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别吞吞吐吐的!”
“是,是表小姐差人来说的,说是少爷喝多了,今夜要在江家歇着。”
“咣当”一声。
她手中的汤匙掉在地上,柄和勺,摔成两半。
*
夜凉如水,漆黑的屋内照进一束暗银的光华,却现得愈加冰冷寂凉。
她不是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而是抱着双膝,蹲坐在床角,没有流泪,只是莫名有些害怕。
许久以前,她娘刚过世的时候,她整晚整晚睡不着觉,也曾这样缩在床角,睁眼望到天亮。
后来,她终于渐渐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枕着月光清辉无声入眠,也习惯了,月光再亮,终将冰凉。
但,不论再怎么习惯,那依然是她心中的旧疾病,总是在她以为已经痊愈的时候,剧烈的复发。
门畔“吱呀”一声,像是被猝然推开,望去,却无人影。
她的心跟着漏跳一格,十指紧紧揪住被面,闭上了眼睛。
半晌。
她感觉到有什么夹着风在靠近,她不敢睁开眼睛,直到,她闻见一股醺然的酒气。
那人不知何时,已站在床边,影子被拉得很长。
“你缩在那里干什么!”黑暗中,他的语态和眼睛里依然透着冰冷和戾气。
她却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如此的感到委屈,和感动过。
不去想他去了哪,也不去想他又为什么回来了,……
仿佛这一刻,她什么都忘了。
泪水决堤的连她自己都措手不及,她忽地难以克制地扑到了他怀里,像是一个即将溺水的孩子一样,紧紧地搂住水面上陡然出现的一块浮木。
他似是也因她的这一动作而愕然,感受到怀中剧烈的震颤和哭泣,他不知她的恐惧到底为何,只攥紧了拳掌,任自己胸腔中多少的嫉恨和怨怒,却无法在此时推开她。
他喝了许多酒,以为可以借酒消愁,一醉方休,宛心对他百般暗示,他也以为自己可以借着月圆醉酒,放任沉沦,脑海里却反复出没着她身影,任是宛心再怎么妩媚撩人,也无法撩起他的兴趣。
他睡了几个时辰,醒来时,身边睡着宛心。
他莫名难以忍受,只想回府,于是深更半夜,他吹着凉风,醒着酒气,回到了司徒府。
他鬼使神差的回到卧房,却不曾想看见她一人缩在床角,心下一阵紧缩,他恨自己被她蛊惑太深。
可是,他无法原谅她。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找回了自己冰冷的声音,“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妻子这么会投怀送抱,但你以为我还吃你这一套?”
这是,在羞辱她么……
她心一颤,缓缓地松开了手。
可下一秒,他却又将她扯进怀里,狂肆霸道的吻住了她。
各自心伤
他们都不知道一切怎么平息的。
身体的纠缠,还有心底的嘶喊……陡然汹涌席卷而来,她在他的吻和占有里辗转颠簸,他用一只巨大的笼,将彼此围困起来。
你是我的。
只是我的。
激情深处,他在她耳边反复低喊着这两句话,八个字。
她想回应他,口中发不出声音,心亦然。
不敢抱紧他,因为巨怕着沉沦后的荒凉和无助,心中隐约浮现的是那样悲伤的感触:他们会彼此伤害。
他的骄傲不允许她心里有另外一个人的痕迹,而她的执念却无法让她的心将那个位置腾空。
她以为他能懂,卫在她心里,也许就像江宛心之于他一样的存在,初爱,太容易深得铭心刻骨。
可她却发现,他与她都是自私,容不下对方眼中有丝毫的异样,而身为女子的她,于是,就更显得罪不可恕。
但这一切,也说明了,他们对彼此是真的动了情。
睁眼天明。
他与她都无法睡去,各自枕着心伤,静待天亮。
同床异梦。
当清晨的第一缕晨光照进屋内时,她颤抖着,想要握住他的手,却被他如过电般甩开。
她心中一阵纠疼,不是为他的闪躲,而是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伸出手去寻他的。
他起身,背对着她开始穿衣。
“宛心已经是我的人,下月选个吉日,我要娶她过门。”他穿妥衣衫,转过身来,以为会看见她忿恨痛楚的表情,却看见她眼底的波澜不惊,除了有些苍白的脸色。
她点了点头。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即便他想伤她的成分占了大半,但此话既出,她知道,他一定会那么做。
司徒宇,我们的缘分,看来,终是太急,太浅。
“我不会把她当妾,以后她在司徒府与你不会有多少差别。”他冷硬的声音在微暗的斗室之内回荡,她的神色却越发平静。
他脸色有说不出的阴郁,终是转身拂袖离开,关门的使力极大,却泄露了他的愤怒。
像是回到了洞房花烛那夜,他们的初见,她的夫君也是这般的嫌怨和无情。
没有如雷轰顶的震鄂,也没有难以忍受的凄怨,她也惊异于自己此刻的平静,情爱也许不是说收就能止,可是他让她失去了坚守的理由。
不过,是回到了原地。
她不知道他的感情,是不是终归浅薄,但突然明了,至少,是幼稚的。
也许,他不明白他方才的一席话,会将他们推向何种位置,可是她却再明晰不过。
男子三妻四妾本事常事,可是,对女人而言,若真给了真心,便就是被摔碎了。
她身上的斑点青紫,是昨夜纠缠留下的痕迹,嘲讽着她的从一开始就不该有的天真。
也好,如此,我们便互不亏欠了。
*
数日匆匆而过。
司徒宇已开始让管家与下人着手准备婚事,下人间窃窃私语,这得宠的哑巴少奶奶终还是抵不过貌若天仙的江家表妹,虽说这新人旧人谁也说不清楚,可少奶奶毕竟嫁到司徒家还不到一年,这少爷就要新娶,与前些时日疼人疼到骨子里的模样大相径庭,着实让人不解。而少奶奶虽然不能说话,但温和亲近,待下人不薄,当家主母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因而下人都不由为她添几分心酸。
但是,他们眼中少奶奶却像是并无异样,依旧整日在花房侍弄花草,除了少爷又搬回书房,有应酬晚归时,也不见少奶奶等门。
这日子,仿佛是又回到以前,明明是夫妻,却如同陌路。
不过,下人虽惋惜费解,但也都只敢私底下谈谈,面上依旧谨守本分,尽心尽力的伺候主子,准备主子的婚事。
可是,司徒晴得知此事时,在司徒宇面前大闹一番,指责自家兄长的负心薄幸,为嫂子抱不平。但她此举不但没有挽回什么,反而使司徒宇和方若慈的关系越加弩张,司徒宇的愤怒一触即发,他咆哮出口的,不只是娶定了江宛心,还有当初娶了方若慈,才真的是负心薄幸。
司徒晴气恼异常,连着几日都不与兄长说上一句话。方若慈心疼,却无法安慰,只能用手语无声的告诉她,无碍,她已不在乎。
若不是她,她们兄妹怎会至此。
她在不在意,都是伤害。
“嫂嫂,你无需内疚,我不骗嫂嫂,我的确心疼嫂嫂,但是我知道迟早有一天哥会后悔的,他对表姐若是真爱,怎会拖至今日,他现在不过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而已,哥哥其实在情字上蠢的可以,我怕等到他再回头那日,嫂嫂,就真的……不要他了。”司徒晴终是哽咽,牢牢攥住她的手,“嫂嫂,我和哥哥虽从小绫罗绸缎,衣食无忧,但很孤独,尤其是哥哥,他跟娘很像,傲慢孤僻,可嫂嫂是真的走进哥哥心坎里了,哥哥真心喜爱你的,我不想看见哥哥因为一时偏执,而伤了嫂嫂,更伤了自己。”
她用帕子擦拭着司徒晴脸上的泪水,她也笑中带泪,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想给她安慰,但她的伤,却和她一样,静默无言。
人淡如菊
名义上虽为纳妾,但首富司徒宇二娶的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依旧传腾的沸沸扬扬,当初他娶方家的哑巴二小姐为妻,世人皆怪,各种传言甚嚣尘上,但不论哪种,都对方家攀上这门亲事颇有微词,更无人相信,这司徒大少爷是真的甘心情愿娶了一个哑巴。
如今,未及一年,司徒宇又大张旗鼓的再娶新人,足见他对那个哑妻的漠视,也证实了世人心中所想。
他以这种方式,让她,也让方家蒙羞。
外界种种,纵使她整日呆在那一方花室里,都能有所闻。
一次,她的陪嫁丫鬟香菱不小心在她面前漏了嘴,将从以往一起做事的下人那儿听来的方家反映吐露与她。
她知道香菱更多的是为她不平,但她心有感念的,却是来自家人的冷言弃语。
她想象得出娘家亲戚因此会对她是由怎样的冷漠而转为厌弃,其实她又何尝想生身在方家,那些所谓的亲人,是何种的冷落,她的体会太深。
这份心酸,她料想,整日在外的他不会不知。
但是,如果一个人执意的想伤害你,他便真的会不管不顾。
人言可畏,她不愿把自己所受的辱没都归咎与他,可是却无法不痛。
他们似乎都是在尽量不看见对方,他搬回书房,早出晚归,她竟日呆在花房,以花草为伴。
这般的疏离,又因他即将新娶一事,变得胶着。
偶尔,若是逼不得已的相见了,他也是冷漠,但她能感觉到他依旧凛冽的怒戾,她装作看不见,首度学着对一个人漠然。
晴儿说的没错,其实她与他,都是倔强。可是,现在已不是彼此退让就能海阔天空的境界。
因为,她已退到无路可退,而他,却依然穷追不舍。
她不想伤害他,视而不见,已是她最大的容忍。
关于日后的一切,她没有丝毫的预想,只是不自觉的算着日子。她知道,那不是又多一个“司徒夫人”那么简单,多的是三个人的悲哀。
他会对宛心恩爱如许,对她冷漠如初。
也许,她不去预想,只是因为早已预知了这样的结局。
爹从来都不会去祠堂看她和娘,爹的身边总是有别的姨娘相伴。娘见着爹,也只是极为温淡的笑容,恍若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她曾问娘,爹娶了那么多姨娘,她会不会难过。
娘只说,把心收好,就不会觉得疼。
然后又是清浅一笑,但那笑容里,却有说不出的苦涩。
把心收好。
后来,她才明白,要做到这四个字,有多么难。
如果爱可以选择,她宁愿从来都没有动心过,不论是对卫,还是对他……
再给她一个壳吧,这一次,躲进去,她真的不会再出来。
已是菊花潋滟时,花房内,不再姹紫嫣红,唯有黄菊,向荣又轻敛。
而她绣在那只荷包上的菊,却在菊花开得最盛的时节,悄然枯萎,没入尘埃。
人淡如菊。
如果,菊花其实本不淡然,此喻是否太过虚晃。
光影横斜,落落散进室内。
她注视着眼前的黄菊,却不知,一门之隔,有人静静地望着她。
……
有些人和物,不是想丢,就会舍得。
比如她,比如这个绣着一簇金菊的荷包。
这些时日,他大行其事的准备着新娶,宛心的嫁衣挑了又挑,改了又改,那一抹红艳却莫名地让他觉得晃眼。
印象之中,好像她的衣裳都是浅色,尤其是那一身纯白,将她衬得温雅而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