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桐摇了摇沈净地胳膊,“算了吧,我们还是去上次去的路西边那一家吧。”说着拿了包就拽沈净出门,刚走两步,就听服务生小妹喊,“你们等等,我去叫老板。”
俩人相视一眼,成了!
白惜言早上接到大姐的电话,她好朋友的女儿来本市出差,要他帮忙接待。而且是亲自接待。关于两个姐姐安排的这种变相的相亲,他已经领教过多次了。不过母亲去世得早长姐如母,他也没有违抗的意思。
从机场接了那姑娘,大外套里穿着长裙,在车里白惜言揉着太阳穴想着她到底用了多少香水。
姑娘的英文名字叫苏珊,倒是也不拘谨,挺开朗的样子,“飞机餐好难吃,饿死我了,哥哥我们去吃什么?”
“你母亲与我姐姐是金兰姐妹,按辈分你该叫我叔叔。”
苏珊从善如流,“好吧,年轻的白叔叔,你要带我去吃什么?”
白惜言问:“你想吃什么?”
“果子狸!野生蛇羹!”
司机小莫咳嗽了一声,果然是广东籍的姑娘有够生猛,不过白先生三餐清淡从不吃乱七八糟的东西。白惜言转头问小莫,“去哪里吃这些东西?”
“恶人街有地下厨房的。”
一整路他都在因为熏人的香水味而烦恼,苏珊刚开始兴致勃勃地跟他聊天,而白惜言只是礼貌地附和着一两句。她觉得没趣,干脆拿手机玩游戏,噼噼啪啪,真是个半秒钟都安静不下来的人,让人头痛。如果非要跟这样的女人共度一生,那他宁愿下半辈子都泡在中药缸里。
“白先生,车开不进去,能不能泊在巷口?”
白惜言点头,而后叫苏珊下车。
突然巷子深处传来吵闹声,有几个男人拿着棍子扳手什么的在追两个人。
一个年轻男人扯着个姑娘,男的帅女的俏,被追得慌不择路,不是在拍美国大片儿吧?
不过是两秒钟的工夫,白惜言已经做出了判断,朝他们喊,“上车!”——男女主角往车里一钻,司机小莫一踩油门,车驶进马路上,那些古惑仔们在原地骂骂咧咧。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追你们?”
苗桐整理着呼吸,惊魂未定,“我们去地下厨房暗访。”
“难怪。”白惜言叹气,太胡闹了,盯着这个不稳重的小子,“这位是?”
沈净向前面伸出手,“我叫沈净,是苗桐的朋友。”
白惜言握住,“我是苗桐的叔叔,白惜言。”
“呃?……叔叔你好。”被占便宜了,人家萝卜不大长辈儿上了。
听他们寒暄,苗桐只是反复神经质地拽自己被扯坏的袖子,埋着头大气都不敢出。沈净感叹,她也有怕的人啊!刚才那勇猛无敌将相机抢回来的模样,他还以为没有什么东西能让这稳如泰山的姑娘害怕呢!白惜言的谈吐和态度有够合体,可是身上散发的不悦的低气压让沈净有些心虚,忙让司机靠边停车。
车再平稳前行时,白惜言坐到了后面,脸上的笑容终于全部散去,是平静。
“你住哪里?”
“雅韵社区六号楼。”
接着,白惜言升起了隔音板。
“疼不疼?”白惜言指着她的脖子,“都抓出血了……别摸,会感染。”
苗桐笑了笑,“这算什么,我们部门的魁姐还摔断过腿呢。”
本来是想宽慰他的话,说出来却让白惜言更加的恼火,“你的意思说,不受伤就不能做记者?这次被抓破脖子,下次被打断腿吗?在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前提下,你凭什么为别人伸张正义?”
他说得对,危险什么的,她不是没想过,可依旧肆无忌惮。
因为她无所畏惧。她只是一个人。
苗桐将脸埋在头发里,“对不起,我又给您添麻烦了。”
白惜言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不会每次都这么走运,你应该学会保护自己。”这个女孩简直固执到难以沟通,曲解他的意思倒是很有一套,简直能将人气死。他磨了磨牙,去座位底下摸烟。平时他是不抽烟的,不过烟是好道具,在他愤怒时可以稳定情绪。
苗桐听到打火机摩擦的金属声,他拿了一支烟,火光落在他的眼睫上,比夜还浓的眼眸能将人吸进去。她伸手夺过他的烟,“您身体不好,医生不让您抽烟的。”
他挑起眉,有些讽刺似的,“有很多事情都是明知道做了不好,还是要去做的。苗桐,我可没看出你是这么听话的乖宝宝。”
在苗桐的记忆里,他只见过白惜言抽过一次烟。大概是她十四岁的春节,书房的门没关,她看见白惜言挂了电话后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砸到玻璃上,他皱着眉,而后他从抽屉里拿出烟,点燃。他一直在抽烟,书房里像着了火。她很害怕,一直躲在门口不敢动。后来是上楼打扫的保姆把她带走了,她说,白先生平时不抽烟的,肯定是谁惹恼了他。
这次是她惹恼了他?
苗桐愣住,是的,她没见过白惜言抽烟喝酒。他是最好的病人。即使他觉得中药简直能要了他的命,只要医生说好,他都会面不改色地喝下去。他比任何人都关心自己的身体,他才三十岁,他不想关心他的亲人担心难过,他要健康地活下去。
她将额头抵在椅背上,一滴,两滴,水渍晕染开。
“我不敢了,我会听话的,您别这样……”
原来他的“自虐”举动竟然是让苗桐认错的最好的办法,在她的心里自己的身体竟然比她的安危还重要。他只不过是将她养大,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给她。什么都没有,连虚情假意的问候都没有过。
白惜言的心一下子就酸了,软了,柔情四溢,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将她拉过来擦眼泪,“好了,不哭了,我不抽了还不行吗?”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苗桐家的楼下,花坛里整齐的翠色冬青,梧桐树的枝桠漫过楼顶,到了夏季是一片起伏的流淌的绿海。
“这是我们卓主编家闲置的老房子,房租很便宜,她很照顾我。”
白惜言在屋里转了一圈,女孩子的住处果真是干净整洁,不过不是他想象中的女孩的住所。他外甥女的屋子,墙上贴满了男明星的照片,床上地上堆满了毛绒玩具和各种言情小说。实事上,他对年轻女孩的了解太少。
“把你的手机给我。”
“干嘛?”
白惜言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她的手机一顿鼓捣,把自己的手机号设置成紧急联络人,而后扔给她,“不干嘛,给我倒杯水。”
“没有纯净水,白开水可以吗?”
“喂,你当我有富贵病?”他托着下巴,去抓电视遥控器,把节目调整到国际新闻频道,“刚刚为了救你们这俩勇闯虎穴的英雄,我把大姐交待给我的贵客扔在了路边,不喝水一会儿哪有力气听她打电话骂我?”
苗桐捶了捶头,又懊恼一遍,“都怪我。”
为了赎罪,苗桐中午炒了两个菜,一荤一素,就着半锅白米饭,倒也吃得津津有味。吃过饭,白惜言去洗碗,听着厨房里哗啦啦的水声,苗桐迷惑地想,为什么会离他那么近?
她从不奢望,她万能的神能从云朵之上低下头,看她一眼。
而神却从云彩里伸出一只手,对她说,来,抓住我,我带去你天堂。
下午白惜言接到电话要去源生一趟,临走时问:“周末你不加班吧?”
“应该是不加班的,有什么事?”
“秘密。”他不解恨地哼两声,“这是对坏孩子的惩罚,憋死你。”说完车扬长而去。
他可真记仇啊,真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苗桐失笑。
晨报周六的头版是:地球很寂寞,我们不吃朋友。
报导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在警犬训练基地和海洋馆内的采访,配备的两张照片都是晨报女记者与动物还有训练员笑着在一起玩耍嬉戏的温馨照片,照片里苗桐亲吻海豚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柔美又动人。第二部分是苗桐进入餐馆的地下厨房拍的绑得牢固的鳄鱼,在狭小的水族箱里的中华鲟还有抓着肮脏的带血迹笼的小黑熊。
本来是打算做个生活版面的选题,却成为了血淋淋的呼吁保护动物的沉重话题。苗桐的笔触,感性中不乏理智,柔软中不乏犀利,引起的社会反应出乎意料的好。当即有网站发起“我们不吃朋友”的公益活动,呼吁有关部门彻查地下厨房。
白惜言来接苗桐时,她带了份报纸给他,有些给家长教成绩表的意味。
“我已经看过了,这篇新闻稿写得很棒,很有煽动性,但是……”他尽量放缓语气,“小桐你犯了个错误。”
她歪着头看他,虚心求教的样子。
“你不该动别人的饭碗。”白惜言说,“挨饿的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你若要在这一行想继续走下去,走得远走得稳,落地生根掷地有声,要上的第一课就是,如何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自己,就是在保护民众的喉舌,这些卓月没有教你吗?”
苗桐点头,“我挨骂了,得到了罚款处分。”
“可她还是争取了你的头条,她知道你做得很好,可是她还是要罚你,让你知道你做的并不对。在职场上有这样一个导师,是你的福气。”白惜言适时终止了这个话题,“对了,你不问我带你去哪里?”
“问了你会说?”
“要看心情的。”
“那白先生您心情好不好?”
“如果你叫我声白叔叔,我的心情会更好。”
苗桐摇头,“你只比我大八岁。”
“可你不是我的客户或下属,你不能叫我白先生。”
“白惜言。”她叫。
“嗯。”他笑,“这么叫也行。”
车子开到碧海花园,他直接开进社区停在楼下,第一层是带个户外小花园的,不过节俭的老百姓们都开辟成了菜园子。苗桐以为白惜言带自己来见什么人,进了屋见小方桌上摆着新鲜的百合花,木地板直接铺到屋檐下,屋后的小院子里铺着草坪拴着一条狗。黑棕相间的毛,屁股晃得起劲。是阿德。
“阿德怎么在这里?”
“张阿姨说你很喜欢阿德,胜过喜欢同我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因为你的桌子太挤了,他们会在桌子底下踩我的脚。”
“以后我的餐桌上不会再挤了。”他把钥匙放在桌上,“这就是一套普通的房子,不算多好,还是二手房。这些年我从没送过你什么礼物,所以你就安心收下吧。”
苗桐低头想了想,“是每个孩子都有的吗?”
“不是。”白惜言说,“这不是孤儿院分糖果。”
苗桐不再说话,只是垂着头,像干枯的柳树。
“没有疑问了吗?”
她摇头,接着抱住脑袋,有些痛苦,“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你得知道,我不是慈善家,更不是什么大善人。不管我有没有曾经多么忽视过你,是我将你养大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不过是一个混蛋养父醒悟后想要拥有亲情而已,看来你得学会适应我的浪子回头啊。”
他太任性,是的,他有任性的资本。他所有的“浪子回头”,苗桐都会没有抱怨地照单全收。
所以,最后她微笑着说:“谢谢您。”
第二天是刘锦之找了搬家公司来给她搬东西,从头至尾刘锦之一句话没有说,等打发走搬家工人,才公事公办地说了句:“恭喜苗小姐乔迁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