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惟浚冷哼一声,指着荆惟霖道:“我跟他,还有什么兄弟感情可言?”
施芸捂着胸口喘气,尖声对荆惟浚道:“你不要再说了,滚出去!”
荆惟浚道:“这儿早就容不得我……”
云映晴眼看荆惟霖再要动怒,慌地向荆惟浚摆手道:“你快别说了,快走!”
一直未言声的花如言悄悄地来到荆惟霖身旁,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他浑身一凛,回头看向她,她朝他微微一笑,摇了一下头,示意他莫恼莫急。他心领神会,倏然平静了下来。
看着弟弟得意洋洋地离开了东大厅,荆惟霖道:“徐管家,你领其它人退下,今晚的事,不得宣扬。芸儿,映晴,你们留下。”
施芸和云映晴知道他有话要问,知意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徐管家命廊外伺候的下人退下,大厅内一时只剩下几位主人家。
云映晴目光不经意地落在花如言身上,故意清了一下嗓子,道:“四妹妹可是回避一下的好?”
花如言知趣,刚想离开,荆惟霖却一手拉住了她,道:“你也留下。”
她在他身旁坐下,感觉到跟前有一道清冷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目看去,看到的只是施芸无神的面容及一脸担忧的云映晴。
第三十五章 兄弟(三)
“我走开的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坐在灯火前细看之下,施芸的双眼微微地浮肿,眼眶四周有着淡淡的灰黑,目内无神。且比之前更为瘦弱,面上颧骨高高地突出,两颊惨白透青,没有丝毫血色,观之堪怜。她掩唇低咳了数声,方弱声道:“老爷走后次日,不知为何,惟浚性情大变,对府内诸事不闻不问,终日流连在外。至第三日的傍晚,他精神萎靡地回府来,找到徐管家要地契。徐管家自是不从,他大发雷霆,疯也似地闯进账房强行抢走了地契……”她再也说不下去,揪着衣领低泣起来。
云映晴无奈接道:“后来赌坊的赵风六闹上门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惟浚他在外与人豪赌,把荆家的田产作为抵押,借了许多银两,都输了个精光,他没钱还,自然要回来取走地契。”
荆惟霖气愤地把手握成了拳,咬牙道:“他不该用荆家的田产来赌气!”他抬头再问道,“那徐管家不是说给我来信了?你们可有注意是否有人把信拦截了下来?”
云映晴和施芸相视了一眼,均茫然摇头。片刻后,云映晴又讷讷道:“料也可知,指不定是惟浚所为。”
荆惟霖深深吸了口气,他没想到这一趟出行付出的代价竟是如此之高。荆家泰半的家业,竟就此败散于惟浚的赌债之中。可是,他切不可因此而乱了阵脚,这既已成事实,他与其恼极徒劳,不若静思挽回之法。
他沉吟半晌,转头看向施芸,微带忧心道:“你的病怎的更重了?孙大夫开的什么药?”
施芸摇了摇头,强打精神道:“我不要紧。老爷一路上奔波,想必是累了,就不要再伤神了,赶紧回房休息吧。”她边说着,目光往花如言看来,似有些许不解。
荆惟霖知她的心有疑问,此时家中遭逢变卦,亦无心多说其它,遂不作解释,只道:“芸儿身体久病不愈,日后家中的事务,如言也多担戴些,映晴有什么事情,少些打扰芸儿,多跟如言商量着办。”
云映晴敛下心头的思虑,颔首应是。
第三十六章 姐妹
花如言平安回到荆府,思儿自是最高兴的一个,正如她告诉主子的那样,“每天为小姐念佛。”“求菩萨保佑小姐平安,不要被妖魔鬼怪掳走了。”
这时已是清晨,花如言休息了一晚,路途中的劳累早一扫而空。她边对镜梳妆,边听思儿手舞足蹈地描述自己连日内的担心,笑得快合不拢嘴了。
思儿却噘起了嘴:“小姐,你还笑。思儿这几天,没一天安生的,想起小姐来,就要哭。”
花如言别有感触地握住了她的手,道:“傻丫头,我这是欣慰呢。”这份被牵挂的感觉,便是亲人的感觉,无论自己走多远,总会有那么一些人,一直为自己而想念。
当她和思儿一起回到花府时,她看着旧日家里一切,那自己幼年所种下的小树,那自己画在墙角边的小花,以及墙上爹爹亲书的字画,只觉心头泛酸。那曾有的怨恨及痛心,她不想再留在记忆中,她只想爹爹能与往日一样,慈目盎然地笑嗔自己为“娇蛮的妮子”。
她只想自己亦能如往日一样。
“姐姐!”花如语双目含泪地迎了出来,一下把她紧紧拥住,啜泣不已。
“如语,好端端地哭什么?”她扶着妹妹,看到妹妹满脸的泪水,不由一阵心疼。
花如语泣道:“我很后悔,姐姐,我很痛恨自己!”
花如言急问:“到底何事?”
花如语顿时泣不成声,清莹的泪水潸潸而淌,她垂头把脸埋在掌中,脚下一软,整个儿跪倒在姐姐跟前,她顺势伏地而泣,重重地把额头叩在冰冷的地面上,“嗵嗵”作响。
花如言见状,忙不迭把她扶起,道:“你这是为何?倒是给我说个明白。”她环视四周,再问道,“爹爹可是上值去了?”
花如语泪眼红肿,哑着声音道:“姐姐随荆官人出行这些天,我愧疚难安,恨不得马上出发,赶上姐姐,代替姐姐去了。”她双手紧紧地抓着如言的手腕,脸上满是张皇与悲怮,“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真相是那样,爹爹与荆官人,用我作为条件,换取他的仕途……姐姐,我多担心,原不该你去,我好恨!”
花如言叹息了一声,抬手为妹妹拭去眼泪,温言道:“我这不是平安归来了?你别难过,当初,谁也想不到是那样。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也别怪自己。”
花如语泪水缺了堤的洪水也似,止也止不住,“正是你不怪我,我更不能原谅自己。这些天,我一直和爹爹争论,他满脑子只有自己的官位,从来没有想过你!”
花如言把妹妹拉到椅上坐下,道:“如语,事情已经过去了。”
花如语渐渐平静下来,她吸着鼻子,哽咽道:“姐姐,你真不怪爹?”
花如言淡淡一笑,道:“如果我怪他,或是怪你,今日,便不会回来。”她停了一下,又道,“爹既不在,待他回来,你告诉他一句,我平安,无恙,无须担心。”
花如语抽抽嗒嗒地,半晌,才点了点头。
花如言注视着妹妹的右脸,其实不用看,她也记得,妹妹右脸下方的那颗细小的朱砂痣。她仿佛想起了什么,问妹妹道:“乔海有没有向爹爹提亲?”
花如语不再哭泣,面上微微泛红,低头道:“他已经向他爹娘提过,只说过了十六,便会上门提亲。“
花如言放心地点了一下头,细细叮嘱了几句保重身体的话,便起身告辞。
花如语一路把她送到大门前,眼看着她离去,再度泪盈于睫。
花如言心内亦觉凄酸,不愿再逗留徒惹伤悲,领思儿匆匆离去。渐行渐远之际,她没有想到,如果此刻回头望一眼,看到的将是妹妹冷冽嘲讽的笑容。
第三十七章 撞破
街道上人来人往,她一路向前走,脑中回荡着许多零散而清晰的画面,纷纷乱乱,使她无暇在意身旁声响的熙攘嘈杂。
“小姐,你看!”思儿突然拉着她的手,低呼道,“呀,真的是二老爷。”
花如言心绪归位,定了定神,顺着思儿手指方向看去,果然看荆惟浚与一位身材壮硕的中年汉子走在一起,此二人正脚步匆匆地往一条胡同内走去。
“咦,这个人不就是前阵子上门闹着收赌债的赵风六?”思儿认出了那名中年汉子,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花如言闻言,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跟上前去,看到荆惟浚与赵风六二人在僻静的胡同内小声说着什么,言语间,赵风六的神情谦恭而和顺,并无半点流氓痞子的蛮横。而荆惟浚则满脸不耐,似在指责着什么,隐约间,听到他说:“什么大不了的事……晚上不能讲?”
思儿悄声在花如言耳边道:“那天赵风六到荆府来时,可凶呢,二老爷躲在房里,一步不敢出来,是徐管家命人挡在前面……”
花如言心知别有内情,摆手示意思儿噤声,侧着头细细听胡同内的声音,却是断断续续,听不得真切:“有人来盘查……恐怕是你大哥的人……”“没什么好怕的……家业原就是我的……”“……这样,那我按你的意思去办……”
虽听得不清楚,但话意当中的意味却是明显不过,她再结合昨晚的事,仍可猜出一个大概来,她暗觉惊心,眼看荆惟浚与赵风六商谈完毕,一前一后从胡同走出来,她连忙闪过身子,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好嫂子,可别急着走。”身后冷不妨传来他充满戏谑的声音,她始料未及,站定了脚步,思儿虽也害怕,却壮着胆挡在主子跟前,勉强提高声音对荆惟浚道:“二老爷,你想怎么样?”
荆惟浚冷笑着走近,道:“你这小贱婢,也配跟我讲话?”他无视思儿气得发白的一张脸,直勾勾地盯着花如言,“原不该喊你嫂子,是以为你再不会回来了。想不到大哥竟发了善心,把你带回来。只是你既逃过一劫,理该安安份份才对,好嫂子,你说是不是?”
花如言把思儿拉到自己身后,微笑对荆惟浚道:“我是不是该安份,恐怕还不该由二老爷来提醒。只不过,老爷现在为你忧心,正在家中等着你,你还是回去把应该说的告诉他为上。”
荆惟浚眼内闪过一丝杀气,冷声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花如言道:“我听到什么不重要。只在于你做过什么。”
荆惟浚脸色一变,道:“你果然知道了。”
“别人是否知道,你何尝会真的在意?”这时,她反而不再觉得畏惧,旁观者清,有些事,可能她也许会看得更透彻,“也许老爷知道了,才正中你下怀,才会达到你的目的。”
荆惟浚脸上的森然渐渐散去,他讥诮一笑,道:“他只需要知道,荆家的田产是我输给别人的。”
花如言静声道:“你并没有输,你是赢,荆家的田产,真正的买家,是你自己。”
荆惟浚似乎并不意外她的话,悠然道:“我昨晚已经说过,他奈我何?”
花如言情知多说毋用,遂不予回应,转身就走。只听他扬声道:“你若想在荆家内得周全,就别多管闲事。”
第三十八章 两心知
荆惟霖自打午后便外出,直到傍晚才回府。他匆匆而回,亦无心用膳,只就着汤吃了几口饭,便推说滞了食,先行离了桌。
时至戌时一刻,在书房内伏案思量的他正觉头脑昏重,便听到有人轻轻叩门,他心思未免烦躁,刚欲喝令来人退下,却听门外那人柔声道:“老爷,我熬了百合莲子甜汤,拿来给你尝尝。”
是如言,他微微舒了口气,道:“你进来。”
花如言推门进内,他抬头看向她,只见她手里捧着一个碗盅,面上盈盈微笑,他这时才知道,这缕平和的笑意如宁神的良药,只消望一眼,便忧愁全无。
“老爷,这可是我第一次亲自做甜汤,不管太甜太淡,你都得吃光。”花如言笑语盎然,一边把碗盅放在桌旁,为他打开了盖子,用勺子轻轻搅拌着。
荆惟霖放松了身子,软软地靠在椅背上,嘴角边也扬起一丝弧度来。
“难为你了。”他接过她递来的碗,闻到扑鼻的莲子清香。
她“扑哧”一声笑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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