轮到自己女儿。自从她出生的那天起,我就在做噩梦,梦到她被人逼迫着吞药。”他老泪纵横:“老天爷,你为什么不能只罚我一个人?”
阿松冷笑。
夙夙被阿松带走了,去秦井基地做一个工程人员。
阿松对R国人说:夙夙是完善基地最需要的那种工程人员。
章保华没有置喙的余地。他的R国上级不再信任这个充满私心的老家伙,他们更喜欢野心勃勃的阿松。
章保华是明白的:恶霸一样的阿松其实是个可怜的孩子,他长大之后虽然张牙舞爪,但是他可怜一如当初被自己收养的时候那个哭泣的男孩。这孩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没生在一个尊重混血儿的地方,只能说是命不好。
章保华苦笑:阿松命不好,一如自己的夙夙。阿松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伙子。小时候需要玩伴嬉戏,长大后需要女孩陪伴。他要夙夙,不是因为她的聪明学问。他只是孤独而已。
孤独是啃噬善良的兽。
章保华叹息:是我亲手把小兽养成了今天的样子。他又想:这是个好消息,我的女儿暂时不会死。
夙夙没死,她只是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基地,艰苦地工作着。
没有女伴,没有美食,没有漂亮的衣服。
运气好的时候,夙夙会跑到有岩石缝隙的地方,偷偷地看太阳。
阳光照在手指上的感觉痒痒的。
夙夙会微笑,然后亲吻自己指尖上珍贵的阳光。
如此虔诚,如对神祗。
在直升飞机上,袁朗谨慎地措辞,他告诉吴哲:“你暂时不能回基地。吴哲,被俘人员需要政审。这个你知道的。”
吴哲看着袁朗,毫不惊讶,他的眼睛那么清澈,可以映出对面的人影。
他说:“我理解。”音质平和。
齐桓笃定地说:“吴哲,这个事儿,你得相信组织。”
成才靠过来:“吴哲,队长相信你!兄弟们都相信你!我们在基地等你。”
吴哲朝所有的人笑。
真心地笑。
他回来了!他的同袍!
他朝思暮想的部队,已经刻画进了骨血的军绿色。
祖国、部队、光荣与骄傲的一切。
魂牵梦萦!
成才说:“吴哲,你出国四个月,也算海龟啦。”
所有人都笑着推搡吴哲,吴哲笑着还击。
他们立刻打成一片,吴哲知道,大家不希望自己紧张。
吴哲说:“我叫不紧张。”
海龟是不能回老A基地的。
迎接吴哲的是一个神秘地方的神秘房间,带铁门铁栅栏窗的那种神秘。
吴哲再一次穿上了久违的军装,但是……没有军衔。
房间的布置朴素到简陋,灰色的墙壁,单调的水泥地,已经罕见的白炽灯管。
屋子里只有一张行军床、一个写字台和一把折叠椅。
一角的小门是个简单的卫生间。
也算设施齐全。
吴哲寒战:意思是不用出去了么?
另类的囚禁,只是再没有俏丽的阿玉和阿梅来给他叠被铺床洗衣裳。
企图进来帮吴哲收拾收拾的成才和齐桓很快被轰走。袁朗干脆没费这个力气。他们被迅速打发回了基地。
这是一次非常郑重的政治审查,几乎有轰轰烈烈的味道。
吴哲有心理准备,我党擅长这个:肃反、肃托、整风、反右。
书本告诉了他太多残酷的东西。
吴哲一直觉得这些事情是有存在的道理的,它能最大限度地维持组织的纯洁。
毕竟美国中央情报局都曾经对大陆束手无策,派进来的间谍无一活口。
杀伤细菌的药物总是难免毁坏正常组织。
老师说:“这是九个手指和一个手指的关系。功绩是主要的。”
吴哲也曾经鄙薄过苟活变节的章保华。
但是当吴哲有幸成为被消毒的良好组织时,他才知道这是多么的痛苦难熬。
几个政审的干部一脸严肃地坐在你对面。
这屋子布置的就活似主审和被告。只是没有公诉人和辩护律师。
被审查的就是犯人。没有镣铐缘于组织的宽大和自信。
他们皆是洞察细致且疑罪从有。
“吴哲同志。你为什么被俘?说说过程。”
“受伤失血昏迷?为什么不联系队友援救呢?训练里有没有反被俘的课程?”
“咦?你被抓了四个月。很长时间啊,伤好了没有想回来么?还是就不想回来了?”
“医生说你身体十分健康,他们对你还真是不错啊。”翻翻资料:“这个基地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处决了我方人员二十六人,你毫发无伤。有特殊原因的吧?”
“听说你和基地头领的女儿关系暧昧,还有当地血统的女孩子在你房间里过夜。这算什么?业余生活?”
“*月*日至*日。你组织秦井基地分子反击当地武装,为敌血战,坚守阵地十余天,成功地保护了基地头子家人的安全。吴哲同志,你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在那里四个月都没有接近基地实质么?哦。去了一次又回来了?但是什么也没看见。你自己想想这个可信么?”
“怎么回来的?基地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