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宁也知道老杨不会吃亏,所谓虾有虾道,在刘园路开古玩店的,总有渠道弄些不贵的好东西,就乖乖拿了卡让林谦益帮刷。
从金石古玩斋出来,宣宁就抱着这对镇纸不撒手,林谦益倒是两手空空。反正那两只瓶子等老杨送货上门就行,量他也不敢从中做什么手脚。
“别走太快了。”眼看兴奋的宣宁差点撞上别人,林谦益眼疾手快的将他往后一带,顺理成章的把人带到了自己怀里。
“嗯……”大概是太高兴,宣宁没发觉两人的姿势有什么不对,只软软应声。
林谦益眸光一暗,视线往下移动,却在落到那对镇纸上时停住,“对了,有个事。”他边说,边理所当然的抽了一只出来。
宣宁一愣,“林大哥,什么事?”
“这个你送给我了。”林谦益揽着他往旁边僻静的地方走。
被他强行把镇纸要去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宣宁说:“这又不是什么名贵的宝物,林大哥你不用这样的。”
“谁说不是。”林谦益低声说,“这是你第一次送给我的,嗯,信物,我当然得好好的保管起来。”
信物……被刻意重读的词语一听便知其中深意。再说什么都是多余,宣宁怔怔的感到下巴被抬起,林谦益的气息猛地逼近,两唇相贴,他没有犹豫的回应起来。
哭了(一)
直到进了家门,宣宁才把捂着嘴巴的手放下来,林谦益的手指随后就伸了过来,“真的肿了……”
宣宁没好气的推开他:“还不都是你弄的!”
林谦益微微一笑:“我没否认啊,你如果不高兴,可以让我这儿也肿起来。”
“……”你还能再不要脸点吗!宣宁觉得以前真是看错了林大哥!不过也因为林谦益的话,他一下子想到不久前亲吻的情形——交叠的嘴唇,几乎要被撕扯出口腔的舌头,林谦益迫不及待的热烈……
大概是电扇才打开还没起作用,身上格外燥热,他又调大了一档,风飕飕的吹下来,方才感到了些微缓解。
“林大哥你拿的是那块鸡冠花的?”林谦益简直把他家当成自己家一样,宣宁索性也不管他,自顾自的收拾手里的东西。摸了摸,他注意到剩下这块镇纸上的图案,是那只仰天长鸣的大公鸡。
“对。”林谦益说的意味深长,“我当然要拿鸡冠花。”
“啊?为……”什么?宣宁先是一愣,继而就反应过来他的弦外之音,当下默默转身继续收东西去了。
看着他把镇纸放好,又拿了件汗衫打算换,林谦益笑眯眯的没一点转开眼的势头。谁知宣宁刚要脱T恤,手抬到一半猛地顿住。
紧接着就是砰地一声,视线被房门阻断了。林谦益摸摸鼻子,心想是最近逗宣宁逗得太狠了,以至于在他那信誉差成了这样?
等晚上从宣宁家离开回去,接到晏青松打来美其名曰关心的电话时,林谦益将这两天的情况简单说了说,立马就收到那端鬼哭狼嚎一般的爆笑。
“噗哈哈哈哈哈哈——”
“你可以去给恐怖片配音了。”林谦益冷哼一声,“有这么好笑?”
“是真的好笑啊老林!”晏青松毫不客气的说,“你说你不明白?我靠,你自从看上小宣之后越来越纯情了哈?别怪我说话直,你那样不就是欲求不满么!”
“……好象……确实是。”林谦益不得不承认,或许真是这样。明明心爱的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待着,他垂下的睫毛,他光洁的额头,他抿起的唇角,他笑得甜蜜蜜……却不得不谨守着分寸,不敢一蹴而就,只能强迫自己慢些再慢些,生怕惊扰到对方。欲求不满,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吧。
只要看到那个人,就难以抑制的产生冲动,想要靠近,想将他揉到身体里去,想一点一点的拆吃入腹……
“老林?老林?不在了么?”
晏青松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还在。”
“在就吱声啊!”晏青松不满的念叨一句,又饶有兴致的问,“我说你还要忍下去?不是吧!真这么想的?你当你忍者神龟啊!”
“宣宁没准备好,我不会强迫他。”林谦益轻描淡写的说完,就转移了话题,让晏青松还准备揶揄几句的打算落了个空。
他说的是心里话,他要的是一辈子的事,就算现在拖的长一点也没关系。
几天之后,讲习班的课程终于全部结束了,拿到结业证书的瞬间,宣宁就听到不远处的江磊欢呼起来。上次被林谦益半路截走可让江磊耿耿于怀了好久,因此这回听到江磊找自己去聚餐,宣宁很快就答应了。
七月底的B市正是最热的时候,才出教室就是一身黏糊糊的汗,从头到尾好象都没一点干掉的迹象。直到进了江磊他们定的餐厅,再世为人的幸福感才一涌而至,宣宁长长舒了口气的同时,就听到江磊说:“小宣你竟然也觉得热!”
“……你这不废话么,瞎子就不是人了?”宣宁对他的反应很无语。
江磊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不有句话叫心静自然凉么,我以为你这么斯文一人不该跟我们似的出一身臭汗。”
宣宁知道他没恶意,也不再纠缠在这事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包间,都是年轻人,气氛理所当然的活跃起来。江磊对宣宁还算照顾,没让其他人灌他的酒,只在喝了一圈后象征性的敬了他一杯啤酒。
宣宁当然不会拒绝,大大方方的一口气喝完。
“够哥们!”江磊乐了,亲亲热热的搭住他的肩膀,“我说小宣啊,之前那些不好的事咱们就一笑泯恩仇哈!从今往后,也算是兄弟了!有时候一点小事情,动用林大老板未免太麻烦,你也可以找我嘛!”
宣宁答得干脆:“那行!”反正现在先答应再说,至于到时候找不找你嘛,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
江磊就喜欢他的利落,眉开眼笑的拍拍他:“哎,咱们这个讲习班已经完了,你接下来应该就没什么事了吧!正好我也是!我老头目前还只要求我把这个结业证弄到,我应该可以好好的玩一阵了。小宣,你要没事的话,也多来找我哈!一个人玩多无聊啊!林大老板日理万机的,总不可能时时都陪着你吧!”
宣宁却摇了摇头:“你是空了,我可还有事做呢。”
“什么事呀这大热天的非做不可?”江磊撇嘴,“在家待着多凉快,就是我们出去找地方玩也可以找舒服的地儿啊!”
好在他不仇富,要换一人只怕恨不得把这小子扁一顿吧!真当他不工作就有钱从天上掉下来?这些话宣宁只是在心里想一想,因为他也的确不是工作,而是……
就在讲习班快要结束前的那天晚上,他接到了辜拙曾老先生的电话。老先生洪亮的声音透着爽朗:“小宣,课快上完了吧?都有什么收获?”
“收获挺多的。”对辜拙曾老先生,宣宁也十分的想要亲近,“明天课程就全部结束,还要发结业证书。”
“那正好!”辜拙曾呵呵一笑,“就从后天开始,每天你从早上就到我这来,更深入的学些知识。”他说的语重心长,“别以为从讲习班毕业就了不起了,那顶多算是知道了皮毛,在鉴赏这条路上,你还嫩得很!就是跟着我学了,也未必就老道了。不过总比知道皮毛嘛,要好那么点。小宣,你一定要认认真真的学,脚踏实地的学!别辜负了自己,也别辜负了谦益帮你的心意。”
……也就是说,从明天开始,每天的时间仍然不是宣宁自己的。
“重要的事。”宣宁避重就轻的说,不想让自己与辜拙曾老先生之间的关系被太多人知道。
“算了算了!”江磊打了个酒嗝,转个身拎起酒瓶找其他人拼酒去了。
侧耳听着包间里闹腾成一片,不停的有酒瓶撞在一起的清脆声响,笑闹和叫喊都肆无忌惮,宣宁微微笑着,渐渐的出了神。
是不是……如果十岁那年没有生病,眼睛没有瞎掉,父母就不会争吵不休,不会感情破裂到非离婚不可?他现在还是一个健全人,能看到光,能看到与别人一样的世界,能去念中学读大学?也能像江磊他们现在这样,开开心心的打闹,开玩笑吹牛皮,闹得不可收拾了回家自然有爸爸妈妈帮着善后?不用去适应盲人黑暗的世界,不用读盲校,不用总有抓不住明天的危机感逼迫自己学这学那,不用当一个按摩师?
呵呵,都不过是假设……从来都没有重头来过的机会。
“小宣?”不知道什么时候,江磊醉醺醺的又转了回来。他纳闷的瞪大眼,几乎要凑到宣宁的脸上,“你……你怎么哭啦?”
哭了吗?宣宁后知后觉的抬手摸脸,果然摸到了一点零星的湿意。他愣了愣,发现自己或许对于父母,也并不是真像平时所表现的那样毫不介怀。
将纷杂的心思按捺下去,宣宁若无其事的回答:“大概是想到大家要分开了吧。”
“嘿嘿,就知道你不舍得我!”江磊得意洋洋,“来来来!再喝一杯!”醉酒的人力气就是大,一下子就把宣宁的杯子给抢了过去,片刻后塞回来,“喝!”
宣宁起初以为是酒,喝到嘴里才发现不是。估计江磊最后还是想起来不能灌自己酒,竟然给他装了一满杯的甜汤。这家伙!好笑的同时,刚才的低落也一扫而光,宣宁打起精神和他说话。
直到回去家里,四周猛地安静下来,被压抑住的情绪才一股脑的重新涌出。他关上大门直挺挺站着发了会呆,小时候的记忆竟然不合时宜的跳了出来。
就连林谦益他也没有告诉过,这套房子,以前住的就是他一家人。他记得在房间里帮妈妈挽毛线球,还记得笨手笨脚地帮爸爸刮胡子,记得在沙发上对妈妈撒娇,还记得在阳台上被爸爸领着认识花草……可就连那几盆据说生命力顽强的花,也早就干枯死掉了。
宣宁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慢慢走到卧室墙里的架子前,凭着记忆摸上去,摸到的却是温润的瓷质弧面。
他这才想起那一次这里早就换上了那只龙泉窑粉青旋纹穿带瓶。
哭了(二)
那之前放在这里的盒子去了哪?当时……
宣宁努力的想了一会,记起他应该是把盒子递给林谦益让他随便找地方塞起来了。那林大哥会把它放到哪?他踮着脚把墙上的架子摸了一遍,原来那只盒子就在旁边的一处空当里紧紧塞着。
要把旁边的东西都扒开才勉强抽出来,铁制的盒子有一点份量的往下掉,宣宁赶紧用两只手抱住。接着他怔怔地想了一会,总算想起这只盒子是什么样的。
那还是在他没有瞎的时候,爸爸给他买的嘉士利饼干的盒子。这种饼干是圆形的薄薄一块,吃进嘴里甜甜的,咬一口又脆又香。
早就不知被放到哪的回忆突如其来的汹涌而至,宣宁咬了咬牙,把手缓缓伸到盒盖前面,想要把它打开。
已经能摸到盖子了,他却又犹豫起来。
为什么要打开呢?不管里面是什么东西,当初把它们一股脑装起来的时候,不是早就下定决心扔到一边了么?
可是想缩回手指,宣宁做不到。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大叫:打开,快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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