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陆明研受到鼓励,雀跃万分,拿起设计草图来显,“你看,这是我的灵感爆发之作,用料是丝缎及绉纱,很衬你的神采和气质,请务必等到我完成它!”
织衣看了一眼那张图,清澈的眼眸中笑意渐生,她不置可否,问:“你拿什么来做?”
一句话问得他傻了眼,陆明研从狂热的理想中清醒过来,看看外头的狂风暴雨,抓着头发苦思这个最大的现实问题。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针线布料,什么创意灵感,不过是空口说白话罢了。他左看看右看看,视线慢慢地转移到窗帘上,然后像被大头针钉住一般,怎么也挪不开——如果向老板借几段窗帘,不知道对方肯不肯助人为乐?
织衣看出他的心思,又好气又好笑。她站起身来,推开一扇窗,狂风夹着急雨扑入室内,陆明研正要阻止,只见她手指如拨弦一般挑动,白茫茫的云雾清烟倏地涌了进来,像有生命一般,在她指间缭绕。
像是在奏一曲无乐的歌,丝丝缕缕都是那跃动的音符,随着那双纤长白皙的手而上下飞舞,如同最精妙的魔术一般,让人挪不开视线。
水杯落地的声音唤回他的神志,陆明研像导弹一样蹿出去,抱住一只被吹倒的花瓶,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吧台上,稳住那些东倒西歪的玻璃器皿。正在手忙脚乱的时候,背后传来砰地一声,窗户被甩上,狂风戛然而止。
陆明研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转过身,看到织衣手持一匹素白丝缎,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清冷透澈,美丽的脸上带着睥睨众生的神色,说:“织云为锦,化雨为缎,正是我的本行。”
千载之前牵牛郎结识织女,缘起于他偷了人家一件衣裳。而千载之后,她遇到的这个凡人想要做件衣裳送给她。
也罢,总比供奉什么鲜花素果或一盘冷猪肉来得讨喜。
她是天帝宫中掌管纺织的天女之一,此次偷溜到凡间游玩,却因为碰巧遇到台风入境而无法返回天庭,被困在这里。
虽然没有触犯天条那么严重,但是违反天规已成事实,回去挨罚是免不了了。认识到这一点,织衣反而不着急了,能拖几天算几天,傻子才顶着台风赶回去挨罚。
看着陆明研乐得手舞足蹈的呆样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第一次发现,原来枯燥无味的纺织也能带来如此意想不到的乐趣。被感染的她,又顺便用花瓶里怒放的玫瑰花瓣织了一段花绸,一股脑儿丢给陆明研。
因为台风及暴雨,LeTempsPassé早就锁了门窗,暂停营业,正好方便陆明研把几张桌子并到一起,小心翼翼地将衣料铺在上头,用一根粉笔画出裁切线,面对这些光滑如水的薄锦,竟然舍不得下剪刀。
小芸一听到他要做衣服,很爽快地把针线篓借给他。老板也没计较那些玫瑰花,还一脸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问:“你是裁缝?”
“什么裁缝?我是服装设计师。”陆明研在众人围观之下有点脸红,咳了一声,补充道,“未来的。”
未来有多少变数,能让这小子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闻夕城浅笑着摇头,对织衣说:“难得下来一次,玩得尽兴点。”
说完,他和小芸去了厨房,陆明研从针线篓中抬起头,不经意捕捉到男人临去之时的轻轻一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闻夕城的眼神中似乎隐藏着几分同情,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陆明研疑惑了片刻,直觉实在不够敏锐,于是自由心证地认为他在嘲笑自己拿针线的样子。一个粗手粗脚的男青年捏着绣花针的样子确实不伦不类,陆明研低哼一声,继续埋头创作他的伟大作品,把某些以貌取人的闲杂人等摒弃于思维之外,全副注意力都放在这堆衣料上。
织衣坐在一边看着他裁裁剪剪,没打算插手。陆明研一边做手上的活,一边没话找话说:“等雨停了,风过去之后,我带你到处逛逛,也算略尽地主之谊,好不好?”
“你要踩高跷吗?”织衣指指窗外,暴雨正考验着地下排水系统,积水已经淹过马路牙子,高出路面半尺多的花坛里则是一片汪洋。
她是天女,当然可以脚不沾地、飘来飘去,这个凡人还是老老实实地等到水退了再出门吧。
陆明研嘿嘿讪笑,抓了抓脑壳,又说:“没想到我在有生之年能遇到一个仙女,简直像做梦一样。”
织衣看着窗外的雨景,静默了片刻,答道:“就当是梦吧,醒了一切如常。”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台风,如果不是陆明研抱着猫闯过来,他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到死也无缘一见,更不必提在一个天花板底下闲聊了。
陆明研看她一眼,神情有些羞赧,低声说:“认识你很高兴,织衣。”
织衣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淡淡地说:“萍水相逢罢了,何必放在心上?”
“不是的。”陆明研严肃地说,“有时候,短短一瞬间是需要用半生来等待的。”
“是吗?”织衣不解,脸上带着几分困惑,“即使根本不知道要等待什么,也能这样义无反顾地虚耗下去?”
这个凡人越来越古怪了,无论言谈举止都无法不让她印象深刻,织衣发现自己不能再像以往一样,以一种无所谓的冷淡态度,打发这个芸芸众生中的怪人。
这个人并没有对仙人的敬畏,也没有一见到仙字辈的就手心朝上、要这要那,虽然看起来神神叨叨,不过透过现象看本质,他的内心终究是稳重而淡定的。
这一点,让她倍感新奇。
“怎么算是虚耗呢?”陆明研摇头,把皮尺挂在肩上,“我没有浪费过一分一秒,即使无数次为灵感所困。”
他一直在寻找能让自己灵感迸发的东西,寻找一种能让他充分施展毕生所学的感觉,不过在此之前,陆明研没有忘记把自己尽量装满,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厚积薄发。感谢上天没让他等太久,看到织衣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灵感像活泉一样奔涌出来,大脑皮层分外活跃,从一片茫然的状态中,头一次无比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方向。
织衣似懂非懂,皱着眉看他。
等到了,之后呢?相识片刻,最终还是要天各一方,他们毕竟只是素昧平生的路人,没有谁必须遇到谁,也没有谁必须认识谁,就算千百次擦肩而过也未必需要一次回眸。何况她是天人,对凡人的喜怒哀乐无法感同身受,对于种种人情世故更是淡漠得很,陆明研跟她说什么一瞬半生的,无异于鸡同鸭讲。
沟通尚未成功,人类仍须努力,陆明研把这个问题暂时撂到一边,专心做他的衣服。作品永远比构思要有说服力,无声的倾诉更容易打动人心,陆明研已经忘了外面的大雨——就算洪水到来,淹灭一切,在这个小小的诺亚方舟里,他也会抓住任何一缕偷溜而过的平静与安宁。
幸好供电系统还没有完蛋,让他可以挑灯夜战到天明。
连考前突击都没有这么熬过,陆明研这次算是和这件衣服铆上了。
老板和小芸都上楼休息了,留他在楼下孤军奋战。由于电压不稳,灯光偶尔会闪动几下,雨水冲刷过玻璃,窗外一片模糊的黑暗,朦胧中,街灯忽明忽暗,他孤伶伶地一个人穿针引线,忙得浑然忘我,根本没注意到周围这环境多么适合拍鬼片。
轻浅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陆明研抬起头,看到织衣端着一个小铜炉,不紧不慢地下楼。淡淡的檀香气味弥漫开来,清淡而悠长,舒缓了他紧绷的神经。
“怎么下来了?”陆明研奉送一个招牌傻笑,放下针线,跑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香炉。
织衣的神态依然是清冷,声音却柔和了不少:“我来看看你做好了没有。”
“值得期待,可是不会太快。”陆明研搬了把椅子请她坐下,“慢工出细活,好东西都要耗时间。”
织衣下意识地以手指轻抚额间,低声说:“下午你说‘短短一瞬间是需要用半生来等待’,那么要花多少时间来忘记?”
陆明研一愣:“怎么突然说这个?”
织衣清澈的眼眸好似两潭平静的秋水,看不出情绪,她沉吟了片刻:“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叫我名字的凡人。”
咦?陆明研讶异了片刻,回过神来,笑出两排白牙:“我很荣幸。”
织衣出神地看着飘散的缕缕轻烟,淡绯色薄唇微微勾起,绽开一个淡淡的笑容。
陆明研的心跳瞬间飙到一百八,脸涨得通红,看着对方转瞬即逝的笑靥,他终于领会到古人形容的一笑倾城是什么意思。
只是这笑容中带着难言的伤感与无奈,大概只有思念才能让人如此惆怅吧?未来的设计师满心恋慕化作关怀,顺手捞起一件风衣披在她肩上,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不是想家了?”
织衣摇摇头,说:“你很特别。”
舌头可以撒谎,眼神却骗不了人,这个人眼中的真诚与坦然让她无法忽视,就像一阵春风拂过,融融的暖意染透心田。
“因为我……我没把你当神仙看待。”陆明研犹豫再三,鼓起勇气,“我只是把你当成我爱慕的女孩子,希望能天天看到你……哪怕你不理睬我也不要紧……”
织衣惊诧地看着他,看得陆明研连头也不敢抬,声音越来越细:“如果你、你觉得冒犯,我道歉。”
他们四目相接,呆怔了片刻,织衣低叹了一声:“我真的是你要等的人吗?”
咫尺之遥,隔开一世凡尘,在彼此的视线之中,多少迷茫都烟消云散了,陆明研头脑一热,轻轻执起她的手。
古人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原以为那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传说,而此时,他握住织衣的手,胸中涌上的温暖甜蜜让他清楚地明白:为这一刻,即使穷尽一生,他也无怨无悔。
***
“织衣,我……”告白的话还没说出口,原本封得严严实实的大门突然被撞开,一道白绫刺破空气,闪电般朝他的咽喉缠卷而来。
幸好陆明研小脑发达,一弯腰险险地躲过,迅速把织衣拽到身后,像护崽的母鸡一样张开双臂,厉声问:“你是谁?!”
一个白衣男子缓缓步入,面容清俊,衣袂翩然,一身仙风道骨,淡雅出尘。陆明研看到对方的样子,脑袋里头警铃大作:坏了!男版西王母驾到!
“织衣,你过来!”果然,那人一开口就是棒打鸳鸯。
陆明研恨得牙痒痒,拉住织衣的手不放:“别听他的,你的来去自己做主。”
“不知死活的小子!”那人冷哼一声,广袖轻抛,一道白影从他眼前掠过,伴着倏倏的风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陆明研看见那人又站在他面前,织衣被他反扣手腕抓在身前,几道白绫缠在她身上,娥眉紧锁,苍白的脸上浮现几分痛苦之色。
陆明研心脏也跟着抽痛,他怒火中烧,抄起一把椅子冲了过去:“放开她!”
没想到过了几千年,天界还是那么迂腐,当神仙真可怜,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
身为一个情窦初开的正直青年,他当然不能忍受心上人落入敌人手中,虽然战斗力相差悬殊,但为了织衣,他拼了!
“你找死吗?”那人抬了抬手腕就把他弹了出去,椅子划过一个弧度,砸上酒架,上面陈列的名酒稀里哗啦地摔了一地,酒气弥漫。老板被惊醒,疾步冲下楼,大喝一声:“都住手!”
斩向他颈项的手掌生生煞住,那人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