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哎呀,动不动就把骂人话放在嘴上可不行哦。”
听到突然传来的说话声,珠晶抬起头。众杖身看到站在前院的人后一起叩头行礼。这个看起来温和稳重刚刚上了年纪的男人,正是连墙久负盛名的如升。
“我这个小女儿就是说话粗鲁。”
如生笑着搂过女儿。
“听说庠学附近出现了妖魔,担心着出来等候珠晶,结果当头就听到这么句遭报应的话。”
珠晶缩了缩头。如生笑着,安抚众杖身道:“看样子是你们出手处理妥当了吧,做得好。”
杖身们跪在冰冷的前院地上深深叩头回礼。
“珠晶,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去庠学了吗?不光你危险,连接送你的杖身也会有危险。”
“不用担心,庠学关门了。”
珠晶直接朝中门走去。因为等待杖身们使身体冷到了芯里,只走了从庠学到家里的这段路程,一点也没让身体暖和起来。
“——关门?”
“对,学头去世了。”
庠学——或者只称为庠——在每乡只有一所,庠学里成绩优秀者会被举荐到个郡的上相。本来马上就等到这一天了,但现在,“没有必要去上庠,上到序学就够了”,和这样说的父亲大吵一架也变得毫无疑义了。
如升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你说搏老师?”
“对。今天一早,老师家附近一带受到了妖魔的袭击。据说是马腹把老师给吃掉了。”
“——珠晶。”
如升追上珠晶,在她面前跪下来安慰道:“怎么会这么……”
“用不着露出那种表情。老师死去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没什么可吃惊的了。把庠学的学生和他们的亲人也算进去,死者的人数已经多道让人心烦了。”
“不可以这样说话。”
“可是事实不就是如此吗?”珠晶耸耸肩,“这也没有办法对吧?因为老师的窗门上可没有装铁栏杆嘛。”
珠晶说着,环视了一下前院。朝向前院的所有开口部分也全部装着有漂亮花纹的铁栏杆。墙上每天都会涂上新的石灰,门上钉着铁金兵,还有杖身们不分昼夜的在各处把守。
“听说相邻之里的男孩子的父亲死了。她父亲到远处卖桶,可到了傍晚也没回到里。因为没见回来,邻居们担心就去找。结果发现在十里远的卢家里越冬的人全死了,在那里发现了孩子父亲的头颅。”
“珠晶……”
“这还是没有办法的事对吧?那孩子家没有杖身,因为秋天蝗虫出来糟踏了麦子,所以不去卖桶赚点钱就会没有饭吃。据说那孩子的父亲把卖桶的的钱含在嘴里,因为怕被妖魔袭击时不小心会弄掉。”
如升安慰似的轻抚着小女儿的后背,珠晶躲开父亲的手,向主楼走去。
“不用安慰,我不要紧,已经完全习惯了,谁死了我也不会害怕。小时候奶奶去世时会感到害怕真是很傻。”
“珠晶,别说了。”
如升追上女儿,搂住她的肩膀,抱着她似的一起进了主楼,让她坐在前厅的椅子上。
“……现在是个处处不容易的艰难时代。”
“所有人都这么说。”
“你看到周围人的处境心情不好受我知道,但不可以这样自暴自弃哦。”
“我可没自暴自弃。”
“——珠晶。”
珠晶坐者抬头望向父亲。
“……父亲您不准备升山吗?”
如升微微睁大了眼睛。
“升山?”
“因为没有王,世道才变成这样艰难对吧?那么父亲您去做王不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
如升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苦笑着摇摇头。
“虽然我们相家承蒙上天恩惠得以富贵,但再怎样我也不过是一介商人而已,珠晶。”
……
3
“小姐,晚饭我端来了。”
从起居室传来惠花的声音。珠晶放下笔,把随意地写上字的纸张规整起来放进书棚,收拾好笔墨。这时房门打开,露出了惠花的脸。
“小姐,听说学头去世了?”
“嗯,对。”
“哎呀,您又在学习,庠学不是已经关门了吗?”
“是阿……”
惠花是家生,,比珠晶大一岁。所谓家生是指这个家里的下仆。他们不拿工钱,而是作为家族得到家公的眷养。实际上他们只能得到最低限度的衣食住的保障,而且地位地下。珠晶家里也有支付薪金的佣工,但身份明显不同。
惠花是家生的子女,被双亲带入相家,她自己也从小就作为下女开始工作。不论身份如何,因为从小在一起长大,彼此之间到也没什么隔阂。尤其惠花和珠晶年岁相仿,更是如此。
“好像最近总是听到这样的消息,真不吉利呢——您不可以这样消沉哦。”
“我可没有消沉。”
“可您不是发脾气说要在自己房间吃饭吗?”
“只是有点不想见父亲的脸而已。”
“是这样吗?”惠花一边带着怀疑说着,一边拉起珠晶,把她拉到了旁边的起居室。那里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晚饭。
“家公大人心情很好呢……因为原本就很反对小姐去庠学。”
珠晶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饭菜露出腻烦的表情。
“是阿……”
“不过也不用担心,您想读书的话在家里也可以是吧?家里也请了老师来。”
珠晶提不起吃饭的兴致,叹了一口气。
“客家里的老师们只会教人行议礼法和经商买卖的事情。不过反正没法得到进学上庠的推荐了,现在怎么说也没用了。”
庠学是升入上庠前进行学习的学府,上庠则是为了进入少学的学府。只要出了少学,绝大多数人都可以成为官吏——简单的说就是珠晶想成为官吏,而她做商人的父亲不能理解这一点。
“……真可气,明明就差一点点就是上士了。”
“没关系的嘛,家公大人当然也是,您的兄长姐姐们不也是忍耐着只上到序学吗?”
“我可不想忍耐,都说了那只是因为推荐我去庠学的学头没有了”
惠花无可奈何地看着珠晶。
“您又说这种话。这样不是很好吗?守着这样富贵的家,干吗非要去当什么官吏呢?”
珠晶把茶杯放在嘴边喝了一口,望向窗外。
“成了官吏以后就不会变老了。”
“您真是的,说这样小孩子气的话……”
“那样不是很好吗?不会死,一直活着,用不着像惠花妈妈那样变得又胖又一脸皱纹。”
“好难听,那是我的妈妈,不想听您那么说。”
惠花责怪完,看着珠晶的表情。
“您不吃吗?”
“……不想吃,心情不好。”
“您在说什么啊!”惠花拿起筷子塞到珠晶手里。
“说这种任性的话可是要遭报应的。最近吃的东西那么贵,像这种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的晚饭还能有这样的菜色,普通的家里也是绝对做不到的。”
珠晶看了一眼一大排摆在前面的饭菜,把筷子放到了桌子上。
“……真蠢。”
“小姐。”
“我们家很富有,而普通家里做不到这样,这个我很清楚。但我吃不吃到底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您要剩下来吗?这样好的饭菜,就是想吃也吃不到的人多着呢,甚至有人连今天的饭都吃不上啊!”
珠晶用一副“那又怎么样”的表情抬头看着惠话。
“这种事情我知道。如果听父亲的话只呆在家里不出门,的确没法知道别人家的事。但我去了学校见到别人后,当然会看到别人家做不到像我们家这样,这种事就算不想知道也会知道。”
“既然这样……
“所以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吃了这些饭菜,为了伙食犯愁的人家就会有同样的饭菜从天上掉下来?你觉得吃不上饭的人可怜的话,把这些直接拿给他们不就行了?”
听到珠晶这样的话,惠花感到一股血气冲上脸颊。
“……实话跟您说,这些可比我吃的饭菜好上许多倍。”
近一段时间厨房苦于维持,惠花等家生的饮食也被减少了一品。对正处于成长期的惠花来说,原本的伙食已不算多,近来更是会因为空腹在半夜醒来。
惠花眼中含着怒气盯着珠晶,珠晶满不在乎地看着惠花。
“这样的话,就给惠花了。我不想吃,正好呢。”
“小姐!”惠花尖声喊了出来。
珠晶用带着责备的眼神望着惠花。
“老师因为家里窗上没装铁栏杆受马腹袭击死了。那个孩子家用死去的父亲嘴里拿出的卖桶钱,隔了三天才好不容易吃了一顿像样的饭。而你住在安全的家里,姑且有饭吃用不着忍饥挨饿。你也是幸运的人,知道吗?”
“您怎么可以这么说……!”
“请你不要对这些事视而不见,反倒总跟我发这样的牢骚。我不想要——你把它们撤下去,这种东西。”
惠花这次又感觉血气从自己脸上一下子褪了下去。
“小姐,您……!”
没等惠花的怒鸣喊出来,珠晶端起汤盆,站起来的同时把汤水泼到了惠花身上。
“你烦不烦!我说了不要!”
惠花惊呆在原地,汤已经凉了许多,并不烫人,但被人这样对待的事实给了惠花巨大的冲击。
“您……竟然……”
不只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泪水涌了出来。惠花慌忙低下头,想用袖子抚掉汤水,但棉制缊袍和襦裙已经吸进了汤水,怎么拂也没有用了。
家生得不到薪金。伙食和住处可以得到最基本的保障,但衣着并不是如此。虽然家公每年给两次布匹,但襦裙的长度对正在成长的惠花来说很快就会不够。而且对于忙碌于底层工作的家生来讲,衣服破旧的很快。所以常常只能在衣服上用旧布角加强修补勉强穿着。这样也不够的话,只有等谁实在看不过眼是给件旧衣服,要不然只能从新年家公赏赐的压岁钱里挤出已奠定做。
“……好过分。”
惠花身上这件是好不容易用新年拿到的布匹刚刚做好的。
“——对不起。”珠晶拿出手巾擦拭这说道,“惠花,对不起,很烫吗?”
“啊,烫……到是不烫……”
“对不起,我冲动了……”
惠花擦着脸。心里明白自己不过是家升,不可能去责怪珠晶。惠花擦干眼睛,看到珠晶正跪在脚下带着歉意扬头望着自己。
“真的很抱歉,我刚才有些心情烦躁。”
“没……没什么的。”
“脱下来吧,说不定烫伤了。”
“不要紧的……已经不烫了。”
“不过这样子你没法回居院啊。外面很冷,会冻的。稍等一下,我给你拿更换的衣服来。”
珠晶跑进卧室,弄出一阵翻腾东西的声音后又返了回来。
“这是件旧的,不好意思,穿这间吧,给惠花了。”
珠晶拿出来的时间绢地的套装。惠花吃惊的望着珠晶。
“小姐,这……”
“不要紧的,都怪我弄遭了惠花的衣服,我会这样跟父亲母亲好好解释的……这是最大的一件,惠花穿也大概不会很短。还是这件你不喜欢?这样的话你来选喜欢的吧。”
“哪里的话!”
“对不起吧,我真是不应该,没想过做得这么过分的。所以请你原谅我好吗?”
惠花点点头。本来就不存在她原谅不原谅的余地,而且竟然还得到了这样高贵的衣服。
“小姐……真的可以吗?这样好的衣服……?”
的确这件是珠晶今年新年刚刚穿过的漂亮衣服。
“你肯原谅我的话,我一点都不在乎的。好了,趁没感冒赶快换上吧。”
“啊……是。”
惠花当场脱下穿着的衣服,在珠晶的帮忙下穿上了感觉温暖的绢地套装。
“像做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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