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做声。片刻之后,她还是那么漫不经心地道:“何伯母,什么样子?”
我想了想,“很贤惠。”论外貌,不算很出色,跟风度翩翩个子修长的何伯父比,有点不太般配。
第66节:第十四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4)
我深为自己肤浅的这种想法惭愧,毕竟她待我极好。
母亲仍然不做声,也不再追问下去。车很快到了。我向外一看,何伯伯早已等在门口。他一看见我,含笑道:“若棠,你这个坏丫头,已经足足两个月没有跟我联系啦。”
他十分亲热地揽着我向里走去,母亲走在一旁。
我回答着何伯伯一句接一句的问话,心里却忐忑不安。果然,一踏进那个小包间,我就看到一道同样修长的身影,浅笑着站了起来。母亲显然有点意外,看向何伯伯,他笑着介绍:“我儿子。”他转向何临甫,“叫梅阿姨。”
母亲很是锐利地打量了何临甫一会儿,“你儿子很像你年轻时。”
何伯伯有几分骄傲地道:“他是个书呆子,光知道念书,又太矜持,不晓得什么时候能给我带个媳妇回来才好。”
母亲淡淡一笑。何临甫安静地坐着没有说话。我瞪了他一眼,转头看着窗外。整顿饭吃下来,我的头就没正对着他过。
我就是个小气鬼,怎样?!
他后来对我说:“你不晓得我有多担心你得偏头痛。”
被我猛殴一顿。
事实上,当天,在何伯伯说出那句话“临甫大学毕业想继续深造,选来选去,这里的师资啊各方面都不错,所以我送他过来,顺便跟他一道看看”的时候,我已经有这样的冲动。
搞了半天,我就是一顺便。还亏我亦喜亦忧了那么多天。
我不看他,眼角余光也不扫他。
当天晚上,我听到母亲的咳嗽声从客厅方向传来,我留心了一下,她坐在壁炉前,仿佛一夜没睡。
我下车,对着车上那个人礼貌地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的同班同学,金发碧眼,脸上略有雀斑的亨利,满脸堆笑地道:“克里斯蒂娜,周末在我家有个party,来参加好不好?”
我也报之一笑,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抱歉,周末是家父忌日。”
对这个洋鬼子,怎样都不过分。谁叫他是八国联军的后代。
他的祖辈千方百计掠夺中国文物,他处心积虑搜集中国女友。
一样的寡廉鲜耻。
他有点不甘心,然而还是维持着难得的风度,“下次一定要来。”他朝我挥手,加重语气,“一定!”
我点头,一本正经地道:“一定……”才怪!
清冽的空气中,我脚下略显漂浮地朝前走去。今天是美术与设计老师,严苛出奇的菲利浦老太太大发善心的一天,居然在学年考试中给了全班同学B+的平均分。她还破例给了我A+的最高分。大家提议去狂欢,我没有异议。只是,以往,我严守着母亲不得喝酒的禁令,而今天,我喝了满满两瓶香槟,算是微醺。
我又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走到那棵橡树下,我打量了一眼,嗯,树身还是那么挺拔,叶冠还是那么风姿秀美凉爽宜人,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我脱下鞋子猛地往后一甩,光脚就朝树身狠狠踹去。
我没有踹中。想想不解恨,我满地找鞋。
NND,我就不相信,今天我打不到它!
一直以来,在我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一个是在母亲面前沉默寡言循规蹈矩的我,另一个,则肆意骄横,任性妄为。
我找了一圈,又慢天吞转了两圈,都没有发现鞋的影子。我摇摇头,确信自己没有练过佛山无影脚。奇怪,我的鞋咧?
突然,一只手猝不及防在我眼前放大,“找这个吗?”我吓得连忙跳开,却接触到一双含笑的眸子,手上拎着的,正是我那只失踪的鞋。
他摇摇头,蹲下身来,“不会喝酒何必硬撑。”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自自然然地替我把那只鞋穿好,几乎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弄得迷惑起来。
他重又站起身,浅浅一笑,“坏脾气的小孩。”他另一只手伸到我面前,一个小盒子顺势轻轻展开,“还想扔的话,不妨试试这个?”
一张薄得晶莹剔透的精致瓷盘,形状宛如一颗心,而它的上面,竟然镌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海棠花,我是学画的,一眼看出,那是纯手工雕制,手法不算纯熟。
可是……
我心中的欢喜如同气泡般一串串轻轻漾起,我慢慢屏息,生怕气泡破碎般,正待伸出手去,却偏偏昂起了头,“不要。”我瞄瞄它,口是心非而简单地说,“丑。”
他唇边的笑缓缓荡开,“若棠,你在生我的气。”
我咬唇。是,我在生他的气。我更生气的是,我竟然会让他知道,我在生他的气。
我扭过头,拔脚就要走。刚走两步,我听到轻轻的一声:“若棠。”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不由自主回头。他的脸色隐在如烟般月光中,他缓缓走上来,“我学了很久。”
第67节:第十四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5)
他垂眸,不再言语。
我一愣。他的意思,他的意思……
我心中的气泡无可抑制地越来越大,越来越饱满。我盯着他,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是,他的手,竟然紧紧地攥着。
我叹了一口气。何伯伯若是想要儿子在异国他乡觅得良媳,以他这般保守闷骚的姿态,怕是不容易吧。
唉,算了……
我知道自己的模样一定很不矜持,可是,那一瞬间,我几乎是下意识地道:“不如……”他倏地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我。我握紧双手,脸上有点发烧地嗫嚅着,“不如我勉强下……”
他唇边的笑纹该死地又慢慢荡漾开来,“你要勉强些什么?”
我又羞又窘,语无伦次地道:“……我……我是看你手艺那么差……想……想教你画画……”
他倾下身,“唔,还有呢?”
我还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脸在我眼前慢慢放大。不知过了多久,我心底轻叹一声,缓缓地,同样倾身向前。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自始至终,淡淡萦绕——
梅若棠啊梅若棠,早知道你逃不掉。
从那一天,从那个庭院深深的夕阳下,从看到他修长隽挺的剪影,从看到他似有若无的微笑——“你好,我是何临甫”,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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