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陌上桑(第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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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陌上桑(第二部分)-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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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饭,我被沈玫引至一间幽静的休息室,她一边向我介绍:“我新近隔出的一间茶室。”一边冲着亦步亦趋跟着我们的小不点儿轻斥道,“你总跟在后面干什么?”   
  黑发碧眼,可爱得如同小天使的小约瑟夫一只手指含在嘴里,另一只手不屈不挠地指着我,气鼓鼓地道:“我要她,把她给我,把她给我!”   
  约瑟夫一把就捞走了他,跟龙斐陌一路走远。   
  沈玫冲我笑笑,“他在吃你的醋。”她为我泡茶,“他是斐陌唯一的干儿子。”   
  我看着那个不断挣扎的小小背影,“他很可爱。”   
  她递茶给我,并不掩饰满眼的骄傲和自豪,“是。只是如果没有斐陌,就不会有他。”她看看我,“你一定很奇怪我跟约瑟夫怎么会年龄相差那么多。”   
  我有点尴尬。   
  她不以为意,“我在国内的时候,结过一次婚,后来,丈夫有外遇,再后来,离婚,出国,开餐馆,约瑟夫来打工,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有点腼腆的高中生。”她笑了笑,“他考上大学之后,经常来回跑,我怕影响他学习,给他介绍离学校更近一些的餐馆,他还是几乎每天都来,拿我的话当耳边风。” 
  
  我笑了笑。老外也含蓄。   
  她的眼神因回忆而充满神采,“约瑟夫小我十多岁,而且,临出国的时候,我向父母保证,不在国外结婚,最起码,绝对不找老外,可是,约瑟夫竟然让我一再破例。”她浅浅一笑,“很枯燥的故事,是不是?” 
  
  我摇了摇头。我明白她说这番话的用意。果然,她喝了一口茶,“后来,我怀孕了,可那段时间的餐馆经营不善,房东不断要挟提租,临产时,我们买不起车,半夜里斐陌送我们去医院,结果小家伙又不争气,难产,生下来之后我的身体差到极点,是斐陌借钱给我们渡过难关。”她看着我,认真地道,“很烂俗的一句话是吧——我跟约瑟夫一辈子都会感激他。” 
  
  我低头,不置一词。   
  她打量着我,“难得斐陌还这么正常,害我跟约瑟夫一直担心他鳏寡终身。并且,如果我说,我跟约瑟夫以为能跟斐陌坐在这里的会另有其人,你会不会生气?”她不待我回答,旋即开口,“我们很高兴,只是,”她微笑,“小约瑟夫恐怕要伤心了。” 
  
  Why?我睁大眼睛。   
  她好心解释:“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地得到斐陌青睐的那个人,并以此为自豪。”   
  我想起那个无限哀怨的眼神,再想起龙斐陌平素的扑克脸,不禁莞尔。     
第62节:第十三章 更隔蓬山一万重(4)     
  我一直在笑。   
  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些天来,我从来没这么心情好过。   
  深夜,我困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偏偏还有人继承沈玫的衣钵,拉着我聊天:“她跟你都说了些什么,要那么久?”   
  我尽管累得迷迷糊糊,还是敏感到他难得的好心情和些微试探。   
  我哼了一声,不回答。   
  他注视着我,耐心静等。   
  我跟周公合在一起也耗不过他,只得悻悻地,偏不如他的意,“说你很古怪。”   
  沈玫跟我拉拉杂杂说了整整一个晚上,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我不了解的另一面。我不笨,知道说客这两个字怎么写。   
  “还有呢?”话音里笑意渐浓。这个人,古里古怪的,精神好得出奇。   
  我的头已经点得如小鸡啄米,“还有……”我努力积聚所有的注意力,几乎恼得要呻吟起来,“龙斐陌,你好像忘了付钱。”   
  我再次站到了那层木楼上。   
  脚下是摇摇欲坠的木板,眼前是浓浓的沉黯和斑驳的墙面,窗外是车水马龙的一派景象。龙斐陌看了我一眼,“这一层三间房,包括那间画室,都被她买了下来,我想,你会在临走前希望能好好看一下。”他打量了一下,“还有,从她一直委托老太太代管看来,应该料想到你终有一天会来,桑筱,你要有心理准备,怎么处置这层房子。” 
  
  我无言,看着他推开了中间那扇门。   
  眼前是我意料之中的简朴,简朴到了极至。一床一桌一几,别无长物。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临窗那面墙上,满满的,高高低低的照片,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扬起,再轻轻落下。 
  
  看得出来,她生命的最后日子,完完全全依靠回忆度过。   
  我站在那面墙前,一张一张慢慢看过去。几乎全部是单人照,童年的无邪,少女时代的活泼,年轻时的妩媚,中年后的沧桑,绘画时的专注。一幅一幅,忠实记录了一个女人漫长而短暂的一生。 
  
  照片上,她个子很高,修长瘦削,她衣着很讲究,是那种无以言述的,不露声色的讲究,她相貌不算很出色,温婉柔和的表象下,微微扬头,眉宇间透出隐隐的清冷。或许是长期习画的缘故,她的气质有别于常人。 
  
  她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她比我想象中更遥远,更冷漠,更不真实。   
  我突然有一种夺门而出的冲动。   
  龙斐陌伸手握住我的手,抬头注视着,“十多年前,她把隔壁一间租给了方安航,那时,他还是一个穷学生。后来,不知为什么,两人竟成莫逆。”他的手指轻轻点过去,“桑筱,你看。” 
  
  我的眼光钉在那里,我几乎屏息。那是很罕见的一张双人照,照片拍得模糊而粗糙,可是,并不妨碍我一眼就看出,那上面的另一个人,竟然是何言青的爸爸,知名老中医何舯坤的儿子,一向以不苟言笑闻名的何临甫。 
  
  照片上年轻的他,身旁漫山遍野盛开的樱花,全然不及他微笑的灿烂。而另一个人,矜持的面容上,浅浅的笑意蕴在唇角。   
  “东京花,伦敦雾,布拉格之春。”龙斐陌回身看我,状似不经意地道,“桑筱,全世界最美的樱花开在上野。”   
  我几乎失语。两个年轻男女,烂漫的年纪,烂漫的季节,烂漫的地点。所有的一切,跨越漫长的时空,已成灰烬。   
  何临甫,我的记忆中,何言青的口中,他从没有笑过。   
  我垂头,想起何言青那张苍白的脸,他的决绝,还有那个浓雾中一直不转身的背影,“桑筱,我们分手吧!”   
  我的心开始钝痛,漫无边际。在仿佛抓到了什么的同时,我永远失去了它。   
  龙斐陌沉吟片刻,走过去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密封的信封看了看,递给我,“老太太特别强调,是她留下的。”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钥匙。银行保险柜的钥匙。   
  窗外,是云舒云卷。   
  我拉下挡板,静静冥想。那天,打开银行的保险箱,里面静静躺着一封信,一份房契,还有一本日记。信上寥寥数语。而房契和日记,全部留给了我。   
  我的膝上,放着那本厚厚的日记。事到如今,我的心情反而无比平静。我看看一旁的龙斐陌,他闭着眼睛,随意地半躺着。   
  我踌躇半晌,再踌躇半晌,仍然举棋不定。   
  从拿到这本日记的那一刻起,我的心情如风筝般一直忽上忽下,飘摇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我轻轻叹了一声,几乎是同时,他睁眼,侧过脸来,轻轻地道:“桑筱。”   
  “只要你抬头,”他的眼里,有了一种我从没看到过的温柔,“你会发现,我一直都在。”   
  这是我跟他相处一年多来,听过的,最动听的一句话。   
  我微笑,“好。”这两天,我们两人往返于住处,银行跟律师行之间,所有事务,均由英文流利的他代为出面。异国车水马龙的街上,如织的行人中,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也有资格软弱,原来,我也可以拥有一个人,静静依靠。 
  
  沈玫说得很对,缘分天定,幸福却应该由自己把握。   
  如果我顾虑得少一点,或许,幸福就会多一点。   
  我已经错过一次,这一次,不管结果如何,不想放手。   
  我垂眸,打开那本纸页泛黄的笔记本,几乎是立刻,就坠入无边的流年。   
第63节:第十四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1)     
  第十四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   
  我是梅若棠。   
  我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我没有父亲,或者说,我不能有父亲。这一点,我到二十岁那年才真正明白。从我记事时开始,就跟母亲一起住在唐人街上。我们生活得不好也不坏。从物质条件来看,我们虽非富裕,但至少不愁吃穿,母亲并不出去工作,但好像永远不会拮据,偶尔母亲会带着我出去吃上一顿,或是逛街买些我喜欢的东西。 
  
  母亲不大方,也不小气,不温柔,亦非怨妇,她很会自得其乐。从小到大,她待我并不亲密,我更像她的朋友,而不是一个女儿。她对着我谈论哲学文学艺术的时间,永远比谈心的时间要多。她喜欢绘画,消磨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时间,远比做家务的时间要多。她平时生活节俭,但是,当她听老师说我有着惊人绘画天赋的时候,还是慷慨解囊延聘名师教我绘画。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神情淡然,仿佛一项义务或者责任,而非天伦。 
  
  她从不浪费自己认为不应该浪费的时间,精力,还有情感。   
  包括我。   
  从十三四岁开始,我就知道,她很美,即便已经有了我这么大的女儿,她的美,依然惊人。其实她并不刻意保养,但完全当得起那句话:绝代风华。   
  虽然她从不在意四周倾慕的,艳羡的,或是嫉妒的目光和无处不在的窃窃私语。   
  充其量只能算清秀的我,不及她万一。无论是外貌,还是那种对什么都无谓的态度。我小时候个子十分矮小,长相跟性格也不讨人喜欢,好在我们并无什么亲眷,我亦无须为此大伤脑筋。我曾经奇怪,母亲虽然身材均匀,但个子并不高,而我,从十四岁那年起,就一天比一天蹿得更高,我所有的衣服,一季之后必定嫌短,所以,母亲历来不会为我过多置办衣物,我期待她像别人的母亲那样欣喜,哪怕是带着浓浓抱怨的欣喜也好,但是,她仅仅淡淡说过几次:“你不能再长了。”她事不关己地道,“女孩子长得太高,不是好兆头。” 
  
  我一开始,曾经为她的冷漠伤心过,后来时间长了,逐渐麻木。而所有母亲给予我的所有忧伤,抵不上十岁那年发生的一件事。   
  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小雨,她是香港来的移民,父母开着一家洗衣店。她相貌平平,成绩中庸,但是,她心甘情愿帮我做很多事,我习惯了她的相伴,习惯了她的温顺,习惯了跟她讲任何事,包括倾诉母女关系的疏淡。我跟她,比我跟母亲还要亲得多。 
  
  突然有一天,她开始躲着我。我发觉,直截了当问她,她嗫嚅半晌,终于开口:“我爸妈不让我跟你再在一起玩。”   
  我错愕,“为什么?”她父母是那种无根无基,对谁都无比谦卑的典型移民。   
  她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他们说你……”她涨红了脸,难以启齿的样子,最终还是讷讷的,“是私生女。”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们说的那两个字是:野种。   
  那天,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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