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竹真轻声一叹,不是方运不行,而是别人太差了,龙舟文会终究不是两个人的较量,而是两只队伍之间的较量。
“好!”站在龙头桥下南岸的童黎忍不住大喊一声,他太高兴了,这样他就可不用赔上圣页再下跪,只要方运离开玉海城,他就一定能成为茂才。
突然,一只巨大的拳头挥来。
“打死你这个庆国人!”那大汉说着就打,周围的人原本就生气,立刻照着童黎拳打脚踢。
“我看错了!我看错船了,我不是庆国人!我是童生!我爷爷是童侍郎!”童黎大声叫着,其他几个童生也不敢打人,只能帮他挡着然后解释。
那些人一听童黎这些人是玉海城口音便知不假,立刻一哄而散。
童黎鼻青脸肿地站起来,鼻血不断往下流,一旁的好友立刻撕下衣服堵住他的鼻血。
童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周围,低声骂道:“方运,你死定了!你只要出了玉海城,必死无疑!我被打这笔帐,都会算到你头上!”
说完,童黎看着落后的二号龙舟。
二号龙舟的其他五人已经竭尽全力,可最终也只能让才气增加到七尺三,比一号龙舟少了足足四尺四。
楼上的景国官员们轻声叹息着,这就是龙舟文会,一个人的力量永远不可能拧转战局,再加上种种限制,就算四大才子来这里都可能输掉。
钱举人望着前方那如同狂风一样疾驰的一号龙舟,眼眶湿润了,没想到努力了那么久,还是输了,景国,还是会背上十八连败的污名。
“不,我们还有方运!还有方双甲!”钱举人突然扭头看向方运,在鼓声中大声喊道,“方运,靠你了!靠你了!”
方运看了钱举人一眼,重重点了一下头,心神激荡。
诗词中不得带兵器和船只等字样,不代表不能写船只!
方运深吸一口气,以柳体正楷,一笔一划地写字。
减字木兰花,竞渡。
府院君冯子墨已经不抱希望,用低沉的声音念着方运的新词。
“红旗高举,飞出深深杨柳渚。咦?这飞字用的好,但也仅仅是用得好而已。他这是写赛龙舟,难道不会出现舟或船等字?”
冯子墨不由自主点评起来。
冯子墨正要念方运的第二句词,就听一阵巨大而急促的雷声自方运的纸页上发出。
一号龙舟的六个人正在谈笑风生,这雷声一出,全都愣了一下,唯独那颜域空猛地回头,死死盯着方运。
那雷声甚至压下五艘龙舟的鼓声,两岸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许多人茫然地看着方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有一些人立刻反应过来。
“笔落有声?”
“不是,还没有完全,只能算是‘笔落初啼’,勉强跨进书法第一境。”
“这竟然是战词?”一个人激动地喊起来。
“景国必胜!”
也不知谁喊了一句,原本寂静的两岸立刻发出海啸般的助威声。
“景国必胜!”
冯子墨的脸色突然变得红晕起来,他以才气为引,把自己的声音送入天地元气中,保证十几里内每一个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红旗高举,飞出深深杨柳渚。鼓击春雷,直破烟波远远回。”
这句一出,数不清的文人为之叫绝,把龙舟在水面冲破一切的凌厉和速度展现的淋漓尽致,和前面的“飞”字遥相呼应,已经有了战诗之意。
“欢声震地,惊退万人争战气。金碧楼西,衔得锦标第一归!好!明明是写龙舟竞渡,可通篇无一‘舟’字,无一‘船’字,却偏偏把龙舟的争渡之意写的完美无缺!必然反败为胜!”
随着冯子墨说完,方运身前的纸页燃烧,形成远比普通诗词更强大的力量,化为一片光芒笼罩方运的龙舟。
整个赛龙舟河段的天地元气突然重重一震,河水被无形的力量压下一尺深,其他四艘龙舟的速度全部减慢,四艘龙舟表面的青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而二号龙舟表面的青光在迅速增加。
“是战词不假了,只有战诗词才能在龙舟文会上掠夺其他龙舟的天地元气。”
“是疾行词,准确地说是鼓风词,助战船加快,可惜不是传世。”
“他怎么可能作出传世诗词?你想多了。”
刚才还兴高采烈的童黎面如土色。
“完了,完了。”童黎说完就要逃跑。
一个身穿便服的童生大汉挡住他,右手抽出腰间宝刀,道:“我们家公子让我盯着你。”
童黎知道对方是皇宫御前侍卫,呆在原地不敢动,喃喃自语道:“真完了……”
第100章 圣院科举巡察
童黎的几个好友慢慢地后退,他们也认出那佩刀的式样。皇族国君的地位虽然不如半圣,但翰林之下在国君面前却也不算什么,更何况他们只是童生。
那御前侍卫见童黎放弃逃跑,推刀入鞘,望向玉带河的龙舟。
在《竞渡》词成后,方运所在的二号龙舟以恐怖的速度疾驰,龙舟快到几乎是在水上飞,那鼓手吓得双腿发软,扔下鼓槌用力抱着鼓架,生怕自己掉下去。
短短几息的时间,二号龙舟逼近庆国的一号龙舟。
钱举人怒吼道:“施德鸿,去年你说我景国无人,今日可再敢说一遍!”
两船靠近又分开,每一个人都能看到对方的表情。
庆国六人除了颜域空表情没有变化,其他几人的脸色格外精彩,尤其诗君弟子施德鸿,那表情如同在梦游,至今都不相信方运能作出一首不带“舟船”字样却偏偏能为舟船增速的战词,连他恩师的好友“词君”要写这种词也得花很久的时间。
龙舟急速掠过,带起大量水花,一号龙舟的所有人都被河水溅湿,无人敢言。
方运所在的龙舟继续向前驶去,钱举人回头道:“方运,今日之恩,一生不忘。若没有你,我景国将永无翻身之日!”
另一人道:“以后若有差遣,我们玉海叶家必当鼎力相助!”
“与方运同舟,何其荣幸!”
“诸位客气了。”方运谦虚地笑道。
龙舟很快驶到龙头桥下,并被官印的力量控制,快速停住。那抱着鼓架的鼓手轻轻擦了一把汗,浑身无力地坐倒。
钱举人站起来,满面通红,用颤抖的双手拔出旗杆,用力挥动。
桥上和两岸的无数景国人高声欢呼,那些早早等在龙头桥上的未出阁闺女,把自己绣的手帕用力往龙舟上抛,所有人的目标都是最后那个儒雅少年。
方运看着漫天手帕落向自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干脆当没看到。
这是十国的习俗,凡是这类文会,未出嫁的女人都可示爱,若是得手帕者同意,则可直接上门迎娶,不需要考虑其他繁文缛节,许多才子佳人通过这种方式摆脱包办婚姻。
桥上的女孩咯咯直笑,她们也不是非要嫁给方运,只是图个热闹沾沾喜气,盼着以后的郎君也如方运这般有大才。
“夺锦标,摘龙头!”一波接着一波的人开始叫喊起来。
“夺锦标,摘龙头!”
上一次玉海城人齐声喊出这六个字,是在十七年前。
钱举人举着旗杆始终下不了手,最后回头看向方运,道:“方运,你来吧,你是最大的功臣!”
桥上的女孩们也大声叫喊。
“让方运来!”
“我的手帕还没扔,让他过来,一定要扔到他身上!”
众多女子嬉闹。
方运却道:“钱兄,还是你来吧。”
钱举人急忙道:“我参与赛龙舟并非想出风头,而是为了洗刷景国耻辱。你身为此次龙舟文会的最大功臣,必须由你来挑下锦缎!”
方运正色道:“我正因知道钱兄并非是贪图虚荣之辈,所以才让钱兄摘龙头。玉海城人为景国背负了太多,今天的荣誉,应由玉海城人亲自摘下!钱兄,请!”
钱举人愣了瞬间,很快眼眶发红,年年的两国龙舟文会都在玉海城举行,每次输了,景国其他地方的人都会骂玉海城人。
哪怕明知道龙舟文会难以胜过庆国,哪怕明知道事后会丢脸,钱举人这些玉海文人仍然坚持参与龙舟文会,文比可败,但不能丢人!
一城文人连续十七年为敌国人当陪衬!
只有亲自参与龙舟文会的玉海城士子才明白,这个过程是多么难熬。
“方双甲高风亮节,以后谁再污你文名,我必以仇敌之血洗刷!”
“谢钱兄。”方运微微一笑。
钱举人抬起头,高声吼叫:“夺锦标,摘龙头!”他把心中十七年的怨气全部吼了出来,然后用红旗旗杆挑下龙头桥龙嘴衔着的锦缎,高高举起。
“好……”
欢声雷动,半个玉海城的地面好像都在震动。
不远处的杨玉环和赵竹真微笑望着,两岸人群欢呼,桥下一艘龙舟卧碧波,舟上红旗和锦缎一起随风飘荡。
时隔十七年,玉海城的端午节再一次有了端午节应有的气氛。
离龙头桥还远的一号龙舟上,颜域空坦然看着一切,面色依旧不变。
“我绝不会接受这份侮辱!我不能当庆国的罪人!”施德鸿双拳紧握,低声怒吼,他不敢相信庆国十七年的努力竟然毁在自己手上,不敢相信自己身为举人竟然输给一个秀才,更不敢相信自己身为诗君的弟子竟然输给一个寒门子弟。
颜域空淡然道:“我怎么没觉得这是侮辱?”
“我和你不同!你不在乎,但我们施家依附的那位要争荀家的下一任家主。我若是能胜过写出‘人之初,性本善’的方运,那位自然会在荀家更受重视,必然会对我们施家更加看重。”
“你可一试,若是他输给你,那我也没必要在学海等他。”颜域空道。
施德鸿平复情绪,道:“你放心,那方运纵然熟读经书,但亦有不可弥补的缺陷,我有办法胜他!”
“你是说书山?”
“书山只是后手。科举考‘精’,而书山考‘杂’,他一个寒门子弟,如何学得百家百艺?我等豪门世家有钱学习百家技艺君子六艺等等诸多杂项,他一个穷秀才凭什么超过我们?或许他生而有才气,但并非生而有一切!”
“这倒是。我起初也不懂恩师为何让我学那些看似无用的东西,得到文心后我才明白。那书山的确太难了,哪怕是我和衣知世,也只能得中品文心。不过,所谓考‘杂’也只是前三山而已,从第四山开始,却不一样。具体如何,我也说不上,毕竟除了众圣,所有人在书山的记忆都是一片模糊,只能知道大概。”
施德鸿擦干脸上的水迹,望着龙头桥下的方运背影,坚定地道:“今日河水溅身,他日我必将倾一江之水相报!他方运太小看我庆国的力量,太小看半圣世家的力量。书山,他未必上得去。”
颜域空的目光微微一变,严厉地道:“难道你想动用……圣院一方的力量。”颜域空说完扫了一下周围,没有说出完整的话。
施德鸿却毫无顾忌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景国官员,自信地道:“我用的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他们奈何不了我。更何况,我们还有其他助力。六月府试,圣院科举巡察必将驾临玉海城!”
颜域空呆了片刻,最终摇了一下头,低声背诵《论语》内容:“子曰:当仁不让于师。子曰:君子贞而不谅……”
他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力量,让施德鸿的信念更加纯粹,坚信自己是为了家族,是在行大义,使得文胆不动摇。
颜域空一边低声背诵着《论语》,一边看向前方,目光再次变得空洞无物,眼中只有天地。
高楼上,董知府和冯院君相视一眼,怒容满面,两个人的官印笼罩河段,把颜域空和施德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