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涧有鞭炮作坊?”余敬惜精神一振。
“没有、、上次那人好像是通县的。”通县离曲涧有七十多里,上次那作坊可是赶着牛车来一次就买走了三百多沓。
作者有话要说:
☆、梅意笺
初夏有雨
曲涧不知道位于周朝的那个方位,这场初夏的雨不大却有些阴冷,余敬惜坐在窗前透过渺如青烟的雨幕看着小径的尽头。
一个时辰前,屛儿偷偷从他自己的小屋里夹着个小包袱,撑着破了个大洞的伞消失在雨幕里。余敬惜倒不是担心他不回来,只是担心那个破了个大洞的伞,遮不住这绵绵雨幕。
几近午时,那把黄褐色依旧有个惊心动魄大洞的伞,出现在绿荫小道的尽头,不大的伞下屛儿和柯煜并排走在一起更显拥挤。
柯煜细心的将伞上的破洞转到了自己的头顶,大半的伞沿遮盖在屛儿头上,自己的后背和两肩早已被雨丝润湿,执伞的手臂举高,脸上挂着有些傻气的笑容,屛儿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护着手中的一个小瓷盅。
“小姐。”看着靠坐在屋檐下的余敬惜,屛儿眉眼都在飞扬:“屛儿炖了鸡汤。”
余敬惜盯着他手中不大的小瓷盅,除了有点饿,也有点好奇。这是半个月来,屛儿第一次没有取奇怪名字的吃食。
鸡汤,这个好懂。
掀开盖子余敬惜盯着里面那指向天空的爪子,鸡汤?鹌鹑?鸽子?麻雀?
这只野生鸟类瘦的可怜,余敬惜默默的用勺子盛了一勺汤,在屛儿热切的眼神中放进嘴里。盐和禽类特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余敬惜有些眼睛发烫,她想起女儿第一次给自己煮荷包蛋的情景,忘记放糖,白水混合鸡蛋的味道,却莫名的让她觉得很合胃口。
“家里有熟桐油吗?”
屛儿呆了呆,鸡汤里要放熟桐油吗?以前魏婶子做的鸡汤里好像没有桐油味啊?话说,桐油能吃吗?那不是用来点灯的么?
余敬惜放下手中的瓷盅:“剩下的你们分,拿些熟桐油来,我把伞补一补。”
早上看到伞上的大洞时,她就想叫住屛儿让他先补一补再出门,结果他跑的太快了些。桌上放着几张从便所顺出来的黑麻纸,比划了一下,居然还没破洞大。
“木头,再拿张没有裁开的黑麻纸来。”余敬惜比划了一下:“还有半碗熟桐油。”
“小姐会补伞?”屛儿歪了歪头:“伞怎么能用纸补?下雨打湿不就坏掉了?”
余敬惜摸一摸手上的伞:“这不是纸做的?那是什么做的?”
“当然不是纸,这是褐丝织成的缎。”褐丝其实是指质量不好成色不佳,不能用来织绸缎的蚕丝做出来的劣质缎面。
这种缎,颜色丑陋没有富贵人家愿意用它来做衣服,但是也远比贫苦人家穿的麻贵重得多,所以裁剪成小块用来制作雨伞上佳,用这种缎做的伞也算是贵重物品,还是余家家境富裕时留下的物件。
穷苦人家遮雨有一袭蓑衣一个斗笠足矣,伞在周朝可不是家家都有的东西。
“我曾私下问过兜儿,他说王家作坊,补这把伞少说也要八钱银子呢。”屛儿目光灼灼:“小姐真能修好?”那岂不是能省下八钱银子?
兜儿?余敬惜没印象,最少不是她穿过来见过的人:“王家作坊?做伞的?”
“恩,是兜儿的外家。”屛儿看小姐一脸茫然:“小姐不记得兜儿?他是魏婶子的小儿子,偶尔跟魏婶子来府里送东西。”
屛儿提醒着,但余敬惜依旧一脸茫然,想想小姐以前除了书,其他的连眼角都欠奉的样子,不认识倒也正常。
“王家作坊可是附近几个县唯一的制伞坊呢,听兜儿说,哪里不但出缎面伞,连锦面和绸面的伞都有呢。”屛儿有些羡慕:“兜儿还说一把这样的褐缎素面伞也值十两银子。”
余敬惜摩挲着只把有些笨重的伞,伞骨是上好的黄斑竹,只是用来做伞面的缎子,时间太久开始腐朽绽裂。
“没有油纸伞吗?”她呐呐自语,工艺油纸伞,三年级时候女儿学校手工课的作业,她曾经和女儿一起制作了许多五彩缤纷的扇面,最后选中的那副女儿画的墨竹和题诗,还在班级里获了奖。
余敬惜不会做伞骨,不过不要紧,只把伞的伞骨就上好。
门口光线一暗,柯煜端着一只粗瓷碗闪了进来,碗里是半碗明晃晃的熟桐油,从工坊大油
缸里舀出来的,熟桐油在工坊用来夜里点灯。
“木头。”余敬惜仰头浅浅的笑:“这油怕是不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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屛儿踮起脚隔着树杈小心的张望,眉宇间有些忐忑更多的是欢喜,初夏的雨后园子里的绿似乎深了几分,绿意苒苒中余敬惜的一身白衣显得很是醒目。
“小姐怎么还不动呢。”他小声的嘀咕,然后又原地转了几圈,转身对立在背后一脸困顿的柯煜低声呵道:“怎么就最后一张了呢?为什么不多做几张?”
柯煜被吵醒无辜的动动手指:“啊啊。”
屛儿的气势顿时低了几分:“也是,工坊里的桐油本就不多,唉,如果能做出桃花纸,小姐也不用这么犯愁。”
桃花纸是一种棉纸,薄而韧呈现淡淡的粉色,一般是用来制作风筝的上上之选。屛儿不知道适不适合用来做伞面,但是却觉得非常适合用来让小姐做画。
柯煜一共制成了六张油纸,已经有五张被小姐丢弃了,屛儿觉得不是小姐的画太丑,而是黑麻纸真的太丑了,如果换成桃花纸效果会好很多。
余敬惜确实在犯愁,她手头只有丑陋的黑麻纸,从纸张本身来说,黑麻纸坚韧结实,而且柯煜的捞纸手艺不错,纸张纹路细腻平滑,没有劣质纸常见的结节。黑褐的色泽上面有两指宽的天然纸纹,远看像是蜿蜒流淌的水痕。上过桐油的纸张带着高亮的光泽,看上去像是覆盖着一层褐色的糖渍,这样的油纸防腐,防潮,防水,防虫蛀,耐热,耐酸,耐碱是制作油纸伞的上佳材料。
但是却不适合做成工艺伞,因为略显陈旧的底色是它改不了的硬伤。
如果她不着急,她甚至可以再等十多天,等柯煜这次新做的这一批白麻纸。但是她着急,因为上次屛儿典当冬衣换来的粮食再次见底,她不想也不能再看着屛儿一日只食一餐。
屛儿在树后张望的焦急神情,没有传染给余敬惜,前面五张油纸并没有白费,最少帮助她排除了许多的可能性,所以面对最后一张她也却并不紧张。
“褐色。”石头?暮色?浊水?树干?
好吧,女儿的艺术天赋果然不是继承与她,余敬惜捏捏鼻梁,提笔。
梅花吐幽香,百卉皆可屏。
一朝见古梅,梅亦堕凡境。
重叠碧藓晕,夭矫苍蚪枝。
谁汲古涧水,养此尘外姿?
初夏画梅,余敬惜自嘲的笑着,她果然是,俗。
作者有话要说:
☆、玉板笺
木秦彦站在细雨里,被雨丝润湿的黑发这样的微风是挑不起的,她眉目沉静的望着雨丝笼罩的余府大院,高墙依旧是高墙却无端端多了许多沉重雾霾的味道。
入夏的第二场雨,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夏雨过去该是要升温了才是,她却觉得余家大院依旧留在那初冬时节,五年前那个夫人逝世的初冬。
她跟在夫人身边一共二十七年,所以当仓家将大红的庚帖拿出来的时候,她已经隐隐的猜到了夫人的安排。那仓家的大公子是真的很优秀吧,所以夫人在那样的境况下都不忍心逼迫他,但是这样一来,小姐跟仓家大公子就真的错过了。
小姐很好的,她想起以前那读书时柔和得如一池春水的眉目,再想起出发去安阳前小姐那安之若素的神情,她一直觉得小姐不是呆,只是小姐的心太干净,所以俗事凡物都不能留下痕迹。
那个初冬,夫人走的时候她没有守在旁边,因为夫人安排她暗中跟着仓家公子的车队一同去了洛阳,连夫人过世的消息也是听到仓家公子身边人的议论,那夜她隔着驿站大片的梅花林,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梅树下站了一夜。
吱呀一声,余府的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粉色小褂的单薄身影走了出来,他走的很慢和着柔柔的雨丝显得分外有韵味,走到石阶旁他抬头看了看落下的雨丝,干净的小脸上露出侵心的欢喜,然后他撑开了手中的伞,一枝古梅就这样闯进她的眼里,粉色斑斓瞬间便让天地鲜活了过来。
“屛儿?”木秦彦语调中有些疑惑,这个时候他不应该陪在小姐身边么?
“木姨!”屛儿的语调里是满满的惊喜:“您回来了?”
“你这是要去买东西?”
伞下的少年,眼睛晶亮着,燃烧着他的喜悦。
“哦,屛儿正打算去王家作坊。”
“王家作坊?”木秦彦愣了下:“、、、去还伞?”
“不是”少年举高手中的伞:“是不是很好看?”他拖长声音:“这是小姐做的!”
木秦彦真的怔住了,雨珠儿顺着伞面滑落,似乎带着梅的清冽香气。
“小姐说,这叫油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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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是造纸世家,这油纸只算是另辟蹊径,算不得正道。”
“可是却足够她们缓过这阵了。”一个眉宇间带着几分郁气的女子说:“难道先前的事情
都白做了?”
“到现在你不是也没确定,余家的北宣纸传承是不是在那小女儿手中?”
“怎么能不在?那是余家唯一的骨血。”女子站起身不耐的踱着步子:“我就不信余北宣舍得让北宣纸断了传承。”
“不是说余家小女儿是痴儿?”
“这你也信?”女子回头露出讥讽的表情:“痴儿能做出油纸?”
“上次闯进去也算是找了个大概,而且还失手伤了人,虽说余家没有追究,但是再闹上门去总归不太妥当。”
“你就直接说,是因为木秦彦从仓家回来然后就还掉了债,你们担心余家获得了仓家的支持。”
屋子里蔓延开一阵沉默,谁能无视安阳仓家?谁敢无视现在的安阳仓家?
“不能来暗的,那就来明的,十年一届的纸谱榜可就在今年。就凭现在只能做黑麻纸的余家,能守得住北宣纸这个名号?老式的北宣纸都做不出来,怎么可能出新纸?总不能拿油纸去凑数吧。”女子的语调最后满是嘲笑。
屋子里的人一阵骚动,大家对余家落榜的后果都心知肚明。
扫视了一周女子慢慢收敛起讥讽的笑容:“我们这些家仰望余家鼻息多少年了?说起宣纸,所有人都只知道北宣纸,哪怕余家只有一个作坊,哪怕余家一年只产八十张北宣纸。”
“我们为什么被严家压的死死的?为什么比竹纸更好的宣纸,不能取代竹纸成为朝廷专供?不是因为我们怕了洛水侯府,而是我们自己对自己的宣纸没有信心。”
“为什么没有信心?因为我们的宣纸不叫北宣纸!只有余家的宣纸才叫北宣纸!只有余家的宣纸才值得上宣纸的价,而我们的宣纸永远都是比竹纸,比棉纸还低一等的纸。”
女子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嘶哑:“现在余家还剩下什么?一个傻子!一个痴儿!可是我们还是拿她没办法,余家还是北宣纸的余家。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