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深看着我,嘴唇紧紧的抿着,什么话也没说。
我也望着他,高高的扬起眉毛,继续说:“其实这样也好,毕竟奴婢年纪也不小了,这容貌,”我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也是平常的很,在宫里说得上是年老色衰,每每奴婢看到宫里新近的秀女,总会偷偷的躲在一边自惭形秽。皇后有一句话确实没说错,奴婢就是那夜空中已经蒙尘的陨星,而她则是灿若辉煌的明珠。”
我的眼泪抑制不住的留了下来,此时此刻的我已经不再完全是演戏作假了,那深刻在心底的深深怨念让我情不自禁,我挣扎着坐了起来,奋力拍开阿深想要扶我的手,颤抖着声音说:“望陛下看在贞儿这几年尽心尽力服侍您的份上,放奴婢出宫吧,以免皇后生气,贞儿也省得再受那杖刑的折磨了!”
阿深突然站了起来,“走?你居然想抛下我离开?”他的声音一下变得很是疯狂,“我不会同意的,这办不到,办不到!”
“是啊,是啊,奴婢明白了!”我低着头轻声应承,“是奴婢奢望了,奴婢有什么权利说不呢?奴婢怎么有这个权利来为自己的生死挣扎一下呢?”
我背过身轻轻的脱下身上的衣服,不去管钻心的疼痛,让背上那血肉模糊的伤痕彻底的暴露在阿深的眼前,然后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陛下您看,这药可真灵,对吗?”我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它真管用,阿深,不过这或许只是个开头,您说我应该庆幸今天的大难不死还是该哀悼以后将接踵而来的折磨呢?或者我应该为可以再多苟活几天而欢呼?也许我们可以每隔几天就来那么一次?”
即使不用镜子,我也能想象我那雪也似白嫩的肌肤上面,一道道杖痕透出的妖异血色。
我身后久久的没有回应,我不耐的转身,接触到的是阿深那惊恐的目光,他好似想说些什么,但喉头动了又动,却始终没有吐出一个字。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阿深脸上不断变换着的样子,禁不住轻轻的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如果以现代的观念来看……他还只是个孩子不是吗,或许这次我真的有些过了?但现在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吗?我的心一瞬间似乎有些绞痛……
我有些疲倦的擦了擦额头。
“阿深,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贞儿在这深宫毕竟无亲无故,地位又是如此低下。虽然阿深维护的紧,但这从另一方面来说反而成了我的催命符……阿深,该是做决定的时候了……”
“这不可能……贞儿怎么会扔下我不管呢?”阿深轻声说,“贞儿不会这么干的。”
“当然不会,”我脸挂微笑说,“我怎么会扔下阿深呢?我会一直端坐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阿深,直到……”
“贞儿,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一下,就一会,放心,我马上回来。”阿深突然打断我的话,倒退着往外走。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声音也显得越来越轻,越来越弱。
房门外梁芳和汪直正一左一右的站着,头深深的低垂着一语不发,但我却可以看到他们那不时偷偷瞄向阿深的眼睛。
在阿深跨出房门的一瞬间,我仿佛听见他那越来越低的喃喃声:“此等泼辣货,我若不把她废去,誓不为人!”
“真的很抱歉,阿深。”房内我把自己深深的埋进被窝里,眼泪顺着眼角不断的流淌下来,“过不了多久的,阿深……只要没人能在伤害到我,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临了……阿深,再等等……再等等……用不了多久的……我发誓……”
第十一章
现在病歪歪的躺倒在床上的我简直无法描述这几天背部那持续不断的剧痛,这种折磨实在不是能用简单的言语来刻画形容的。哪怕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阿深源源不断的往我背上涂那些令人恶心的、但据说昂贵的可以买下一座城池的药膏也丝毫不能缓解我的苦难,以至于这几天我一直浑身发烫,完全的陷入了昏迷之中。
想当初刚受罚那会儿,我之所以能够承受下来而没有立即昏迷过去,私以为紧紧是想在阿深面前扮演一个苦情女主的戏份,然后顺便亲眼看看吴皇后的笑话。但我那“弱柳”般的身体却对我的意见完全不屑一顾。
因此当昏昏沉沉的我在几天后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发现陪在我身边的是明显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显得双眼通红、脸颊消瘦………的阿深时,才迷迷糊糊的觉察出自己应该是错过了那一场由我亲自导演、阿深倾情演出的废后大戏。这使得我很是沮丧,敢情原来我就一跑龙套的哈,否则哪能只混了一段开场白就被毫不留情的踢下场呢?
那会儿,可能是刚从昏迷中苏醒,因此我的脑海内记忆显得一片模糊,带着整个人都显得恍恍惚惚。我只能记得很可怜的一点点片段。
于是我可怜巴巴的问:“阿深,其实我已经死去很久了把?”
“三天左右吧!”一瞬间我仿佛看见阿深那满是胡茬的脸上流露出丝丝呆滞的表情,不过马上就恢复了原状,虽然语气还是显得那么的无可奈何。
“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你连这也想不起来了?”他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问。
“至少现在实在想不起来。”
“……好吧。”阿深说,“你行为乖张,言行轻慢,惹到不该惹的人了。”他的嘴角露出些微笑容。
“哼,怎么可能。”我不满的嘟囔,“那后来怎么样了?”
“于是你就被皇后狠狠的教训了一顿!”他盯着我的眼笑的坏坏的,“等我赶到的时候,可怜的贞儿已经被打的气息奄奄的,一点也没有平时的灵动了。”
我撇嘴,就会幸灾乐祸,克制住想痛扁他一顿的念头,我问出现下最想知道的问题:
“再后来呢,皇后她……?”
他的眼黑沉黑沉的,牢牢地盯着我,让我很是无措。就在我在他的盯视下快要破功时,他突然低头乐不可支起来,全身还一抖一抖的,衬的床板也微微的抖动着。
“贞儿,绕了这么半天,其实这才是你真正想问的吧?”
我郁郁的看着还在笑个不停的他,这到底有毛好笑的哈?
“够了。”我忍无可忍,“阿深,你好过分,我以为我现在这样凄惨,你应该表现的更悲切一些,而不是呆在那里嘲笑我。”我严肃的指出这一点。
“你知道吗?”他说,“当初抱起满身是血的你时,那一刻我才感觉原来一直在照顾我的贞儿是那么的柔弱,那一刻……那一刻……”他的脸色渐渐的严肃起来,“放心吧,阿深已经长大了,以后不论什么事,阿深都会挡在贞儿跟前的。”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让您的保证见鬼去把。”我把脸埋在被窝里打断他,同时也掩住了那瞬间倾斜而下的眼泪。
屋内又陷入了沉默……
隔了很长一段时间,阿深终于还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贞儿,”他说,“首先,我以一个皇帝的名义命令你不准再开口说话。其次,我要表达对你的衷心祝贺,你这次受伤的主要目的已经完完全全得以实现,吴皇后已经不再是皇后了。再次,我要抱歉的说,由于现在的形势,我最多只能把吴才人对,是才人,你别笑得那么恶心………贬去冷宫,这已经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大利益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万贞儿宫女你现在给我好好的听着,以后你说话不准吵吵嚷嚷,举止要娴静,言谈要适宜,尤其是在两宫太后都在场的时候,更要好好地表现。”
“你的意思是让我憋屈而死吗?”我抑制住心头的狂喜,和阿深调侃。
“你自己当初不也说过吗?好死不如赖活着。”阿深似笑非笑“而且就你现在的份位,”他低着头沉思,“今后总会有机会的……”
“我才不要什么机会。“我耍着无赖,“这样我还是情愿死掉。”
阿深抽抽嘴:“你先忍忍,最多半年,我会想办法给你升个高一点的份位……”
“这些我不管,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彬彬有礼的对阿深点头,颇有点得寸进尺。
“当然。”阿深修养很好的说,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不过我明显感到屋内的温度突地降了下来,我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
他背靠椅子,把双手合拢起来搁在脑后,欣赏着我的尴尬样,“怎么了,贞儿。很冷吗?”他的语气越显温柔,“要不要阿深让人送些炭火过来?”
我抽抽嘴,大伏天烤火?我又不是真想死!!!悲哀啊……你就不能让着我点吗?好歹我还是个伤号呢!!!
我意识到阿深是想转移话题,恩,算了吧,反正这次的目的我也已经达成了,还是不要太得寸进尺的好,毕竟日后总会有机会的……
在我养了一段时间后,我终于得到了周太后的召见。这次虽然我已经在心里做了万全的准备,但我还是被那里的肃杀气氛惊了一下。
看得出和上次的召见不同,周太后已经完全的了解了我的情况,从她那脸色来看,是下定决心不容许任何胡闹的。
不过这样也好,我也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况且我的背后还站着阿深。虽然刚才阿深担心的想陪我一起过来,但却被我阻止了。
有些事我认为还是应该只有我和周太后两人私下里谈谈,而且我知道她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谈话进行的简单扼要。
“深儿的薄弱环节就是你,这是我从来没想到的,他居然声称很爱你。”
“我知道。”
“你应该知道我有这个本事可以很容易的毁了你。”
“当然,这是不容置疑的,但太后您也应该很清楚,这么做的同时就是在把皇上毁于一旦。他是不会放弃我的。”
“我不认为在深儿的眼中,你这个卑贱的下奴可以与我比拟。”她的语气带着满满的骄傲。
“那太后尽可放手一试。”
“你才是在毁了深儿的一生。”她的声音已经怒不可遏。
“您或许可以这么认为,但最重要的是皇上并不这么想。”我微笑以对。
“你不觉得这么做是在折磨他吗?他是这么的爱你!”太后改变语气,脸上浮现哀愁的神色。
“您又为什么不认为皇上是乐在其中呢?”我停顿一下,继续循循善诱,“太后,其实在皇上的问题上,我们完全不必起争执,如果我是您,只需要把握好平衡就行。一方面,您可以利用我改善您和皇上的关系;另一方面,您还可以收我为己用。”我看着她陷入沉思,继续道:“我想您也必定清楚,虽然皇上的寝宫不断被送进美丽可人的宫人,但皇上对她们的态度却从来是不假辞色的,不是吗?”我微笑着说。
“啊,太秒了。这就是说,你希望我不仅不要处罚你,还得保护你,对吗?”她的语气有些嘲讽,“你认为我是这么愚蠢的人吗?或者你认为我是这么好欺骗的人吗?”
“这无关乎欺骗,太后。”我微微躬身,“愚蠢和暂时的退让完全不同。”
“我又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的缓兵之计?对于你的本事,本宫可是完全没有怀疑的。毕竟吴皇后………啊,现在是吴才人了可是个很好的例子不是吗?”
“太后您可是完全的误解奴婢了。”我满脸的委屈,“在那件事上,奴婢才是受伤最深的人呢!您看,到现在奴婢的身上还是伤痕累累的,这也是为什么皇上这几天一直陪着奴婢的原因呢!”我娇羞无限的提醒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