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沙- 第15节

　　　　沙暮。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难道你真的愿意我回去吗？”

　　　　我当然不愿意。但是，我也同样不愿意看着他的海蓝色的眼睛渐渐失去生命。
第五部分　寂寞的死亡　第15节：会飞的温柔
　　　　沙暮握着我的手，一再地说他会坚持下去，他会等到圣诞夜和我同台演出，然而，他还是食言了。他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整日整夜地昏迷，躺在床上，滴水未进。

　　　　圣诞节前一个星期，艺频还来探望过沙暮，见他昏迷不醒，忧心忡忡地说，不知圣诞夜的联欢晚会会不会又泡汤，又说怎么就应了她怪我们轮流出洋相的话了。她哪里知道沙暮会有比“英籍华裔”更特殊的身份，哪里知道沙暮为何会一病不起。而司司南奇，自从那次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不知不觉，窗外的圣诞树和天使已经举目皆是了。节日的气息充斥着城市的大街小巷，却无法感染到一个足不出户的被悲伤重重包围着的人Ｎ壹负蹩梢蕴到远处的马路上人群涌动，想象学校对面的商场已垂下“岁末大甩卖”的横幅标语，还有那彩色的双层汽球无比荣耀地经过我升至马利亚所在的高度，但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去，不能在太阳下面站太久，不能听见圣诞的歌声，那会让我从眼底到心口都是潮湿的。

　　　　夜晚来临的时候，沙暮突然醒了过来。他用憔悴的眼神看着我，有气无力地说：“文乐，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吗？”

　　　　我一边抽泣一边问：“什么？”

　　　　“你答应过我，即使有一天，我像宇宙翔一样离你而去，你也会坚强的，对吗？”

　　　　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他到底怎么了？倘若不是知道自己已经奄奄一息，他何出此言呢？

　　　　“不——沙暮，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你也答应过我要坚持下去的，你也答应过我要陪我演戏的，你忘了吗？你全忘了吗？你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呢，沙暮，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为我拭泪，道：“文乐，你听话好吗？我恐怕没有力气去实现我的承诺了，原谅我……”

　　　　“不！不会的！”我用力托起他的身体，“我送你去医务室，我送你去戈壁国，我一定会救你的，……”

　　　　“文乐，”他发出微弱的呻吟，“不要移动我，不要移动我……”

　　　　我坐在床上，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我感到死亡无时无刻不在向他逼近。我是那样的无助和绝望。

　　　　“文乐，听我说，听我说，”他的嘴唇不停地颤动，声音变得急促起来，“过了今天，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准你再哭了，不管是为了宇宙翔、为了可可、还是为了我，都不准你再哭了，你懂吗？……”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你要坚强地站起来，坚强地面对一切，因为你有你的人生，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那是你自己的人生……”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一颗冰冷的泪从他的眼角滚落下来。

　　　　“沙暮，你怎么了？沙暮，你醒醒啊，醒醒啊，沙暮，你说话呀，沙暮……”

　　　　他的脸惨白如纸，我听不见他的呼吸，感觉他的身体在慢慢变冷。

　　　　不，沙暮不会死的，沙暮不会死的！他明明还躺在我的怀里。生命是什么脆弱的东西，死神怎么能这样轻易就把它取走呢？我紧紧地抱住沙暮，忽然发现，他脖子上的琥珀色的宝石项链已经变成了灰色。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否意味着他真的死了呢？不！不会的，不会的！请给我坚不可摧的力量，让我留住他，让我把他从死亡的边缘上拉回来，让我将他从死神的手里夺回来。只要这样，我便愿以牺牲我们能够在一起的长长久久的岁月为代价，只要他安然无事，我便愿以我的生命交换他的生命。所以，请让他活过来吧，让他醒来，让他拥有心跳和呼吸，让他温暖，让他睁开眼，让他握住我的手，让他开口说话，让他微笑，让他有力量，让他站立起来，也让他从此离去吧。是的，让他从此离去，离开我的身边，让他回到那个真正属于他的遥远的国度，永远不必再回来。

　　　　窗外已布开满天的星斗，和往常一样，极亮极亮的，闪闪烁烁。我不敢抬头仰望，因为我害怕在那八十八个星座里，永远也找不到我心里呼唤的名字了。

　　　　这时，忽闻“砰”地一声，司司南奇破门而入。

　　　　“太好了，殿下……”他满面笑容地跑进来，看到我便立刻住了嘴，摆出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态度。

　　　　我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好？好什么？难道他还不知道沙暮已经死了吗？他所尊敬的戈壁国的王子殿下已经死了，已经永远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如弃下他的皇室家族一样地弃下我，叫我沮丧、叫我懊悔、叫我无路可退。

　　　　司司南奇很不客气地对我道：“你让开。”说完，走到窗前，放下窗帘。

　　　　他有资格命令我吗？这位所谓的上校先生，在他的王子弥留之际，不安安份份地守在他身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到哪里逍遥去了？而我终究还是慢慢放下了沙暮，因为我伤心得没有余力反抗。放下他的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他将再也不属于我，不属于我存在的这个世界。

　　　　又有一颗流星坠落。宇宙翔死了，可可死了，现在沙暮也死了，天堂会不会太拥挤了呢？我闭上眼，黯然泪下。

　　　　就在这时，我感到周围一下子亮了起来。我睁开眼，居然看到司司南奇双手捧着一袋沙子。那是一种非常细小的淡绿色的透明碎石，每一粒中都有隐隐约约的图案，似乎藏匿着某种奥秘，在漆黑的夜里放射着奇异的光芒。

　　　　那是什么？只见司司南奇走到沙暮床边，低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那袋沙子放在沙暮手里，然后退后两步，双手交叉搭在肩上，俯腰鞠躬。

　　　　过了一会儿，沙子渐渐暗下来，沙暮渐渐有了气息。再过了一会儿，沙子熄灭了，沙暮竟然慢慢睁开眼睛。

　　　　天，这是奇迹么？我为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

　　　　“王子殿下，感谢您康复了。”司司南奇又深深鞠了一躬。

　　　　那是什么灵丹妙药，居然能让人起死回生？我震惊地望着沙暮，他从床上坐起来，定了定神，接着下了床，活生生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每一个动作都是我所熟悉的。

　　　　难道，难道那就是宇宙翔所说的能拯救生命、护住祥和的琉璃沙吗？那种神奇的沙子。

　　　　“文乐，”他的两腮浮起笑容，海蓝色的眼睛那么炯炯有神，“我可以实现我的承诺，和你一起演戏了，那你呢？”

　　　　我一个字也讲不出。我感到眼前正是我从未经历过的大喜大悲。我扑到他的怀里，失声大哭。他脖颈上的宝石项链又闪烁着明亮的琥珀色。他紧紧拥抱了我。

　　　　“可是殿下，圣诞夜一过您必须回去，”司司南奇在一旁道，“因为琉璃沙只能维持您三天的体温。”

　　　　我一怔，三天？琉璃沙只能维持沙暮三天的体温吗？仅仅三天。我轻轻地推开沙暮，三天之后，他还是一样要离我而去吗？我以为有了琉璃沙，他就能永远卸去他的真实身份。这难道就是冥冥中的定数，让离别来得这样匆忙，让相逢相知都如此缘浅，非要用生离死别来考验我，非要让我陷入跋前踬后的两难境地？不，我忍住泪，这已经没有关系了。只要沙暮能得以重生，我便可牺牲和他在一起的长长久久的岁月，这是我在心里应允过的。只要沙暮能活过来，只要沙暮安然无恙，即使我们的告别并不在终点，我便也没有遗憾了。

　　　　“沙暮，你能陪我去安曼乐园吗？”我轻轻地问。

　　　　一月漫天雪却让真心洁白，五月因为你花儿开得自在，十月底的落叶虽然小小悲哀，十二月的温馨点燃温暖的爱。季节温柔替代，我给的幸福永远不会更改。

　　　　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只在一个清清的夜里，是谁吟唱着那种纯粹为了爱情的爱情？

　　　　已过零点，比肩继踵，人声如潮，安曼乐园成了凡间的天堂。

　　　　我走在沙暮身边，望着他那英俊的侧脸，忽然想起了和他初遇时的情景。那天也是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我穿梭在热闹的人群里，被寂寞和忧伤无情地吞噬着。沙暮，在座无虚席的露天电影院里给我让位，陪我坐旋转木马、乘快艇、吃冰激淋，直到黎明才离去。只是我没想到，那梦幻般的相遇竟会是另一场离别的开始。是否相遇总是那么不真实而离别又偏偏深入骨髓，是否童话总经不起往下猜测就如美丽的容颜经不起长久的凝视？

　　　　我们来到摩天轮下。高高的摩天轮一如既往地耸立着，每一个观光厢都是它的一片羽翼，是站在几千米之外的学校的操场上唯一眺望得到的景物。

　　　　“沙暮，”我指着摩天轮，“如果我掉下去，你真的会带着我飞吗？”

　　　　其实直到说那句话的时候，我仍然有严重的难以克服的恐高症。但是我会坚强的。我一定会坚强的。我一定会越来越坚强。因为过了今天，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哭了。我要坚强地站起来，坚强地面对一切。我有我的人生，那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我自己的人生。

　　　　沙暮惊异地看着我，露出一丝微笑。

　　　　双脚离地的那一刻，我不禁全身颤抖起来。我感觉自己正被慢慢地托至半空，窗外有很响亮的风的声音。我不敢睁眼。我怕高。我担心风再稍稍猛一点，就会吹断那根悬着我的绳索。我几乎已经看见自己随着这观光厢一起摔到地上，摔得粉身碎骨的模样。我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激烈。我沉浸在一种莫大的恐惧中不见天日。

　　　　这时，沙暮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温暖。我突然感到欣慰。不仅是因为他握住了我的手，更因为我深深体验过争取他手掌里的温度的来之不易。

　　　　在这种温度的鼓舞下，我竟然忘却了恐惧，慢慢地停止了颤抖，慢慢地睁开眼，向窗外望去。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我是多么惊喜。我看到一片灯海，缤纷的霓虹在忽明忽暗地闪烁，广告牌上一幕幕背景自下至上自动变化，还有车辆前的探照灯像夜航一样地游移，天空里繁星斗月相互映衬。景象随着摩天轮的转动千变万化，原来我置身在这样一片丰富的美仑美奂的世界里啊。

　　　　“沙暮，我们飞起来了，你感觉到了吗？”我陶醉地说。

　　　　沙暮没有回答。

　　　　我回过头去。

　　　　他深深地注视着我。

　　　　我终于找到了比灯海更漂亮的海蓝色的眼眸。

　　　　他靠近我。

　　　　我有些木然。

　　　　他轻轻托起我的脸蛋。

　　　　我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吸引着。

　　　　他吻了我。

　　　　第十五章平安夜

　　　　舞台上是一个月色凄迷的夜晚。我坐在狭小的道具车厢里，耀眼的聚光灯打在我脸上，还有校电视台派来采访的记者和摄像机镜头，在离台不远处，占取最佳角度。

　　　　“请在下个街角停车。”我对身边的乔说。

　　　　这是安妮公主的身份被揭穿后，她不得不离开乔回到大使馆的那一幕。

　　　　“好的，是这儿么？”乔假装踩了刹车。

　　　　这是我和沙暮的最后一幕戏。不仅仅是这出名叫《罗马假日》的戏的最后一幕，也或许是我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