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半岛》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恋恋半岛- 第4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上巨大的慰藉。我感到我们在拥抱,我们在接吻,我们用力在彼此的世界里雕刻上对方的名字:岛,寒虫和我,或者还有小妖。那个时候,我们是性别消逝的动物,我们是趋向自由的个人,我们是互相热爱、彼此相依的爱人。    
相依为命。    
在一年前父母因为车祸而离开人世将我孤身一人抛弃在污浊世界的这个秋天,在海边的这艘没有牵绊的小船边,我开始想为这几个字而大声痛哭。      
11      
在遥远的路途上,我们停下来,拥抱,然后互相审视。    
皎洁的月光,覆盖细微的表情。    
你说:再有一年,我们就可以到家了。      
我们游泳吧。岛说。    
疯了吧。什么都没带,更何况现在是晚上。    
没关系。没有人,就我和你,我们光着跳进去就好了。    
你真的疯了!      
岛并不劝我,开始自顾地脱绿色的袜子,然后是胸前绣着〃以和为贵〃图案的卫衣,然后是黑色的牛仔裤。    
我光顾左右,不见一个人影,微弱的灯光在远处闪躲。    
白色月光下,岛马上变得一丝不挂。甚至可以清楚分辨他身上在风中倒伏着的绒毛和因为寒冷而收缩的毛孔。    
难道你不怕我死掉吗?    
岛他的衣服团成一团堆进我的怀里,几乎盖住了我的眼睛,我几乎要跌倒。然后他望着我。他的眼睛里闪现出一种期待,不可琢磨,但是细想起来更像一只狼眼睛里迸发出的绿光。一刻闪现,他不等我的回答,就冲进了海里。    
呜呜呜……他狂叫!似乎生怕鲨鱼听不到他的声音!      
好几分钟身体里都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着我前倾,但我仍然定定地站在那里,望着远去的黑影和海面,发呆。我忽然觉得那个跌进海水的不是岛,他的身影没有那么狂野,没有那么激烈,我甚至觉得他还在旅馆里,倒上沙发上,等我回来,等明天的飞机从天而降……因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几乎成为了一个疯子、在夜海里舞蹈的岛。那个安静的、带着耳塞听音乐、将自己关闭在自我的虚幻家园的、说话幽幽地用忧郁的眼神和你对视的岛,忽然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疯狂少年,他在海水里伸展四肢,他在海水里将自己想象成梦里的鱼,想象成亚特兰蒂斯的国王。    
我沿着海边走。我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他冲向大海,我甚至想不起我们的生活会有什么将他驱逐到一个有鲨鱼和海龟的地方去。    
海水刷刷地冲上沙滩,迫近我的脚,打湿我的鞋。身体的每个细胞似乎早就被咸咸的海水浸蚀了,我想到了餐盘和刀叉,想到了腐烂,甚至想到了永恒。    
但我不要哲学,不要柏拉图和亚理士多德。哲学走进生活本身就是件可怕的事情,我将极力避免。我只是想到了寒虫,想到了被我在手机的〃已发信息〃里偷看到〃岛,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以吗〃的寒虫。    
我给寒虫发信息说:亲爱的,你知道我们在干嘛吗?      
寒虫的短信久久不来,我关掉手机。    
远远地,我看到了岛高高举起的手臂……缓慢移动的头……他像一个小黑点,像一片叶子被海水和黑暗淹没了……我看不见他了。    
我忽然感到了悲伤。无由无终。无法言语,无法表达。    
泛着月光的海面。风一下子就冷了起来。我竖起衣领,想抱紧自己。      
我知道,这样的动作源于内心的害怕,而害怕源于对失去的担忧。    
我失去的东西太多了。    
我想起了小时候总是呆在黑暗而寂寞无助的房间里,透过玻璃和铁门看到大街上默不作声的人群走过,没有神色,匆匆忙忙,没有人注意到楼上的窗户后面闪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我想起了孤独饮酒时啤酒瓶口冒起的一串串新鲜的泡泡,一颗一颗地数,直到将自己也数进那些泡泡里,随着他们飞上天空,天空上有白云朵朵……还有我的爸爸,戴眼镜的可爱公务员。我的妈妈,去卢旺达医疗援助给我们家的客厅带回一尊象牙的黑脸女人。他们如此可爱,如此宏伟巨大,完全挡住我对时间的回忆。但是,就在那个昏暗的下午,运河旁边的高速公路上,他们像烟雾一样在车与车的尖锐碰撞中消失了,进入了一条不自知的路途。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在不停地回头张望,隔着遥远的河水,大声呼喊这个叫〃宋词〃的男孩的名字。不自知的东西,让我们充满憧憬和怀念。    
一起进入我怀念的还有热闹温馨的家庭时光,可口丰盛的饭菜上空的腾腾热气,照相机卡嚓声响起前空气里闪动的白光,还有那只叫番茄的黄色小狗的欢乐叫声。    
在回忆里,时间是如此之快。那些细节让我们不忍触及。      
岛……    
我的声音很大,完全可以惊醒海里那些睡眠中的鲸鱼和白鲨。    
海面上,月光像清风一样,忽然不见,但是隐约可以看见黑点的浮动,大概因为云层反射着城市的灯光停落在颠簸的海面。    
过了一会,似乎经过了一番打斗,岛的声音挣脱海水的喧哗传来:    
嗨……等一下……      
这样的声音,让我重新回到人世间。      
小时候曾经有个长发披肩的小女孩忽然搬到了我家楼上,每天她都要跑跑跳跳地经过我家门口去放她那只色彩斑斓的蜈蚣风筝。她的笑声从空阔的操场上空传来,轻微,但是很放肆,很难被风声所掩盖。那种遥远的快乐在那微弱的声音背后,发散,弥漫,让我看到自己的整个童年都在无限羡慕里不自主地颤抖和痉挛。    
我不知道记忆里的声音和现在岛的声音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这类似于我同样不清楚一只发黄的苹果和一头健硕的牦牛,一个利物浦的英国佬和金斯堡窗台上的钥匙之间的联系。我只能说在这个时刻,我想到他们,将他们都装在了我的记忆的容器里。    
关于偶然,我情愿相信岛的话:不要惊讶于你们的相遇,人与人之间其实早就有一千只一万只手紧紧地拉着,只不过现在,你们之间的一些人决定放弃你,去拉他们该拉的手去了。      
相遇就是一种宿命。岛说。      
12      
二十岁或者二十二岁。我们是童年家门口调皮的小花鸡,处于最不容易被人和时光摆布的年龄。      
此刻我在哪里?为什么我会感到忧伤?为什么我会安静地坐在这里制造着这些文字,就像熟练的木匠一声不响地刨着木头:记忆中的词句有如木屑一样在锋利的铁器经过的地方盛开,然后跌落,跌落……烟斗里火光闪灭,照亮着午后昏暗的厅堂,让我们无法轻视时间的流逝?    
白色的瓷杯。光洁。易碎。反光毫无剩余地抵达我的眼睛。    
低头。绿色的新茶,像海面上露出光光脊背的海豚。饱满的想像浮出水面,身体前倾,等待着那些海豚向着天空的跳跃,大朵水花的绽放,溅湿额头。    
清淡的香气弥漫。颜色。触感。记忆苏醒。    
我的记忆。敏感而危险。    
我知道,当我在凌乱的生活中停顿下来,无所事事,沉溺于对过去时光的回忆,那么记忆便无法越过曾经阻碍过我们顺利滑行的篱笆:那些人,那些事,那让我失眠的枕头,那些穿过房间的危险的电线,那一半在阴影中的阳光,那脆薄的一张白纸,那些在我身上寄居的诗歌和电影片断,那些将我引导到温暖细节入口的黑暗……      
黑暗中,岛出现了……    
他在浅海中走动,脚现在肯定已经踩到了海底软绵绵的沙子和没有了棱角的贝壳。但是正如我们在游泳馆的经验一样,他在水中的每一步都是在艰难地移动,像个蹒跚不能自持的旅人。    
怎么样?没事吧?我的叫声很大,大得急待对方用闪电中的雷声回应。    
没事……      
岛双手捂住下部,像一只驼背的乌龟一样爬上岸。而我也许因为站了很久,双脚都陷在了沙子里,像一个插在沙滩上的稻草人,心急火燎地望着那只乌龟的爬动。    
远远地,岛一踉一跄地走过来。    
越来越近。    
哆嗦的声音从交错的齿间闪出来,刚跳进风里,就像一串气泡一样随风飘散。我急忙从沙堆中拉出脚来,抱紧衣服向他跑过去。    
然而就在还有七八米的地方,岛忽然双膝一晃,像一棵倒伏的麦穗一样,跪倒在地!    
迷茫而寒冷的空气。时间瞬间凝固成冰凌。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黑暗中他虚弱的声音急促地传来。    
我不行了……    
岛的声音和他的身体,一起快速下坠,像一架摇摆中摆脱一切束缚的飞机,瞬间就抵达了地面……飞机和地面之间立刻摩擦出了绚烂四射的火花。    
我扔掉手里的衣服,奔过去。在我的身后,那些衣服就像秋天的谷场上农民扬起的金黄谷粒。    
我在沙滩上跑得像一个喝醉的酒徒,眼睛里燃烧着一团火。现在回想起来,那短短的人间距离,那容不得瞬间预备的起跑姿态,那挟持风雷和闪电的跑动,让记忆里的我像一架准备瞬间耗尽所有能量的发动机,或者更近似于一只焦急的苹果,从受精到成熟,中间看不到间隔。      
岛!    
我大声叫道!风里,我的声音更大,更激烈。    
好……冷……    
这是惟一的声音。    
岛侧身倒在地上,全身痉挛抽动。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我本能地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可是海滩比白天更宽阔甚至辽远,空荡无人,白天看到的那些漂亮的木头长廊都隐没在黑暗里。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碰到那些柔软的柱子,然后像一截木头掉在地上,没有任何可以给予安慰的回音。月黑风高的晚上,想像中可能出现的人大概只能是背后拎着刀子的强盗和比他更凶狠的小伙计。    
我只能再次跑回去捡那些被我扔得七零八落的衣服,惊惶失措地将他们整个堆在岛的身上。    
岛,你不要吓我啊,你不要吓我啊!    
他冷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全身不停哆嗦,双面紧闭,嘴唇乌黑。    
岛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说话啊,说话啊!    
我一边紧紧地抱住他,一边将卫衣往他的身上套,然后脱下我的外套盖住他的脚。过了一会,我终于听到了岛叫我的名字。    
小词……    
太好了,你终于说话了!吓死我了!    
小词……    
岛,还冷吗?怎么样了啊?    
如果我死了……    
你不会死的,岛,你不会死的!    
我不想让别人不开心啊……      
我为这句话一怔。刚想说什么,一阵咳嗽淹没了岛已经微微舒张开的笑脸,他的身体再度痉挛起来,像要从中折裂。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跳出来一个人影来。他的手电筒闪出海边的浴室,忽然向我们这边扫射过来。我大喊〃救命〃。听到我的呼叫,他奋力跑过来,一边大声叫喊:跑起来,跑起来,快点跑起来……否则要死人的!    
于是,那个即将冬天的晚上,在海边的青岛,一个叫宋词的远从上海而来的男孩拉着他相依为命的兄弟沿着漆黑的海滩,跌跌撞撞地,夺命狂奔……    
他们为了活下来,并且活得安静并且精彩。但是,在他们的身后,是什么在等待,是什么在张望,或者是什么在被悄悄地远离?夜太黑,浪太大,我的记忆里只有风声。      
13      
我们一言不发,在阳光下走。    
忽然,你说:我希望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