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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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梅-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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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只不过一个粗暴,一个隐晦。想到这里,我浑身打个冷颤,尽管是夏天,我却觉出冷来。     
  在我们班上,还有一个异端,他的名字叫杨康,和金庸笔下的人物同名,但这不是偶然。据说他爸爸是个金庸迷,他妈妈生下他之后,问他爸爸取什么名字。当时,他爸爸正抱着一本《神雕侠女》看得天昏地暗,就顺口说:“我看杨康挺不错。”他妈妈吃了一惊,说:“那是小说中的人物,作孩子的名字不太好吧?”他爸爸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不好?康就是健康的意思嘛。”杨康说他爸爸就这德行,凡是他妈妈反对的,他爸爸都要坚持,往往又是以他爸爸胜利告终。     
  不过,同学们并没有过多地将他与金庸笔下的人物联系起来,他们更愿意把他和我相提并论。我和他除了名字相似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相似之处,就是长相。我如果不在这个班上,那么,他就是最丑的一个。同学们在背后称我们是“兄妹组合”。这仅仅是说说而已,其实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在我以往的记忆中,我从来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当然,我极少与人说话),甚至连正眼也没瞧过他(事实上我不敢正眼瞧任何一个人,我怕被别人嘲笑)。我的绰号叫“哑巴”,而他的绰号叫“魔头”。单从字面上看,我和他就不是一路人。他是个名符其实的魔头,一天不和人打架,手就发痒,他不但和自己班上的同学打,还经常和外班的人打,打得满校园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平常逃学、扰乱课堂纪律、和老师顶嘴是他的家常便饭,老师拿他没办法,就找家长。可是,找到他爸,他爸就说“去找他妈,我管不着。”找到他妈,他妈又说“去找他爸,我也管不着。”这样一来,杨康就更加天不怕地不怕了。     
  据说他现在在校外抽烟喝酒和一帮社会青年混在一起,还谈恋爱呢。有消息灵通人士说,他的女朋友比他大十岁,是个幼儿园老师,长得特漂亮。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不过,他结交的社会青年我亲眼看见过,他有时候在学校打架吃了亏,就会领着几个大块头闯进校园,将对手打得跪在地上叫他爷爷。     
  我想,这种人如果真是我哥,我一定也会觉得头疼。     
  我在这个时候提到杨康,是因为他又站起来开始表演了。他一拍桌子,说:“我反对,如果李强能当班长,我就能当国家主席。”       
  全班哄堂大笑。     
  老师说:“杨康,你严肃点。”     
  杨康并没有被老师严厉的态度吓倒,他用一惯痞里痞气的声音说:“我只是觉得他这小子不配当班长,我敢打赌,班上任何一个人都比他强。”     
  这时,李强的脸已经胀得通红,但又不敢发作。没有谁敢和杨康对着干。     
  老师看了看李强,就走下讲台,背着双手踱到杨康面前,冷冷地说:“谢谢你的提醒,我本来还没考虑好要不要李强当班长,经你这么一说,这班长非李强莫属了。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先听你的意见,然后再按照相反的方向做,绝对错不了。”说完,老师就直直地盯着杨康。     
  杨康比老师高出半个头,他实际上是在俯视老师,不过,他还是被老师盯得有点尴尬。事情如果到此为止,我也会认为杨康够勇敢的了。但杨康不光有勇气,还很老练,他在瞬间的尴尬之后,冲老师耸耸肩,说:“当然,这是你的权力,谁让你是班主任呢?”说完,他一侧身,从老师身边挤过去。他一不高兴就爱擅自走出教室,谁也挡不住他。     
  当然,老师并没有打算阻挡他,她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瞟动一下,仍然直直地盯着杨康刚才站过的位置,她在用耳朵感觉他一步步离开。这不难看出,因为她的耳朵比平时张得更开,处于一种警觉状态。     
  杨康走到李强座位旁边,突然停下脚步,狠狠地瞪了李强一眼,轻蔑地说:“你是什么东西!”说完,他朝我看了一眼。     
  我正在观察事态的发展,没想到杨康会看我。四目相对,我吓得浑身一颤,连忙将视线收回来。虽然只是一瞬间的相遇,但我还是清楚地看到他眼神的变化,剥去刚才对李强的怒视,露出一道真诚的光亮,就象老朋友默契的一瞥。他是在告诉我什么吗?难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吗?为什么?为什么?我来不及多想,鼓足勇气抬起头,试图再次寻找那道目光,可是,什么也没有了,脚步声已经渐渐消失在教室外的空气中。     
  但是,那一瞥并没有消逝,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中,让我足足激动了一天一夜。毫不夸张地说,我有了一种被陶醉的感觉,我生平第一次感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向着我,为我说话,让我猝不及防,又让我兴奋不已。这就象一个从不饮酒的人喝下生平第一口美酒,被呛得咳嗽不止,甚至眼泪都出来了,但当她停止咳嗽时,突然就闻到一股醇香从心底向周身扩散,她醉了,不是饮酒过量,而是因为她从未接受过如此的醇香。是心醉了,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以为生活从此会发生点变化,但这只是我一厢情愿,当我从陶醉中醒来,才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杨康依然是那么飞扬跋扈,而且和从前一样,离我远远的,不与我有任何交往,哪怕是看我一眼。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自己原来只不过是在自作多情。我开始怀疑那一瞥也许只是他无意的一次扫视,并没有任何含义。杨康有一身天生的反骨,他的一切行动都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与任何人无关。我大概是把他随手扔掉的一件东西当作宝贝拾了起来,并准备在适当的时候还给他,我现在已经能想象他会对我说“不必,这是我扔掉的一个破烂”。这种想法让我的脸暗暗发热,我用手搓掉脸上的温度,稍微清醒之后,我给自己一个衷恳的评价--可笑!           
  其实,杨康的举动除了在他不可救药的臭名声上加了一重彩之外,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李强名正言顺地当选为班长,老师欣赏他,同学支持他。杨康尽管不满,但既成事实,大多时候,他还得听班长的。至于我则无所谓,无论谁当班长,都不会给我带来什么,更不会为我带走什么。我觉得自己就象一条蚕,慢慢吐丝结出一个坚韧无比的茧,我蜷缩在里面,谁也别想伤害我,当然,我也休想冲破它。     
  确切地说,这个茧并不是我自己做的,它天然地存在着。     
  李强从我身边调走之后,那个位置就一直空着,老师没再调谁过来,也没有谁愿意过来。谁愿意和一个“哑巴”坐在一起呢?我倒觉得格外自在,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在“三八”线那边用铅笔等着我,我可以尽情地想自己的心事。有时候,我甚至会从早到晚坐在座位上想入非非,分不清上课还是下课,直到回过神来发现教室已经空荡荡的,才知道已经放学了。老师不会管我,作业本我愿意交就交,老师会在末尾用红笔批上“已阅”两字;不愿意交就不交,老师从不过问。同学中间也没有谁来理我,他们上课,他们写作业,他们考试,他们排练节目,他们的一切都与我没有关系。我虽然每天按时走进教室,但我并没有成为这个班上真正的一员,我甚至觉得我也不是这个学校的一员。我为什么要日复一日地走进校园来到教室,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相信如果我象杨康那样大胆地逃几次学,也不会有任何人管我。但是,我逃学之后又能到哪里去呢?家里我不愿意久呆,妈妈倒班,白天经常在家,和她多呆一秒钟我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因为她总能从我身上挑出一个接一个的毛病;让我到社会上去游逛,走进陌生的人群,我会更不自在,我天生就怕遇到别人的眼光,我觉得我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一员。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只能习惯性地来到学校,因为那里毕竟还有一个属于我的座位。我不敢想象,一旦那个座位也不属于我了,我该到哪里去。     
  我虽然觉不出自己属于这所学校,但这并不影响我在学校的知名度。全校的人都知道有个杨梅,她不是水果,而是一个痴不痴傻不傻的哑巴,她身材瘦小,长相丑陋,学习一塌糊涂,没有人理她,她也不与任何人交往,甚至走路时她也尽量避开所有人,一出校门就顺着围墙根走。有人笑她是爬墙虎,有人说她属蜘蛛,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有靠紧墙脚,才能有些许的安全感。她这种感觉并没有被人时髦地称作另类,而是被通俗地叫作神经病。     
  我所有的废话到这里可以告以段落。不过,朋友,你别急着离开,因为我的故事还没有真正开始。         
 3     
  雨一直在下,很大,不允许我冒雨回家。夏天的雨总是这么突然,出门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料到今天会下雨,因为那时的太阳和往常一样热辣辣地挂在天上,所以我没有带雨伞。不过,还是有一部分人有先见之明,尽管出门时是个艳阳天,他们仍把雨伞插在书包旁的雨伞袋里。放学时,果然大雨倾盆,带伞的同学就成了大家羡慕和追逐的对象,动作快的找到他们,两人共一把伞冲进雨幕。动作慢的也不用着急,过不了一会儿,各自的家长就会带着双分的雨具,来将他们一一接走。教室里渐渐空出来,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是在等送伞人,而是在等雨停。但雨越下越欢,似乎没完没了。不过没关系,我喜欢这样,空空的教室,雨将我与外界隔开,我觉得这样安全自在。     
  我现在唯一牵挂的是我卧室窗外的那只蜘蛛,它一定和我一样,对这场暴雨的到来毫无思想准备,而且,没有谁能给它以真正的帮助。不过,我相信没有什么能摧毁它,它现在一定躲在离蛛网不远的某个角落,象我一样享受着与世隔绝的感觉。暴雨一旦停止,它又会重新占据网中央,趴在阳光下一动不动,威严得象个君王。我从内心里羡慕它,并幻想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一只蜘蛛,我想我只有变成一只微不足道的蜘蛛,才能找到自己的尊严。     
  现在,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有理由成为这里的君王。为防止有人突然闯进来,我跑过去把前后门都插上,然后挑了教室正中央的一个位置坐下。我把自己想象成“南阳诸葛亮,稳坐中军帐”,这是关于蜘蛛谜语的一段话,事实上,我正是把自己当作一只蜘蛛,空荡荡的教室慢慢羽化成一张轻盈的网,我在网中央可以主宰一切飞虫的命运。捕住那些有漂亮翅膀的蝴蝶,我就会让它们跪下喊我一声“陛下”,然后再给它们自由。它们离去的背影真美,但我放不下君王的架子,只能在心里赞叹两句。有时候,有些长相奇丑的飞虫粘到网上,我就过去亲自松绑,然后教训它们说:“你们怎么也象那些漂亮的蝴蝶一样没有头脑?”它们没有领悟我的善意,浑身抖动着说:“你要吃掉我们,就快动口吧,为什么还要说些废话?”我吃惊地说:“我说过要吃掉你们吗?不,我到这里只是为了找回尊严,我的食物是米饭。”     
  话说到这里,我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的思维已经回到了现实。我仿佛听到嘭嘭两响,我从网上掉了下来,面前是冰冷的课桌。我很懊悔,不过并没有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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