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早已经想明白了?”
“嗯。”
“想明白什么,讲给为师听听。”
“火焚一事,是……师父所为。”
“哦。为什么?”
“那衣料,你是偷偷染的,不曾给其他人看过。”
秦阶从鼻子里低低笑了一声:“你记错了。我把它送给了师姐,师姐过世之时,正穿着它。”
“胡说!”肖晚白狠狠道:“我虽然年幼,却还记得,那日我穿着孝服,料子粗糙,极不舒服。算起来,当时是我祖母的孝期。我娘怎可能会穿那样的颜色?”
秦阶眯眼望着少年:“所以你觉得是我?”
肖晚白低头盯着他。离师父那么近,这几乎是十年来的初次。再近一点,就可以擦到他的鬓发,再近一点,就可以将他拥进怀中。晚白觉得冰凉的火焰在全身燃烧开来,滋滋作响。
“你把那块布片留着,未免太奇怪了。”
秦阶尚有余力,点了点头:“不错。”
晚白闭了闭眼,道:“那更有可能既不是我娘穿的,也不是你穿的。只是当时被烧掉的一块布而已,老管家事后去收拾遗物的时候,随手把它捡了。”
秦阶依旧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永远也不会想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这块罪证留给我看到。所以,只有一个解释,它根本就不是罪证。也许那天晚上,你只是恰好把这件衣裳送去给我爹娘看。”
秦阶撇撇嘴,从前考晚白功课的时候,他都是这样示意晚白答得不对。
“可是也有可能,这真的就是你那天在我爹娘房里纵火时留下的东西。”
“我不止杀不了你,我根本就不能确定该不该杀了你。这就是你留下这块布给我看的意义。”
“那么,你现在是要如何?”
“你只是为了想丢掉我,是不是师父?”微微含泪的黑莹莹的眼睛,同记忆中的,悄然重合了。秦阶望着这双眼睛,坐着没有动。“这块衣角唯一的意义,就是让我没有办法再留在你的身边,做你的徒弟。”
秦阶不置可否。
肖晚白从来不曾这样大胆地同师父对峙过这么久。一鼓作气的胆量用尽了,他忽然不敢再盯着那双平静无波微微带笑的眸子。
晚白直起身,颤声道:“为什么?”
秦阶勉力让自己坐得正一些,道“你说呢?”
每次师父会这样问,就是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说明白。”
“知道……我喜欢你,不止是……对师父该有的那种。”
秦阶软软垂在一边的手,点了点茶杯:“你的屋里,从来都只有冷茶。你十三岁开始,偷偷喝我杯中的残茶,也有五年了吧。”
“是。”喝惯了冷的滋味,就干脆不喝热茶了。
“你十五岁的时候,初次学会自渎,口中唤的是师父。”
肖晚白苍白的脸上一红,惨然笑道:“果然什么也瞒不了师父。”
“你十七岁的除夕,我许你喝酒。喝到两颊酡红的时候,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混账话么。”
“不,不记得。”这个,肖晚白确实不知道,惶惑地抬头看师父。
秦阶只是看着他冷哼了一声。
烛台上结了一大朵烛花,屋里有些幽暗不明。
秦阶此时受徒弟所制,只能瘫坐在椅中,唇边冷冷勾着一点笑意看着晚白,仿佛他只是伸手伸脚惬意地坐着,仍然像往日一般高高在上。
蛰伏多年的那种由敬畏而生,却又说不出口的心思,像是冰川底下静静涌动的岩浆。如今,裂纹密布的冰层,又被这残忍的男人敲破了一个洞。
秦阶懒懒道:“晚白。”看了一眼烛台,示意他去剪一剪。
晚白挺直的背脊微微有些颤抖。却是不动。
秦阶细细注视着少年的表情。低垂的眼帘,额头的青筋,苍白的脸色和咬紧的唇角。秦阶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今晚,一直都不听话。”
“师父要赶我走。要我离得远远的。”一直沉默不动的肖晚白忽然开口,“我,我偏不如你的愿。”
发狠地从椅子上拽起秦阶,跌跌撞撞拖到房间另一头,推开了边门。
那是试制染料的地方,一个相当宽敞的大厅。数个大缸里盛着各色浓淡不一的汁液,梁上架着竹竿,挂下重重叠叠的布幔;房间正中是一个方形的池子,热腾腾的水雾,香气氤氲。透过白色的雾气,隐隐看得出那是满满一池蓝紫色的花汁。把他按下去,就一了百了。
他早就知道了。这么多年,自己小心翼翼藏着的心思,他早就知道。却只是那么笑微微地看着自己做傻事,看着自己像一条听话的小狗在他前前后后打转。
师父偶尔的温柔和亲近,在自己生病时摸摸额头的手指,时不时抛过来的似笑非笑的注视的眼神,总是像火舌一样滚烫地舔得肖晚白浑身战栗。这些都像是吊得高高的饵,就是吃不到。
师父是混蛋。
肖晚白使出全身力气,将秦阶压得跪坐在染池边。热气迅速漫上来,蒸得两人的衣裳湿哒哒黏在身上。弄死他。管他是不是杀父母的仇人。不将他弄死,永远不能好受。
秦阶在他面前从没有过这样狼狈的姿态。肖晚白原本想拽着他的发髻,将他的头按下去。
可是,这太冒犯了。
太冒犯了。到了这个时候,肖晚白居然有些不敢下手。
“你心软了?”
“是。”肖晚白握紧了袖中的指,又松开。
“从来都是我对师父心软。你对我,你对我总是狠得下心。”
秦阶微微一笑,道:“不错。”
晚白没有料到他承认得这样痛快,不由得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秦阶已经脱离了他的手落进池水中。
肖晚白呆呆地看着他干净漂亮地打了个旋。
秦阶翻身仰在水中,微笑地望着他。
他根本没有喝下有药的茶。
不远不近,却已经出了晚白能控制的范围了。
就像他一贯的态度,微笑拂袖,似近还远。
晚白恨得牙根发疼。
“你心软,我却不。假如我和你一般,这一世,就只能这么过了。”
秦阶话音未落,忽然腾起身,一时水花四溅。肖晚白给他拖了下来,按进池水里。
香暖浓稠的花汁漫上来。头痛欲裂,慌乱地踢蹬着,却又不敢放开师父的手臂。
秦阶将他提出来,伸手抹掉他额头上一片花瓣,忽然笑得春风和煦。双手合捧住晚白的脑袋,用两个拇指用力抹干他湿淋淋的睫毛。
晚白勉强睁开了眼睛。
“傻孩子。”
秦阶重重叹了一口气,忽然揽着肖晚白往池边游去,将他按在了池沿上。背后被硬硬的石壁硌着,并不好受。一只手从湿透的衣襟里缓缓滑了下去,沿着那猫一般弓起战栗却不敢动弹的脊背轻轻抚摸。
“你就是想让师父这样对你,是不是?”
昏沉混乱的头脑经不起这样的变故。肖晚白呆呆地望着眼前雾气里师父的面孔,花香浓郁的水珠淋淋漓漓地沿着他的下巴淌到喉结,流进湿黏的衣领里去。师父的里衣,自己亲手染的……现在被桔梗花汁浸透了,天青里隐隐现着浓淡不一的紫色。
晚白咽了一口口水,脸上被雾气蒸得绯红一片,一直沿着锁骨热到衣襟里去。
师父的手,在奇怪的地方揉弄。
“你以为是我抢了染坊,换了招牌么?你那时那么小,哪里还能记得。”秦阶从鼻子里轻轻笑了一声,贴在他耳边道,“老染坊,就叫秦记染坊。”
“我本来就是秦记的继承人呀。”
来不及反应这句话的意思,肖晚白觉得水中的自己被轻轻托了一下,在师父怀里背过身去,上半身被放倒在池边。
然后,秦阶缓缓压了过来。
师父比池水还要热。
湿透的薄衫很快被扒到腰间,露出少年劲瘦光滑的腰背。秦阶在他修长的脖子上啄了一口就放开了,笑微微欣赏着少年强忍住的颤抖。
撩起色泽迷幻的液体,淋在雪白熏红的背上。秦阶用两个手指划着圈轻轻涂抹开去。
肖晚白俯身贴在凉凉的池沿上,不敢动,也不愿动。
手指之后,是滚烫的唇舌。
晚白狠狠颤了一下,眼泪溢了出来。
“你想要这样。为师……何尝不是呢。”
秦阶吸住他颈侧的肌肤,轻轻将他湿淋淋的头发拨到一边,好看清楚他紧闭双目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温柔地顶了进去。
《本篇完》
《谢记胭脂》BY 偷眼霜禽
三月时候,胭脂铺的谢掌柜出门去了,留下徒弟颜青一个人打理店面。
要说起这樟木街上的谢记胭脂铺,那是一等一的好生意。谢家祖传的脂粉手艺,白莹莹的香粉,轻透细腻,浅浅扑一层在颊上,幽香细细不说,容色更是顿时柔媚了几分;口脂红腻柔润,小指尖儿沾一点捺在唇上,艳若珊瑚。最绝的自然是胭脂,有绵纸的,也有膏子的,上好的是紫梗浸出来的,次些是红蓝花和石榴花;颜色也多,朱砂红、桃花红、海棠红、蔷薇红、合欢红,不怕上门的姑娘挑不出心爱的颜色。精细的瓷盒儿一样样地装了,摆在香木柜上,没出阁的姑娘不必说,再是精打细算的媳妇,进了谢记的门,也心甘情愿地掏出钱袋子来。
只是掌柜谢如春天生懒骨,调脂弄粉收钱教徒弟已嫌太累,懒得扩大门面,谢记在镇上开了六十几年,生意越来越好,仍是不起眼的小店面,就是那条前几日刚被踏坏的门槛,还是颜青叫人换了新的。
谢如春不在,颜青却不趁机偷懒,早早起来到后园花田里摘红蓝花。连着露水一起将花瓣儿摘下,动作又快又轻,伤不到底下的花房半分。待到五月收了花种,剥出里面的花粉来,掺上冰片、丁香、泽兰香,酒浸两宿,加上些许胡粉、猪脂一齐熬,再下点儿青蒿提色,就是绝好的香粉。
待得花摘完了,天也亮了,颜青转到屋后背阴处,踩着凳子将檐下一只小小布囊取了下来。还没打开,瞧见地上一汪昨夜滴下的胭脂水,红艳艳地十分好看,不由得心中大喜,知道自己这芍药胭脂是做成了,连忙解开布囊,将胭脂膏子刮下来装进一只瓷盒子里,仔细看去,更是娇美明艳,说不出的好颜色。
颜青心里不知有多欢喜,瞧瞧时候尚早,不急开门,跑到花田的篱墙边向邻家小声叫道:“杏姑!杏姑!”
一个十四五的女孩儿应声探出头来,道:“做什么?”
颜青道:“我做了胭脂,杏姑儿你来试试!”
杏姑喜孜孜地走过来,挖了一坨颜青递过来的胭脂便往脸蛋儿上揉,揉完了,从腰里取出一面小铜镜照了照,不由得撅嘴:“猴儿屁股!阿青你的胭脂比谢掌柜的差多了!”
颜青叹气:“便是我师父的,你这般乱涂也不会好看。”回房找了一条手帕来,将杏姑脸上的颜色擦净了。自挑了少许胭脂在手心里,沾了些露水慢慢揉开,替她洇在腮颊上,便见白嫩嫩的脸蛋上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