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意会- 第4节

　　“你们别管了行不行啊！”我一着急，对着电话吼了出来。　　　

　　“你居然学会骗我了！”妈妈的火气更大。　　　

　　我大声说：“本来懒得骗的，可更懒得听你吵。”　　　

　　“你好，长本事了啊。”她真像要冲过来打人的架势。　　　

　　“反正骗都骗了。你要不然就坐飞机过来打我吧。”　　　

　　我硬邦邦地说，然后一下子挂断了。过了半个小时，爸爸又把电话打了过来，反复说他理解我理解我理解我，念经一样。然后说妈妈还在生气，可能暂时都不想理我了。　　　

　　我挂掉电话，到网吧写了给张帆的最后一封信，只有两行。　　　

　　小帆子，我通过复赛了，一周后去继续比赛，唱顺子的《忘不了》。你不想回信就干脆告诉我。　　　

　　Ps：请你别再假装是猩猩了。　　　

　　躺在床上，我用被子蒙住头，眼泪才敢溜出来。　　　

　　三）给我个最佳勇气奖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　　　

　　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孙燕姿《天黑黑》　　　

　　去广州参加地区决赛前的晚上，妈妈又打来电话。　　　

　　“菲飞。”她一开场就叫我全名。　　　

　　“干嘛？”小时候，妈妈高兴时叫我飞飞，小菲，菲儿，开始教训我时，总是连名带姓地叫菲飞。有一阵子，已经变成了条件反射，我一听见自己的名字就觉得害怕。　　　

　　“我得跟你谈谈。”　　　

　　“谈什么？”我决定跟她装傻到底。　　　

　　“谈谈你的前途，我们得对你的未来负责。”　　　

　　我无聊地玩着电话线，她在遥远的地方，天高皇帝远，管不着我了。　　　

　　“不用你们，我自己负责自己就行了。”我说。　　　

　　“你自己懂什么，你根本不会选择知不知道，听话，我们不会害你。”妈妈没意识到，她犯了个多大的错误，所有的家长几乎都会这么说，我想要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越这么说我越不会听。　　　

　　“那好吧，我什么都不懂，你换个什么都懂的当女儿算了。”　　　

　　“菲飞！你立刻给我滚回来！”　　　

　　妈妈的嗓门很高，透过电听筒，震得我耳膜疼。　　　

　　“居然骗了我们这么长时间，你知道妈妈有多伤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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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只可意会（9）　　　　　　　　　

　　嗯，这么快，又开始怀柔了，可我就是蒸不熟煮不烂，像她说的，一头倔驴子，死不听话。　　　

　　“可是怎么跟你说？你一直都不同意我学流行乐。”　　　

　　我想老妈现在多半是生气，不是伤心。其实她生气还好，从小到大，我不知道惹她生过多少次气，每次气过了就没事了，比起来，害她伤心反而更让我有罪恶感。　　　

　　“流行乐比不上高雅艺术有前途，我们一直对你的期望很高。”　　　

　　“期望？不如说是你们的虚荣心吧？”　　　

　　“菲飞，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什么时候都是替你想的。”　　　

　　我一直想心平气和地和她谈，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居然激起了我的火气：“替我想替我想，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想过没有？”　　　

　　我几乎是对着话筒吼。妈妈被我问住了，要不就是被我的声音吓住了，没再说话。　　　

　　我知道，她没想过，她只想看我按照她定的方向走。除了我曾经的同桌，现在怎么叫都不理我的人，没有别人这么想过。　　　

　　我的家乡是个不大的城市，每个人都安份守己，过自己生活，平平常常。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小胖妞，不漂亮，幸亏声音还不错，可以坐在很多人的大乐团里弹琵琶，给别人做背景，或者画了一本正经的妆，去跟着地方文工团唱和声，已经算是大的成就。他们觉得，就算唱歌剧，我也肯定当不上茶花女，多半只能唱个配角。　　　

　　这就是安分守己，而其他的都只能是异想天开。　　　

　　我曾经做梦站在很多人面前的大舞台上，涂漂亮的唇彩，穿亮光闪闪的衣服，大声唱阿妹的歌。醒来之后，我把梦讲给妈妈听，她说我是中了流行歌曲的毒。　　　

　　“什么明星啊都是骗人的，好好学习才是正路，你今天还没练琴吧？”　　　

　　那天我一个晚上狠狠地弹断了3根弦，有一根弦的断处正好直接插进我手背的肉里，我像没有疼痛神经一样一把把弦从伤口处拔出来，弄断了自己的指甲，鲜血直流。我知道，弹断的线她要跑很远去配，这是我报复她对我的态度。　　　

　　张帆把我拉进对门他家，轻轻用嘴吹我的手，我忍不住又把做过的梦讲给他听，说到亮闪闪的银色礼服，我兴奋起来，他认真地听我说完，想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一定很好看。”　　　

　　挂上电话，我几乎一个晚上都睁着眼睛，等天亮，数星星。　　　

　　第二天一早，没有用闹钟，我直接从床上爬起来，提前梳洗好自己。丽子和郭纯送我到大门口。他们今天都有专业课，下课后才能赶去帮我。　　　

　　我背着大包和水壶，还有一个“菲飞加油！”的牌子，这是前天晚上，丽子和我一起趴在宿舍地上，一笔一划地描出这四个字，红墨水蹭到手上，洗不掉，直到站在台上，我的手背上还是红红的。（图9）　　　

　　我赶到会场，小楚已经先到了，中年威严的楚爸爸也在。我走过去，和她拉拉手，轻轻拥抱了一下，一起拥抱我们的理想主义。　　　

　　我第一次到广州时，看到一个很大的城市，邻海，海却不是蓝色的，而且很脏。大多数对手都带来了自己的亲友团，无数牌子在会场外晃，花枝招展的。我抱着“菲飞加油！”的牌子，缩在一角，显得土里土气，超没气势。　　　

　　想了半天，终于意识到，我在这里是真正的孤身一人，举目无亲，现在也是。　　　

　　小楚走来问：“你家人呢？”　　　

　　我摇头，“他们赶不过来。”我没说刚吵过架，可是，就算不吵架，他们大概也不会来。　　　

　　小楚比我幸运，她家就在这里，全家人围着她，众星捧月，她正和楚爸爸说话，两人都是一口让我不知所云的粤语。　　　

　　“别紧张，别紧张，把观众都想成胡萝卜。”　　　

　　绕过她，拿着纸箱板做的牌子走到台下。得找个观众，请他们帮我举着加油牌，我不能在舞台上也自己给自己加油。　　　

　　“菲飞！菲飞！”一个女孩叫起来。有几个人听到我的名字，立刻把我围了起来。有人在对着我一通狂拍，还有人直接扯着自己衣服的一角让我在上面签名。开始被很多人注意和重视，虽然有些不习惯，但还是克制不住地开心。聚光灯能给站在台上的人多大的满足感，现在我多少有一些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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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只可意会（10）　　　　　　　　　

　　一个穿绣花牛仔裙姑娘很容易就答应帮我举牌子，我请她帮忙，是因为她很高，站在人群里一眼就会被注意。“菲飞加油”，我想要这四个火红热情的字待在很醒目的地方，这样才容易被自己看到。　　　

　　我站在后台，吞了吞口水，嗓子累得跟打过仗一样，喉咙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啦。老师严禁我们晚睡，是因为熬过夜的人嗓子会因为上火严重失常。昨晚一夜不睡，天知道今天我会唱成什么样子。　　　

　　我头晕，站到台上的时候，仍然还在晕。　　　

　　丽子终于赶到了，我在人群里看到了她的脸，旁边还有郭纯的照相机，闪光灯在人群里一闪一闪。可我一点也没觉得安心，真对不起他们，可给我安全感的人不在这里。　　　

　　我在台下找不到他。那些人的眼睛盯着我，让我又兴奋又发慌。在台下看，觉得台上的人很风光很快乐，站上来才知道，其实不是那样。　　　

　　忘不了　　　

　　忘也忘不了　　　

　　还要装作是玩笑　　　

　　我的心情　　　

　　他并不明了……　　　

　　我想做出轻松而又深情的表情，但不行，完全不受控制，脸上的肌肉是僵硬的，已经开始有些紧张地抽搐了。下台后，我才长长出口气，幸亏是一首轻快的歌，高音不多，不然肯定会泄底。不过，如果刚才有特写镜头，我脸上那粉底遮不住的黑眼圈，比什么都能说明问题。　　　

　　小楚发挥得特别正常，不愧是曾经和大明星同台演出过的人。她的短发看上去很中性，脸小小的，虽然也不算漂亮，但至少非常可爱。我突然很想上台去抱抱她。　　　

　　台下挥着牌子为小楚加油的人应该都是她的家人朋友，西装革履的楚爸爸，居然也举着一面印着小楚大大笑脸的牌子在摇！看上去真是好玩。而我得自己抱着给自己加油的牌子，想到这里我对她有一点点的嫉妒。　　　

　　她过关了，可我和另外三个选手被待定。　　　

　　待定，就是说，还得再唱一次。我们4个人，孤单地站在另一个台子上，那边的笑和哭都和我们没关系。事实很残酷，我们要互相决斗了，总有人被打败，下场。　　　

　　说不定那个人就是我。　　　

　　大概因为紧张，前两个女孩都发挥得不好。被鞭子赶着唱和为开心而唱是不一样的，我听到她们的喉咙在闹别扭，小孩子一样。　　　

　　小楚居然推开工作人员，跑上台来，紧紧抱了我一下。　　　

　　“别下去了。”她在我耳边轻声说，用粤语腔调很浓的普通话。我看到她一下台就被工作人员教训了，可她还是转头对我笑了一下。　　　

　　灯光很亮，晃得人刺眼。再站到赛台上，我的腿都僵硬了。我又失声了。　　　

　　把观众都想成胡萝卜，想成胡萝卜。我在心里跟自己说。可是，这么多有眼睛的胡萝卜，都在齐刷刷盯着我，更可怕。　　　

　　不对，不是胡萝卜，那些都是张帆的脸。我看着台下全是一样的脸，嘴角都有颗一模一样的黑痣，一下子不紧张了，还有点想笑。后来才知道，医学上说这叫幻视，原来当时我已经紧张到了快要大脑缺氧的程度。　　　

　　评委像金鱼一样，张了张嘴，说些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见。听力这时受大脑控制，一定也已经缺氧了。主持人推了我一下，小声说：“清唱，快点清唱。”　　　

　　唱什么？我真的开始唱了起来，可是，我唱的究竟是什么啊，竟然是外婆小时候唱给我的山歌！声音一层一层，柔软地铺在地面上，说真的，有一瞬间，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想到这几天的委屈，眼泪差点涌出来，可是那上台前被刷了很多遍的睫毛害我不敢用手去擦，就这么半抬着头，任它偷偷向嘴角流去。高个子女孩真好，牌子就举在我脚下，我不能低头去看，因为那样会让泪流满面。　　　

　　唱完了，我傻乎乎地站在台上。那一刻看在别人眼里，肯定觉得我被吓得呆掉了。其实我只是不知要做什么好。　　　

　　评委席上开始有人笑了起来。一个戴眼镜的老师对我用手比划了一个“OK”，我鞠个躬，僵硬无比地跑回我的位置上等着审判结果。　　　

　　结果是我被留下，穿黄裙子的女孩被判出局，她逐一抱了我们，哭哭啼啼地回去了。回到了自己平平凡凡的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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