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烧些热水洗洗吧,这秋日的雨可容易受凉。”四哥儿指点了澡房的方向又对屛儿说:“要是不嫌弃就将就用用我的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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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水淹过肩膀,鼓荡的波纹像是轻轻按摩的手掌,隔着窗透进的雨声似乎变得不真实,余敬惜向后倚靠,头枕着木桶的边缘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村就是夫主大人当年娘家在的村子。”木姨侧过头望向相邻浴桶里的小姐:“夫人在小姐小的时候还带小姐来过一次。”
“我不记得。”
“自是不记得的,小姐那时不过两三岁。”木姨接着说道:“那年房家族里要收回夫主大人家的老房子,让夫人来取夫主大人的遗物。”
“我、、父君家里还有其他亲人吗?”
“直系的没有,但是隔房的总有些。这个村子里大多都是姓房的,跟前村都是房家一脉分出来,要算亲戚怕是七弯八拐的总有些关系。”
“恩,要算起来余夫主我应该叫一声堂兄。”说话的是蹲坐在一旁烧火的八姑娘:“四哥与余夫主自小要好,我比他们小许多,等我懂事的时候余夫主已经出嫁了。”
余敬惜见她不过比自己大几岁却跨着辈儿,感觉有些怪异。
“就是刚刚领我们进来的男子?”
“恩,那就是我四哥。”
余敬惜再次感叹这里男子的天生丽质,那男子一袭白衣娉婷婉约,真看不出是与木姨她们年龄相仿一辈的人。
“我刚刚留意到他穿了一身白色布衣,好像腰带也是白的。”白色布衣不奇怪,但是没人会故意穿白布衣而束白带,那一般是丧服的装束。
“小姐刚刚也见他散着发,四哥儿是个寡夫。”木姨压低声音,不过屋里静谧再低也能听得清楚。
“咦?陈相公不是梳了发髻么?”
“嫁过人的才会梳发髻,四哥儿守的是望门寡。”
余敬惜叹息一声,这世道对男儿总是不公平的,寡夫再嫁受人诟病。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木姨立刻转移话题:“今年雨水不错,从洛阳一路看过来到处都丰收了,泾县今年收成也不错吧?”
“恩,收成不错。”八姑娘填一把柴火顿了顿再接着说:“只是我们村收成越好日子怕是越不好过。”
“为何?”余敬惜好奇的问。
泾县两大特产,山上的檀木和沙田的长秆籼稻,房家靠山从祖辈开始采檀木为生,檀木木质坚硬,香气芬芳,色彩绚丽、百虫不侵是上佳木材,用檀木制作的家具、装饰、佛像和房料都价格不菲,比起木料来说大量供给周边纸坊的青檀树皮,只是养树修林的副产物罢了,靠山吃山这就是房家的立家兴族的根本。
当然房家也种地,泾县优质的沙田出产长秆籼稻,稻米色泽金黄、颗粒饱满、韧软甜糯比普通的稻米价格更高。但泾县产粮大户却不是房家而是王家,王家拥有泾县百分之七十的沙田,手下佃户三千,农庄过百。
八姑娘家现在居住的小房村,后靠的山已经是山势之尾,山小坡缓二十多年前还遭受过一场天火的洗劫,山上补种的檀木想要形成收益怕是要再等个二三十年才行。
幸亏小房村里还有些沙田可种,为了让一家人能维持生计,小房村的村民们精心照料这些沙田,一年年的丰收慢慢也引起了王家的注意,前几年便与房家族中商议想要买下小房村,建个新的农庄,只是族中的老人不愿意让族人成为别人的佃户而没答应。
近些年王家开价越来越高,今天更是提出用北边自家的三座山林与房家交换,那三座山林与房家的山林相连,山上虽然檀木不多却也有许多四五十年以上的老木,族里有人心动了便招了小房村的人去商量,说是商量不过是通知罢了。小房村的地都是房家族里的公产,如果要与王家交换,小房村的村民是没有反对权利的,想要不沦为王家的佃户只有举家搬离小房村。
“那王家可不是什么良善人家,普通农户租种族里的田地只需交租五成,王家的佃户是八成,辛苦一年可能连嘴都糊不上。”木姨继续小声说:“夫人在世的时候从王家农户手中买过一次稻草,结果第二年王家连稻草都算在收成里让佃户交租,夫人气愤得很,便让我以后只从散户手中收购稻草,莫与王家打交道。”
余敬惜了然的点头:“我就说嘛,整个泾县产的稻草怎会不够余家用的。”
“像小房村这么大一片村子只够换三座山林?”
八姑娘点点头:“看着大,后面的小山还不值钱,值钱的不过是百亩的沙田,外面一亩沙田也就三十两,百亩沙田三千两。那三片林子不算老木料,就是伐木烧炭也值四五千两银子,族里给了八千两的估价。”
“八千两啊。”余敬惜摸摸下巴:“倒是不算贵。”
洛阳旁边的小庄子二十户人家五百亩田地就估价三万两,果然天高皇帝远、物价也便宜。
“木姨,跟王家商量商量花八千两把她家那三片山林买下来。”
“啊?”木姨愕然。
“记得带上公主府的名帖,公平买卖,我们不能让王家吃亏。”余敬惜一本正经的说。
“买山来干嘛?”
“跟房家换小房村啊,跟谁换不是换?对吧?”
“我、、我们要小房村干嘛?”木姨觉得越来越跟不上小姐的思路了。
“自家庄子产稻草不是更方便么?”余敬惜曲着手指数道:“而且我们需要大量稳定的黄麻来源生产皱纸,黄蜀葵老是种在后院也不像个事儿。”
“再说,他嫁过来有个走动的庄子散散心也不错。”
“而且,这里好歹是我父君的老家。”
“明儿个问问,我姥姥姥爷葬在什么地方的?”
作者有话要说:
☆、瑞雾笺
女尊国男子的地位太低,有贫苦人家男子嫁了人终身都没机会再回娘家,普通百姓家好些,但亲戚走动年关节礼,也都是父母在世时才有的人情。父母过世以后,便是有亲姐妹持家,也多是女子上门看望兄弟,男子不会再回娘家拜见。
至于外家的女子给姥姥姥爷上坟,更是闻所未闻。
虽然闻所未闻却也没明令禁止,房家族长得罪不起余敬惜,没见王家的管事都恭恭敬敬的么。所以心里一面嘀咕这样那样,一面还是引了余敬惜一行人往祖园山上走。
余家夫主的父母不是什么大人物,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农户,余夫主十岁的时候他母亲就病逝了,后来又过了三年父君也跟着病逝,接连不断的看病吃药不但花光了积蓄,便是幸幸苦苦攒了几辈人,才买下的几亩薄田和宅基地也卖给了族里。
余夫主接了村里一个杜家外来户的聘礼给父君下葬,杜家的独女是四邻八村有名的混混,族里也不愿惹麻烦就答应让他出嫁前继续住在老宅里。
那时候后山还没遭山火,余夫主帮着族里上山修树,将砍下的枝桠背回来,树皮剥下来制纸,粗的枝桠用来制作手串、木簪一类的小饰品,一月也有十几二十个铜子儿用来糊口。
日子辛苦却也不是活不下去,但让人难以忍受的就是杜家混混三天两天上门来骚扰,村人也少有帮他出头,毕竟两家是过了定的,他迟早是杜家的媳夫儿。
以往常帮他出头的是三冬姨家的四哥儿,他俩从小就要好跟自己的怯懦不同,四哥儿从小就是个泼辣的,三冬姨过世后姨夫生了八姑娘也一直下不了床,全靠四哥儿带着弟妹们支撑着小旅店。
说是帮他出头,也不过是拿这扫帚堵在门口叫骂一阵罢了,而将那混混打得鼻青脸肿还是头一次,出手的那位女子据说是投宿在旅店的客人,常来村上采买的制纸世家贵女。
起山火那晚明明没有打雷,他记得天气有些闷热便开了窗和四哥儿一面做针线闲聊,一面看着五哥儿牵着八姑娘在院里学走路。
手掌上白日里砍树枝扎进了不少木刺,四哥儿一面絮叨着,一面小心的借着油灯昏暗的光线帮他往外挑,印红半边天空的火光被村人发现时,小山已经被火海吞噬了一角。他想起白日里刚砍下的树枝,如果烧掉了这个月岂不是要断了口粮?
趁着火势还没蔓延过来,两个男子毛着胆子上山将白天砍的树枝往家搬,村民们敲着破锣四下奔走,这小山怕是保不住了,唯有从旁边山坳处伐木隔出防火道,才能保住别的山林不会被牵连。
健壮的妇人们都上山砍树,留下的男子将老人孩子聚在一处,人人面容愁苦心神焦虑,几个人安抚着六神无主嚎啕大哭的五哥儿,他四哥和隔房的堂哥上山到现在没回来呢。
“后来夫主大人从山上救下了夫人,据说四哥儿也救了一个女人,不知道是谁。”木姨扶着一旁的树木喘息:“夫人为答谢夫主大人便送来银子退了杜家的婚事,半年后更是迎了夫主大人过门。”
“那杜家真正是个祸害。”旁边陪同的房家一位族老接口:“那杜家独女偷鸡摸狗、酗酒斗殴搅得四邻不安,据说跟她那死鬼老娘一样才会人从原来的村里赶出来。她那老爹也是个混不吝,退了婚事以后又到四哥儿门上纠缠,闹了一两年最后到底是把四哥儿给聘下了。”
“四哥儿是个命苦的。”现在的族长是个三十多的女人,当年那事出的时候她还在外求学:“过了定没两月杜家混混喝醉失足落水淹死了,杜家老爹逼着四哥儿守这望门寡,族老上门说合了许多次,但杜家只剩下这一个孤寡夫也不好相逼,最后四哥儿自己也就应下了。”
“杜家那老鬼死了也有几年了吧?”先前的族老道:“前几年听说有人上门给四哥儿说亲,也不知道最后怎么不了了之了。”
“哪里是什么正经亲事?”族长摇头:“说是给家商人做侍君。”
族老想继续说,这四哥儿年纪也大了,望门寡也是寡夫不是?而且家里开着旅店男出女进的,说不定来提亲的商人就是在他家住宿过的。但看一看旁边的王家管事,这些话到底吞回了肚里,不管好坏总是房家族里的事情。
“就是这里了。”族长手一指:“昨日让族人重新割草添土,别看这里是半山腰却也是风水不错的地方。”
一旁的族老点头,风水是不错啊,不然她家小子能嫁到余家那样的高门大户?
木姨四面打望了一圈,这里葬的都是房家族内身份不高的人,周边的坟大多已经荒芜,有的茅草都已经过腰,更不用说墓碑牌位一类的,两个被剃得光秃秃培上黄土的坟包分外扎眼。
“小姐,如今小房村后面的山已经是我们的了,是不是请了老辈的坟过去奉养?”
族老的脸色变得难看,族长也踌躇了一下对木姨说道:“这迁坟动土是大事儿,这一山葬的都是房家的族人,怕是、、”
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历来只有从族中正式分支出去自立门户的才能将坟迁走,余家夫主是个外嫁男没有自立门户的资格。
“不用。”余敬惜摆摆手:“姥姥姥爷在这里也住得习惯了,周边四邻的也是乡亲族人,平日里走动也方便些,真要迁过去也孤单不是?”
“只是老辈的坟要请族里多费心打理。”余敬惜伸出三个手指:“余某愿每年添奉三百两银子做香油钱。”
族长和族老的脸顿时笑开了花儿,这个余家小姐通情达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