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明天见,到了青岛会马上打电话给你们的。拜!
唉,唉,等一下……
不等我说完,那边就挂了。
岛又探出头来,一脸无法琢磨的笑容。诡异,或者……至今无法描述。
这家店没太多的人住,我们旁边有两间还空着。别期待她在这里会有亲戚,即使她有亲戚在这里,她也会把整个亲戚家搬到你的隔壁的。哈哈。
我真的无言以对了。
我还没有和寒虫好好说话呢,你们这些大骗子!我装作忿忿不平。
风把高高的蓝格子布帘高高地吹了起来,让我想起了一句话:风在阳光最低落的地方盛开。
岛和我一起倒在沙发里。他说:我们去看海吧
8
少年的时候,我们曾经预想过那么多的幸福。日益长大,日益桀骜不驯,骨子里藏着瓷器和古诗,没有任何表达和暗示。
这个半岛城市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城市之一。
我之所以加上一个〃之一〃的尾巴,是因为它不大可能成为我的惟一。一直觉得心里面也爱着上海,虽然在上海这座城市里,我看到了无尽的奢华和堕落,看到了糜烂的灯光和粘稠的液体像各式各样的跑车一样从我们身边疾驰而过。
就在那架巨大的铁鸟,渐渐靠近地面,像倾泻的水流一样展开对跑道的俯冲或者拥抱的时候,我确信我和这座城市开始了一场伟大的恋爱。
那时,我从朦胧的睡眠中醒过来。安静的时刻,正是黄昏。
透过机窗,城市就在下方掠过。
一边是大地的苍茫,一边是深蓝的海水。密密麻麻的建筑就像海岸边的红杉树林,沿着岸边的地势,顺着水流的方向,蜿蜒而去,燃烧,蔓延,最后在视野的尽头陷落成一片灰暗。
而大海不再如高空看到的那样宏大和缥缈,可以看到船在上面斜斜地航行,它不说话,倾向于孤独,没有方向,也没有归宿。
一不小心,飞机就会一头扎进风景里了。岛说。
在机场去市区的航空巴士上,贴紧窗,我不断地向外面眺望,像一个迷惘的孩子,面对一片类似迷惘的天空。
玫瑰红的天色映红了我们的脸。
岛掏出SONY2000,放进去一张蔡琴。那是他经常听的音乐,那个年老但色不衰的女人像一个黑社会老大一样霸占着他心目中除了他爸妈之外的最重要的那个位置。我甚至怀疑他的童年严重缺少奶水,需要在成年以后继续给予不断地哺乳。
带糖了吗。岛摘掉耳塞。
你又不是小孩了。
我说的是那种维C乳片。
岛要吃的维C乳片让我想起寒虫。
和寒虫第一次在KILO见面的时候,她就各送了我们一盒。那是小小的一个罐子,透明,里面散落着黄色包装的糖粒。我印象如此深刻,连外面套着邮政绿的〃屈臣氏〃的袋子也没有忘记。第一次有人送我礼物,我受宠若惊,像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在怀里。
两个男人和一个有点忧郁的女人的酒杯慢慢满了起来,话不多,一两个闪动的眼神,丰足的微笑,在精神世界里我们已经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没有什么是深不可测的,〃热爱〃两字最值得珍惜。
酒吧外面灯笼上一个火红色的〃和〃字,来来回回盖过樟树稀疏的阴影。人感觉到了足够的温暖。
后来,岛和我都喜欢上了那种乳片。
没有。我说。
岛有点失望。我以为你会带的,他说。
岛闭上眼睛,开始独自去享受他的音乐里挂着的鸟笼和渐渐飘散的白色烟雾。
视野尽头,可以看见一条粗勒的线条,是大海。看不见波涛和船帆,空港巴士忽然停下来,我们得以以绝对静止的姿态休息。岛挺挺腰。清醒的空气,带着一种宗教的意味,迅速填充胸腔的每一个秘室。
巴士。开门,关门,交换时间,交换疼痛和拥抱。
时间低旋。
远处,夕阳坠海。如此从容。
我在想,爱之至深,也许就是这般就义似的勇气。
9
没有什么是我的,没有什么不是我的。
我们的衣服上沾满了沙粒,水,和泥土,灵魂也是。
岛的同学面对有人对岛的好奇,曾经这样告诉别人:他就像个美丽而听话的服务生。躺在相辉堂前的草地上,我把这句话复述给岛听。
他说,无所谓,样子乖一点,心中少一点缠绕也好。至少可以活得年轻、活得轻松点。我可不想马上变成老头。
没有半点辩解,没有半点波澜,嘴角微微上翘,马上又回复往常的平和。
岛从小就生活在湖边。南方的湖,随处可见,冰洁清澈,沿岸是或高或低的芦苇丛,经常会有白色或者灰色大鸟的翅膀轻轻掠过水面。后来,城市蔓延到了湖边,岸边不再宁静如昔,但是水竟依然清澈,可以看见不同的鱼躲着人影,哗哗哗地搅起水花。这样的情景在工业化的时代难得一见,真是奇迹。
岛说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做一个关于水和鱼的梦,无由而来,挥之不去:一池清澈的水,不深,很多大鱼,安静地潜水,不发半点声响。水流牵动柔软的头发,裸露身体和嘴唇,轻柔自在,像一个梦幻国度里无忧无虑的少年国王……
我一直和哲学保持着距离。在政治试卷上你可以找到我和那些冰冷的术语的遥远距离。但是和岛相处的日子,我开始相信宿命。
安静的世界里,与世无争。岛相信,政治和阴谋只发生在那些喜欢它的人身上。不沾不染,无奢无望。
其实你应该去读宗教学,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合你的了。
我想去,但是人家不敢要我。
怎么会呢,你老人家可是高材生。
是啊……就是因为高得吓人了,他们才不敢和复旦中文抢啊。
臭美吧,自恋狂!
呵呵,没有,我不敢,我连照镜子的勇气都没有!
那你天天镜子前折腾半天做什么?
我没折腾啊,是脸上的痘痘想造反!
嘻……不要脸。
岛的左脸上永远有一粒痘痘像一面旗帜一样猎猎飘扬,上面隐约写着: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这粒痘痘对岛的痴迷真的是可歌可泣,即使岛的老爸动用了无数惨烈的毒药想将其置于死地,它都昂首挺立,岿然不动。
妈妈对岛说,儿子,其实有痘痘挺好的,说明青春永驻啊,我想要都没有呢,现在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了。
岛不为痘痘的痴情所惑,发誓铲除之。然,处处碰壁,屡屡受挫。〃不沾不染,无奢无望〃,佛时刻躲在他头顶的云里,般若般若密。后来他索性就不去理会了,把所有与痘痘纠缠的时间放在了他床头的那些人物传记和漫画书上。把复读机偷偷放他的身边,他神经质般的笑便翻山越岭来到了所有朋友的耳朵里。
走在软绵绵的沙滩上,灯光诡秘,月影疏稀。脱掉鞋子,浅浅的海水淹没脚掌。闭上眼睛,听潮水掀起黑暗像盛开的花朵一样,在想像的世界里蔓延成灾,而脚底的清凉迅速窜到手掌、胸膛、眼睛和灵魂的天空,一切的永恒在这一刻被淹没,消失殆尽。
词……这边来……有条木船!!!
风呼应着岛的叫喊,似乎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力量,让途中所遇的一切变得黯然而荒芜。
我疯狂地向岛跑过去,跌跌撞撞中我看到我的花衬衫在风中不停抖动,而岛的头发淹没了他的脸。只有人的脸上才会铺开精神的盛宴吗?
10
醒来。屋子很黑,天空很蓝。
不断想起夜里用力的拥抱,到最后,竟然成为明暗间难支的幻觉。
岛在沙滩上发现了一条搁浅的木船。除了海水激荡往复,眼前空无一物。
他双手交叉抱紧自己,依船而立,嘴角微笑浮动。看潮水起落,星辰隐约,渐渐感到了凉意。
抽烟吗,我问道。
来一支吧。
烟雾迅即被海风吹散,而火光在指间不断明灭闪烁。
最近你的话一直很少。我说。
没有啊,怎么会。
好多事情不要藏在心里。
你的意思是?
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每天都在你监视下生活呢。
但没有人可以把监视器装进你脑子里。
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我想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就是因为距离太近,有时候反而看不清楚。〃我之于你〃,和〃你之于我〃都是如此。
那你想知道什么?
我是说寒虫……
寒虫怎么了,她明天不是要和小妖一起来吗?
寒虫和小妖一起来?
难道她没有和你说?
我都没有和她搭上话……早就要她把《切·格瓦拉》推掉和一起出来!她啊!
话剧黄了,资金被撤了。
哦?好事情。
寒虫把航班的时间发到我手机上了。
那寒虫……
她也迫不及待地想逃出来玩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准备接受她吗。
接受?……我们没有什么啊!
真的没有吗?我又不是傻子!谣言归谣言,但是我宋词的感觉器官还在正常工作呢!
怎么可能?
嘻嘻,我们住一起,你们躲进被窝里都短信不断……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你的感觉器官的喝醉酒了吧!
我的感觉器官刚刚升级过,你就招了吧!你看,多美的夜色啊!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来听你讲浪漫的爱情故事了!
我没有故事。
呵呵,干嘛这么严肃啊,我又没有暴力逼婚,不过是希望〃人遂天愿〃!……其实,寒虫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好女孩啊!
那小妖也是个好女孩啊!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内心的寂寞是不会因为一个女孩的到来而平静的。
难道我会吗……我不会用我的轻率去玷污一个女孩的爱情的!
轻率?
我现在的生活,很满足,是我喜欢和期待的:安安静静的……我们已经没有太多的日子去挥霍了,一天一天掰着指头数……就觉得要珍惜。
嗯……还不错。
自由自在的,一切都要自由些,摆脱乱七八糟的束缚。
呵呵,我们都不得不承认,我们是致命的理想主义者,敏感又脆弱……幸好都很真诚,所以抱成了团!
这样不好吗……挺好的啊!
嗯。
但总有一天我们要四分五裂的……结婚的结婚,出国的出国,北京的北京,上海的上海……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我们不是和寒虫说好了吗,我们三个要一起相依为命!
三个?
嗯,我们3个!加上小妖就4个啦!
……我不喜欢〃4〃这个数字……岛,我永远都不想结婚!
岛低头,转动手里的烟蒂。他的微笑被黑暗淹没,但是我知道他在用沉默嘲笑我的幼稚可笑,或者他把我的话当作一个孩子的戏言,他试图要安抚我,并要轻轻抚摸我的头,但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手仍然交叉在胸前,只是脸上微笑一点点收紧。我逃开他眼睛里昏暗的光,心头陷入一片茫然。
我不会丢下你的。岛忽然说道,我说过我们要相依为命的,只要我们都活着!
〃相依为命〃是一个巨大而温暖的词。每当这个词出现,我都感到一生中所遇的悲喜都紧紧包裹着我,一生中所有消逝不去的时光都在这一刻出现,给予我精神上巨大的慰藉。我感到我们在拥抱,我们在接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