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敬惜也趁机问小公公要了床薄的锦被,将仓吉儿整个裹起来像个蚕宝宝一般塞进椅子里,仓吉儿没有推辞,他冷,身上心上都冷。
又过了片刻姚太院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挥手让小公公们进去更换被褥,原来那些都被消毒汤混合血水全部润湿。
“如何?”衡江公主着急的问。
“血止住了。”姚太院躬身向高圣后陛下回道:“如果明天没有发热便无大碍,失血有些多须得调养些日子。”
“能否用些独参汤?”这句话是询问余敬惜的。
“可以,但两三日内不宜进食,水也少些。”
“能否移动?这里不是养病的地方,能送进内宫才好。”陛下缓缓开口问的也是余敬惜。
“今日先这样吧,明日看看再说。”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斜倚在内室门口的蔡皖晴嘶哑的开口。
余敬惜将目光还到姚太院身上,她想了想:“如果没有发热今日上午便会转醒。”
这时屋外传来五更的报时声,只是冬日的凌晨显得格外漆黑罢了。
“回宫。”起身的高圣后晃了晃,衡江忙忙抢前几步伸手搀扶,屋里的人都躬身送行,余敬惜也低着头没瞧见陛下临出门时回头的一瞥。
“我们也先回去?”余敬惜理一理男子散落出的发丝。
“别,你这几日就先留在公主府吧。”衡江公主正好回来听到:“万一有点事,仓府到底远了些。”
余敬惜点头:“那我先送他回去。”
也不让仓吉儿取下身上披着的锦被,就这么半裹着阻挡冬日的寒风,出了门才发现不远处大宁宫的火还没有扑灭,只是印红天空的橘色变成昏暗的暖黄。
出了兴庆宫的大门,仓府的马车停在一旁,菊儿的小脸被冻的红彤彤,见两人出来便跑过来接了余敬惜手中的披风,那白色披风上褐色的血渍看得他直哆嗦。
余敬惜扶着仓吉儿让他上车,却被他往怀里挤了挤小声说:“你看那边,是不是严家的人?”
余敬惜侧头借着昏暗的火光,看到宫门另一边跪坐在地上的两个女人,年纪大的那个可不是嚣张不可一世的严家家主么,旁边搀扶她的那个女子正是清贵气质的严袖水。
两人也看到了仓家的马车,严袖水微微点头示意,而严弈云面容扭曲显得狰狞不堪。
作者有话要说:
☆、昔年笺
“烧掉的四个院子里有一个是仪制清吏司。”衡江公主将手中茶盏摩擦出刺耳的响动:“严家这次是自己找死。”
礼部下设四司,仪制清吏司,掌嘉礼、军礼及管理学务、科举考试事;祠祭清吏司,掌吉礼、凶礼事务;主客清吏司,掌宾礼及接待外宾事务;精膳清吏司,掌筵飨廪饩牲牢事务。
严袖水的未来三弟妹,年前考评后被升职为仪制清吏司郎中,京华印书局今年春学书籍的单子,到底落在了严家手里。
除了原定的《诗》、《书》、《礼记》、《易》、《论语》、《大学》,连《春秋左传》都加印了出来,右相上折子让推行的纸药会如何大家没有见到。但当足足三百八十车新印书籍,被大摇大摆运进礼部大门,严家竹纸的惊人产量又一次赢得众人赞叹,这些书籍被锁在仪制清吏司的库房里,二月里将陆续运到各个州县的官学,三月春季入学时分发到学子手中。
“昨天烧掉的院子就有存书的库房,所有春学书籍被焚之一炬。”
余敬惜皱皱眉:“这失火又不是严家的责任,何来找死一说?”
衡江公主将手中杯子一丢发出卡啦脆响:“每年的春学书籍分发前,都会直接存在京华印书局的库房里,这次若不是严家为了出风头,非要将书运到礼部库房怎么会被烧?”
“现在离二月分发还足月余,书局里雕版是现成的,重新印制便是。”不过严家这次怕是要大出血了,三百八十车新书的用纸怕是她家半年的产量。
“这才是本公主最生气的事情。”衡江公主哼哼:“她家居然说没有纸了,新纸要三月新竹出来才能做纸。”
余敬惜一怔:“没纸?怎会?”
就像严袖水当初担心的一样,严家这次加印《春秋左传》动用了所有库存,此时所有纸坊和店面的存货加起来连《论语》的量都凑不齐。严家站在纸谱榜顶端太久,整个洛阳说到竹纸除了严家别无他选,想要从外地购买调配,最近的竹纸产地在川蜀,最快的路程也需四个月。
严家一直吃着垄断的巨利,而这次也在垄断上摔得头破血流。
“这洛阳城中如今只有棉纸和麻纸可用,但是总不能用粗糙的白麻纸来印刷春学书籍吧。”衡江公主隐隐的提高声调,眼角溜到趴坐在床沿的蔡皖晴身上。
余敬惜这算明白,为什么衡江公主拉着自己坐在靠内屋的一边喝茶,而且还将内室的门帘挑起来。看到蔡皖晴全副心思都在床上昏睡男人的身上,完全没有听进去的样子,余敬惜叹息声倒了杯茶水送了过去。
蔡皖晴神情恍惚的收回视线,低声道谢后接过茶杯。
衡江公主只得也跑过去,将事情原委讲明:“不需要加印《春秋左传》,大约一百八十车新书的纸张,蔡家能拿出来吗?”
蔡皖晴抿了抿茶水:“那不过是偶然遇到焦尚书随便谈论的罢了,她问起余小姐说起打破严家专供的事情,就问了问若是蔡家能否接下像春学书籍这样的单子,也不知道谁传出去走了样,变成我家要与严家抢京华印书局的生意。”
她僵硬的笑了笑:“我也不过顺水推舟的做做样子,气气那老婆子。”
“这么说蔡家也没有库存?”衡江公主面露失望之色。
“别说一百八十车,蔡家仓存最多的棉纸也不过十车罢了,其他杂七杂八种类的棉纸也有些,凑一凑能有二十。”蔡皖晴摇头:“开春便能产新纸,谁家会囤积那么多货?”
“开春就来不及了。”衡江公主跺脚:“这时就算打死严家也不顶事,难道真要用白麻纸印书?”
“就怕白麻纸都凑不齐。”蔡皖晴下颚对余敬惜扬一扬:“去年年底仓家的皱纸都卖疯了,洛阳附近哪里还能收到一根麻?黑麻纸、白麻纸年底家家都缺货。”
余敬惜有些尴尬的摸摸头,黑麻纸还好有皱纸取代了它的部分用途,而白麻纸的断货确实是被许多商家抱怨,连带着蔡家和严家的低价纸销量大增。
“你惹的祸,你来想办法。”衡江公主用力晃了晃余敬惜。
“哪里就是我惹得祸了?”
“怎么不是?”衡江公主继续用力:“要不是你给严家压力,她家能出这种昏招?”
想起严弈云扭曲的面容和憎恶的目光,难道她也是这么想的?
“好、好、别晃了,头晕。”余敬惜赶紧投降:“我想办法就是了。”
衡江公主停手:“咦?你真有办法啊?”
“总要想想的。”余敬惜无奈的摊手:“耽误了春学可是大罪过。”
“有什么办法?”她期许的问道。
“想想。”余敬惜敲敲额头:“熬了一夜,不如让我睡一觉,起来也许就有办法了。”
仓吉儿也刚刚到家,怎么也得让他好好睡一觉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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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蓝边纹的信笺在几人手中传递着,仓吉儿用茶杯掩饰自己微坠的嘴角,真是的,凭什么别人闯祸要自家帮忙?但看看几人眼中的震惊、惊艳和讶异,心情又骄傲的轻松了些。
“这真是你家纸坊做的?”蔡皖晴半响不敢置信的问道。
“嗯。”余敬惜点头。
“没有底纹,怎会没有底纹?”严袖水手指不断摩挲着光滑如镜面的纸张:“这是纸?不是,这不是纸。”
“真的不像纸啊。”衡江公主举起来对着光瞧了瞧:“根本看不到纤维框架,而且这个光泽是什么?像大理石一样。”
“既然拿出来,自然会将与你们听。”余敬惜又从袖中抽出两张纸:“不过在此之前,请蔡小姐和严小姐签了这份契约。”
“什么契约?”蔡皖晴问着接了过去。
片刻两人同时放下手中纸张,蔡皖晴面带浅笑,而严袖水却是不知该哭该笑的怪异表情。衡江公主好奇的拿过去:“一样的么?”
“一样。”
一样怎么两个表情差这么多?合约不长,她一目三行立刻就看完了,想了想问余敬惜:“你到底想干嘛?”
“公主何出此问?”
衡江公主点点纸面:“上面说,让她两家学会这种新纸技术两年之内不得生产,也说了你家和仓家也不会生产。”
“不错。”余敬惜点头。
“那岂不是说本公主两年之内都用不到这种纸?”
严袖水呛咳一声,这不是重点好吧!
“余小姐说两年之内不能生产,意思就是两年后就可以生产了?而且也没有说明教授这种新纸,严家和蔡家需要付出何种代价?”严袖水只得自己开口询问。
“没有条件,要说有,就是希望两位遵守两年的合约,两年后余某会将这新纸技术继续教授他人,这新纸会如麻纸一样被世人广泛使用。”
“如麻纸一样?”严袖水喃喃道,慢慢瞳孔微散:“难道,这种纸的产量能达到麻纸的程度?”
余敬惜点头:“嗯,三百八十车春学书籍用纸,需要蔡家、严家和仓家三家的纸坊一起开工,一个月时间只能出一批纸。”
“人工不是问题,但是原料呢?”现在是冬季,无论是嫩竹或是树皮都不能采集。
“原料就是这个。”余敬惜曲起手指敲了敲木制的圆桌。
作者有话要说:
☆、飞鹊笺
余敬惜将现在的纸称为手工纸,与后世的机制纸做对比,摸索总结出三点不同:使用原料不同、捞造方法不同、干燥条件不同。
手工纸的原料是树皮纤维和竹类草浆,而机制纸,多用木材、合成纤维或其他化工原料浆制成。因为加入了不同的辅料,纸开始出现各异的特性,如皱纸中加入淀粉,它可以让捞出的纸张更薄。而新的原木纸中加入了滑石粉,纸的光泽变得鲜亮纸质更细滑紧密,纤维间隙几不可见。
当然加入滑石粉并非唯一的原因,底纹的消失主要还是取决于后两点的改进,捞纸和干燥。
手工纸底纹明显的原因是抄纸帘的使用,后世的机械加工基本是一台机器,从这头放入原料另一头直接出成纸,那么它在何处完成抄纸一步的呢?余敬惜搞不懂机械,但她从藏经纸的涂抹成纸法上找到了经验,用原木纸浆配比木槿叶制成的粘合剂,用浸渍和喷雾在方法在成形网上形成纤维薄层从而制纸,这种方法接近于后世的干法造纸。
这种原木纸的纤维含量惊人,所以兼具了棉纸的柔韧和竹纸的挺阔。
最后一点就是干燥,手工纸通常是低温干燥,燥房温度维持在四十度到六十度,而经过皱纸消毒工艺改造过的燥房,温度可以提升到八十度以上,这大大减少了纸张干燥的时间,同时也让纸质更加光滑手法发硬。
当然这种原木棉纸也有缺点,吸水性较小、纸的强度较大、质地较硬而重,不适合毛笔书写,自然这个缺点放在后世不是缺点,但是放在现在却是致命的缺点。
但原木棉纸却是比竹纸更适合用于印刷的纸,相信随着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