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扒子街》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走出扒子街- 第28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连胡爱弟都强烈地要求:“要是不够,也算上我!”
  朱奇被这一个个的行动、恳求感动了。他再看王子白,她那真挚纯洁的表情更深深地打动着他,一种年轻人热心热情和勇于献身的情感在他心里油然而生,这么单纯可怜的女孩,这么苦苦哀求自己的一家子,我不帮她谁帮她?救死扶伤是医生的职责,我怎么能眼看着病人的伤势严重不管呢?他想掏出纸巾替她拭去脸面上太多的泪水,纸巾抽出一半,忽然改变主意,慌忙将全包的纸巾压进她的手心,转身跑了。
  同一天早晨,牛全发也早早地起来。
第四章孽障路窄(6)
  十字街口围了好些人。
  环卫工人被打!凭着职业的敏感、责任,他找到公用电话,通知张歌带摄像机火速赶到。
  牛全发很是气愤,又有些兴奋。都是些什么人,竟然狠心到这种程度。环卫女工每天辛辛苦苦扫大街,有什么可以歧视的?
  他跟张歌一起回到台里,立即给环管站打电话。那边回答:领导不在,我是看大门的,等领导上班再说。
  牛全发放下电话,后悔刚才没把女工送到医院,只急着回台编发新闻。救助女工的事,当然让环管站自己办理为好。没想到时间尚早,书记、站长还没上班,那两个女工还躺在十字街口,救人要紧。他急忙跳起身,连呼张歌:“赶快叫车,把女工送医院。”
  张歌说:“他们环管站干什么,这也轮得上我们?”
  他想,还是自己去吧。走到楼梯口,张歌追着他说:“牛台长,如今好事不好做,弄不好还赖在你头上,说你打伤了她们。”
  “我打伤她们?我是那种人吗?”他生气地说,脚步不停,已下了好几级楼梯。一路小跑着去,远远望见,十字街口的人群已经散开,女工们也不见了踪影,肯定已送医院,社会上还是有好人,不都是一团漆黑。
  八点已过,他跟环管站领导取得联系,便和张歌一道,驱车环管站。
  站长顾连升是一位不到四十岁的年轻人,身材魁梧,穿一套西服,很有些气派,像一个大公司的销售经理。
  对于丁玉娥、胡爱弟的不幸,他反应最强烈的是没人干活和医药费的问题。他狠狠地骂道:“这些混蛋就晓得欺负扫大街的女人。我们人手本来就不够,这下更掰不开了。丁玉娥的爱人还紧催站里去人,只想要站里拿钱。站里比谁都穷,哪里拿得出钱!只有找到伤她们的车主,要不然自己倒霉。”
  牛全发不认识似的望着顾连升。张歌似乎早知就会是这个样子,仰头望着墙上挂的四个先进单位的锦旗、镜框发愣。
  顾连升似乎没有在意他们的表情,继续诉他的苦:“城市不清洁,垃圾没人拉走,都来找我们,一个个都蛮有理,都是一副质问的口气:怎么搞的,这里都成了苍蝇、蚊子世界了。可让他们交卫生费,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找不到人了。上面该拨的经费也不按时发下来,总要拖下两三个月,甚至半年。环管站是个坏管站,迟早总会没人干,最后关门走人。”
  牛全发请他介绍这两个女工平时的工作情况。他说:“这些女工个个都老实肯干,没有哪个偷懒耍滑的。站里都把任务包给了她们,地段保持清洁,每月二百八十块钱工资照发,检查发现死角,或者有人反映那里堆着垃圾几天不清理,站里扣分……”他看见张歌把摄像机对准他,正调镜头,急忙站起:“慢。是不是我也会在电视里出现?”
  “完全可能。”牛全发说,“我们想把方方面面的情况汇集起来,反映环卫工人的劳动、生活情况,通过这组报道,能引起社会对环卫工人的敬重,正确导向舆论,不允许歧视、欺负她们。”
  “对对对。”顾连升完全变了一副样子,热情笑起来。他走进里间屋子,换了一件雪白的衬衫,系上一条黄绿色的大花领带,对着镜子,重新梳理了头发。再出来时,容光焕发,充满活力,挺身直坐,一本正经,“行吗?”
  “放松一点,”张歌开导,“就跟你刚才那样,不要拘束。”
  但顾连升始终没法“跟刚才那样”。他脸对牛全发,眼睛却总是情不自禁地盯着镜头,弄得张歌没法调好角度。牛全发说:“张歌,你站在我背后,把摄像机抬高一些。”张歌照着做了。
  牛全发又问:“行吗?”
  张歌说:“顾站长行,你没有了。”
  牛全发说:“那就行。我不要。”
  顾连升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俨然在作大报告,仿佛面对的不是电视台的台长、记者、摄像机,而是几千人的群众大场面。
  “我们博川环管站共有职工三十四人,不包括临时工十七人。我们在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努力学习贯彻党的十五大会议精神,学习贯彻江总书记的重要报告,全站干部职工同心同德,紧密地团结在以江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周围,尽职尽责,奋斗在环卫战线上,学习发扬江总书记倡导的抗洪精神,冬不怕三九严寒,夏不畏炎天酷暑。我们是城市的化妆师、美容师。我们一定要把博川城打扮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让它跟上改革开放的步伐,建设现代化的新博川……”
  牛全发忍不住地提示:“你谈谈丁玉娥、胡爱弟,对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一些意见。”
  “好。”顾连升爽快地应着,眼睛转了两圈,说,“丁玉娥、胡爱弟两位同志,都是我们站的老工人,工作一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不怕苦,不怕脏,不怕累。她们负责清扫的地段,任何时候检查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牛全发又纠正他:“别说一尘不染。”
  “对,一尘不染太夸张了。这是大马路,又不是高级宾馆,总统套房。”他问牛全发,“改个什么词比较好?”
  “改个……”牛全发一时竟想不出恰当的词。
  张歌说:“你就说什么时候都干干净净,没有瓜皮纸屑,没有猪粪狗屎。”
第四章孽障路窄(7)
  “这好吗?”顾连升觉得这话太直太白,有些不好听,把不住地又问牛全发。
  牛全发还没张嘴,张歌又说:“我看好。博川的狗还少吗?解放路、中山路两条主要街道好一些,其他地方,特别是大圩口、老河堰那一带,一不小心就踩到猪屎狗屎。博川要真的扫得见不到猪狗屎,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顾站长,你自己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顾连升生硬地点一下头。张歌说的自然是事实。也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风,说狗肉十全大补。博川人很讲养生之道,几年之间,发展到特别爱吃狗肉。十月一过,街上的狗肉馆、摊随处可见,集市上的新鲜狗肉也天天有卖,要腿有腿,要鞭有鞭,全得很,满足需要。
  “情况属实。只是这么说有些不顺耳。”牛全发边说边想,“没有瓜皮纸屑,没有……草根树叶,对,没有草根树叶。”他为自己终于想出一个跟上句相对称,听起来又顺当的词感到满意。张歌不以为然,觉得这话纯属多余,等于没说。但牛全发已拍板,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录像继续进行。
  顾连升整整衣服,拉拉领带说道:“我们环管站工人都是党的好儿女,人民的好公务员……”他急忙摆手:“错了,说错了。公务员都是当官的,我都轮不上,不够格,别说她们。”
  牛全发说:“公务员这话不要。”
  “行。”顾连升想了想,说,“我们环卫工人都是党的好儿女。这么好的人,听党的话的人,还被人打伤。你为什么打她们?她们碍你什么事?要是在你家里,你妈你姐你媳妇在扫地,撞你碰你了,你也大打出手,把她们打成重伤?”
  张歌停下录像:“顾站长,不能这样像背书似的,要带点感情。”
  “感情?”
  “对。”张歌启发他,“你应该关心爱护她们,像爱护自己的亲姐妹。你这么设想,丁玉娥,胡爱弟是你的亲姐妹,她们被人打了,你痛心不痛心,生气不生气?”
  “痛心,生气。”他像小学生回答老师的提问似的。
  “好,你就带着这种感情讲。”
  顾连升想了想,笑道:“还这么复杂。难怪人说电视是综合艺术,我这不成了演员了!”
  牛全发一本正经地纠正他:“这不是演戏,也不要你当演员,是要你带点真情实感说话,别弄得死死板板,像背流水账一样。你不带点感情,观众看了会说你这个站长对自己站里的工人怎么没一点爱护的样子,工人都伤得不行了,他还像说书似的不焦急、不生气、跟说旁人的什么事似的。”
  这点小小的要求,给顾连升为了大难。他两眼一个劲地翻动,心里在使劲酝酿,可那感情就是上不来。好不容易酝酿出一点点感情,词又没了,不知该说什么。等他把词组织好,要说的话想好,感情又早溜走了。
  牛全发是教师出身,很有耐心,不断地开导启发他。张歌见耽误的时间太久,有些烦躁,焦急地说:“顾站长,你这么比方,就说丁玉娥是你老婆……”
  “不不不,”顾连升连忙摇手,“我怎么会有这样的老婆,再说……”
  “这是比方。我知道你老婆在劳动局当出纳。就假设你老婆被人打了。”
  “打她?谁敢打她?”顾连升立刻瞪大眼睛,说话的语调也变狠了。
  张歌响亮地拍了一掌:“好,就要你刚才这种劲头,你就用这种口气讲。懂吗?”
  “懂,我早懂了。只是说到那事,总觉得对不上劲。”
  “你别对不上劲。你确实要在感情上认定她们是你的亲人。要不然拍出来不好看。我们倒没什么,主要是损害了你的形象,对你不好。”
  顾连升决不肯损坏自己的形象。这录像晚上在电视台播放出来,普通老百姓瞅瞅,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无所谓。问题是让县领导瞅见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影响他日后的迁升、发展前途。张歌说的也有道理,你不拿她们当至亲的亲人,那感情无论如何出不来。看来只有这么比方一次,假设一次。
  他猛地一掌拍着桌子,气愤地说道:“现在社会治安确实存在问题,大白天、光天化日之下还敢胡作非为。我们请求公安交警部门大力帮助查找肇事者,绝不能让他逍遥法外,逃避责任!”
  环管站的采访总算结束。
  牛全发让张歌先回去赶紧把录像编排整理,他去交警队。
  进了警队的院子,办公室的门都敞开着,却见不到人。他这屋看看,那屋瞅瞅,心里嘀咕:人呢,难道都外出值勤了?不会不会,博川的老规矩,上面没人来,交警不会全部上街值勤的,顶多上下班派一两个岗哨在解放路口指挥一个多小时。难道他们去哪儿义务劳动?牛全发刚这么想,立刻觉得自己痴傻,都什么年月,还搞义务劳动,那是五六十年代的时髦,现在的时髦是价值、效益!难道放了麦收假,各自回家割麦去了?那些家在县城的人,难道也放了假?他正自猜度,猛一回头,嚯!原来人都在院前的南屋,两张桌上,分成两摊,一摊围着七八个人在打扑克,另一些人围在旁边看。一摊是两个人在走军棋,旁观的人只有一个小伙子。
  牛全发进去,只有这小伙子斜瞅他一眼,其余的人都沉浸在各自的兴趣中。屋子里烟雾缭绕,一股汗臭和脚臭味。他耸耸鼻子、皱了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