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扒子街13号找她的父母,说出刚才的事,叫她父母来辨认?那可是最糟糕,最叫她担心、害怕的!
她想到这里,觉得这个办公室是一分钟也不能呆了,恨不得有个地洞藏起来。她考虑当务之急是立刻找到付小昂,稳住他别去找她父母,别跟她熟悉的人提到她的事。只要找到他,一切就好办了。他不会记恨她打了他,当众羞辱了他。他能原谅她的一切过分的行为,哪怕拿刀子砍他两刀,他也会谅解她、宽容她。
想到这,她真的心疼如绞,泪如雨下。这是真哭,为自己,也为付小昂。然而她只能放任感情哭一会儿,不允许那情感的柔丝把理智的算计套住捆死。她必须要进行她的工作,完成她的事业。可怎么才能找到他?
“这个瘪三怎么到了办公室?”
“他做了广告,还不想交钱。”鱼四旺说,“可会说歪理,可会挑刺了。”
席晓星顿时明白找到他的办法了,从周志安那里要过表册,装做无意地翻着,悄悄记下他的地址。稍待一会儿,她忽然嚷头疼。尤立明、鱼四旺急忙要叫车送她上医院。她悲戚地说:“尤总,老鱼,看病我自己会去,不耽误你们的工作。现在收款紧张,你们一定得抓紧。大家多辛苦一下,我不会忘了你们的努力,一定会给你们报偿的。”
她把尤立明叫到一边,充满感伤地说:“尤总,我们认识以来,你给我的印象一直很好。今天不是你在我身边,我真不知怎么办好。也许我们前世有缘,让我们这次有机会合作。我是个女子,怎么不希望有个知心体意的男人陪在身边,谈谈心,帮助解决一些问题。只是工程紧张,收款困难,弄得我什么都顾不过来。今天原想好好研究一下收款工作,没想到出了个小瘪三弄得我好难受,没办法呆下来了。我只有请你出面主持,你就帮帮我,一切都由你安排,我不会忘了你的好。我会感激你的。”她眼里流下一行泪珠。尤立明也在这泪光中感化,答应了她的一切请求。
出租车沿着庆河西岸开去。
这里她曾经熟悉,哥哥李湖就是在前面的河滩上约了李家的两个兄弟打的付小昂。三个小伙子轮番打他,要他保证不再找李海,不再跟李海好。可他就是不答应,还坚持说他和李海好是天经地义,是两心相爱,以致遭到更惨重的毒打……
岁月像庆河的滔滔流水,淘尽了多少浮屑、泥沙,而这段难忘的记忆,却深深铭刻在她的心里,宛如昨天发生的事情。
她瞅着白滔滔的庆河水,心里涌动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封闭已久的情感又悄悄地在心间复苏,如同深藏在窖里的蜜罐,偶然揭开一角,泛出一股香甜。
前面的景物已不是她昔日的印象,偌大的一个园子令她迷惘。这里是草都长不好的荒滩,怎么会有这茂盛的藤类植物营造出这么气派的门楼?怎么会有这修剪有序的灌木围成的绿色围栅?众多的树木,郁郁葱葱,宛如一座植物园。她怀疑是不是走错了路。
第九章李海席晓星(10)
司机将车停在路旁,她下车瞅了瞅,没错呀,庆河依旧,庆河对岸的那所职业学校也在呀,付小昂还陪她到那学校去过,她想学药剂。也是因为收费太高,又不包分配,她才没有去上。
难道这就是付小昂开发的园子?她没心思多考虑,便叫司机将车开进那牵牛花缠绕的高大门楼,沿着灌木围栅,一直开到草房前面。于丽珠听见汽车响,探身出来瞅,只见车门开处,走下一位端庄时髦的女郎。她一时眼花缭乱,惊得圆瞪双眼,大张着嘴,说不出话。
席晓星猛然瞅见这位满头青丝、脸颊丰腴、体形富态的妇人也愣住了,这跟她记忆中的于阿姨判若两人,那一个是病病歪歪、愁眉苦脸,这一位是神清气爽、利落干炼。
“你是阿姨?”
“李海?”
一老一少的两位女人相互握着手,相互对瞅了一眼,然后紧抱在一起,然后泪流满面,又说又哭。
“我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我做梦都想着你啊!”
“我也是。我还老惦着你的身子。”
“现在好了,没病了。你男人来没来……”
席晓星不回答男人的事,却问:“小昂呢?”
“他刚回不久,进屋就倒在床上,可能是为广告交钱的事……”她拉着她的手一同进屋,同时望西屋叫道:“小昂,你瞅哪个来了。”
付小昂早已不在床上躺着,也是听了汽车响,听见她们说话走了出来,现在正站在她们身后。他那黑白明朗的两眼瞅一下席晓星,这不就是那个当着几个人的面打他,不认他的李海吗!他脸肌颤颤,嘴角动动,不知是想笑还是想说话,什么也没表示明白,掉转身,回他房间去了。
两个女人对瞅一眼。于丽珠理解地指指房门,叫她进去。
席晓星走进他的房间。
他面对着墙壁,仍没转过身来。
她站在他背后:他的肩膀更宽阔,脊背更厚实有力,腰肢更挺拔英俊。这一切都曾经是她的啊!可现在……她的心颤抖了。她不敢想象以往的岁月,要还能拥有他,不是对他的亵渎?
她情不自禁地抚摸他的脊背,情不自禁地搂住他的腰,面颊紧贴在他的背上。她感受到他身上的热量和那特有的气味,听到了他那搏动的心跳声。她情不自禁地喃喃细语:“小昂,小昂,我好难啊……”
两行热泪奔出她美丽的眼眶,滴在他的脊背。
付小昂慢慢转过身来,捧起了她的脸。他那黑白清朗的眼睛在这张脸上游动、探寻,仿佛要寻找出什么秘密。
“是你吗,李海?”
她没有回答,却把头埋进他的胸脯,用嘴唇夹住他那丰隆的胸肌。这胸肌曾经多么令她向往依恋。她紧靠在这里,觉得世界都稳固安定,人间都太平祥和,任凭狂风骤雨、山呼海啸,她都有依托之处,有保护她、让她安全的地方。在这里,她随意笑,随意哭,随意做她愿做的一切事情。她不用矫饰,不用做作,不用装假卖阔,不用强咽自己的母语,憋着嗓子拿腔拿调地学说上海话!她就是她,是她本来的她,自然的她,没有蒙上假面具,罩上富有金袍的她,是名叫李海的她,而不是装扮成席晓星的她。
她抚摸他的脸:“我打痛你了吗?你不生我的气?”
他摇摇头:“脸痛不要紧,只是我的心也痛。”
“是吗?你恨我?”
“我能恨你吗!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她沉默着低下头,坐到他的床上,伸手把他也拉过去,让他挨着身边坐下,眼睛长久地望着他。
“我不是李海……”
话刚到此,他呼地站起:“既然你不是李海,还来这干什么,我也没有必要跟你坐在一起。”
可她又拉他坐下。
“你别急,听我跟你说。你原来的那个李海,你就当她跟牛贩子仍然在那个石头山沟,永远也不再回来。现在坐在你身边的是上海东方集团公司董事长席天麟的阔千金席晓星。”她瞅着他的眼睛,一下变了腔调:“阿拉是上海人,上海生,上海长,上海上大学,电视台记者,去年下海,现在是晨光广告装饰公司董事长、总经理,腰缠万贯的女企业家。这次到博川来是为了完成爷爷的心愿,给家乡作贡献,爷爷祖籍博川,要把博川打扮得漂漂亮亮。”
“这不是在行骗吗?你怎么要这样干?”付小昂瞪大眼睛,紧盯着她的脸问。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干?”她用上海腔调的普通话反问她。
付小昂难过地咬咬嘴唇:“我求你别这么别腔别调,讲我们的话。”
“好。”她一下变成地道的博川口音,“小昂,你没有走出博川,不晓得外面的情况。我以前也跟你一样,老实,傻,什么都不懂,光上别人的当,受别人的骗……”她问付小昂,“你还记得这两句歌词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们原来只晓得唱,并不体会这话的意思。经过这几年,我可彻底领会这话的含意了。所谓精彩,就是表面繁荣,表面看起来富丽堂皇,灯红酒绿,你也富有,我也富有,大家都富有。所谓无奈,就是你骗我,我骗你,心照不宣。这是一个巨大的行骗、受骗的市场。你越会吹,越会瞎说,越有人信。受了骗,还没法说,不知怎么说,只有无奈,再无奈……”
第九章李海席晓星(11)
“行了!”付小昂听不下去,心里在隐隐作痛,不知是因为李海的变化痛心,还是听了她刚才说的这些让他厌恶伤痛,“我不要听这些。辛苦钱,万万年。我相信勤劳、诚实。你说的只是少数人。”
“少数人?”她嗔他一眼,“你没出去见过世面,不懂。你只要稍稍留心观察就会发现。我问你:当官的骗不骗人?股长骗科长,科长骗处长,一级一级往上骗。表面上都讲得好听,学习贯彻这个精神、哪个文件,为人民服务喊了几十年,他们为哪个服务了?为你还是为我?你没有钱,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嫁给别人,我没有钱,只好给人家做牛做马,受人家的糟蹋。哪个管过你我?他们卖官鬻爵,贪污腐化,利用手中的权力,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表面上说的一套,实际做的是另一套,这不是骗是什么?老板不骗人?用正当的手段他能承包到工程?他首先要用金钱、物资、美女把发包单位的实权人物,也就是那些当官的养肥、塞饱、玩够,所谓感情投资,然后才能拿到工程,这样就可以偷工减料,可以追加预算,可以大把大把地挣钱。做生意的不骗人?那些矿泉水不是自来水?那些补肾壮骨丸能让肾功能衰竭的病人强壮?猪肉里面注水,鸡鸭肚里塞沙子,土豆当天麻,连唱歌的都只在台上做做样子,让你听到的是录音!这不是骗是什么?”
付小昂心里好难过,真想抓着她的身子给她一阵猛摇,摇落她脑袋里的这些污浊,摇去他的莫名的烦恼、失落和苦痛。
四年的光景,他日夜悬挂着的、思念着的、企盼等待重新回来的竟是一个跟他的想法、思维完全格格不同的人!
她怎么会变得这样?牛贩子哪儿去了?她怎么又去了上海?还学了一口的上海话?在上海又跟的是谁?谁把她带到上海……
一时他脑子里涌出了许许多多的问题,他只想一口气问完这些问题,弄明白这些问题。然而他听了她说的话又有些可怕,她不但自己行骗,恬不知耻,还振振有词,仿佛只要能挣到钱,她什么都可以干,什么都敢干。他不想她这样,不愿她变得这样。他握住她的双手,动情地说,“李海,你曾经是个多么纯洁可爱的姑娘,你别干这些骗人的事好吗?”
“我这不是骗人。”她抽出手,有点发急,“我这只是方法、手段,采取一些特殊的措施。”
付小昂心里叫苦:天呀,方法、手段,特殊的措施!他忽然问:“这么说,博川的头头脑脑你也用钱把他们塞满、养肥了?”
“尤卫红是个例外。”她说,“算是共产党内还有这么一位干净的人物。他不要钱,不要别墅,不好色,可他爱名誉,要升官。这就够了。人总是有弱点的。有人可把这一切都摸透了。”
付小昂焦急起来:“你们要用什么圈套害尤县长?”
“小昂,这你急什么?尤卫红跟你无亲无故,关你什么事!他当他的县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