旻元面上却无半点笑意,紧紧地注视着她,眼眸内的森冷渐次地蔓延至心底,将唯一存于心头的希望亦全数打破,荡然无存。
花如语注意到了他神色的异常,心下倏地一沉,笑意凝固于面上,再不敢多发一言。
半晌,他冷声道:“你退下罢。”
触及他寒如冷霜的眼神,她顿觉如芒在背,不知所措,依着规仪行了告退礼后,看他并无丝毫挽留之意,唯得心怀惶然地退出了颐襄殿。
吴元脚步沉重地往堂上书案走去,一步一步拾级踏上玉阶,转身于案前落座,始觉遍身的疲倦无力。
曾一心珍视更胜于一切的那个人,竟成了如此可笑可潮的弥天大谎么?事实的真相到底为何?当中可是另有内情?如言,你究竟在何处?思绪纷乱如麻,一个心念却于此时成了决意,扬声唤道:“钟离承,进内!
话音刚落,即从殿门外走进一位身著深紫色锦衣长袍的年青男子,他步履稳健,行止迅捷,快步走到殿中单膝下跪朗声道:“臣在!〃
旻元注视着殿中这名锦衣卫指挥使钟离承,对方身形魁梧壮硕,器宇轩昂,一身庄整的锦衣卫打扮,威风凛凛。面若重枣,眼如星辉,相貌堂堂,尽显忠勇之相。
将他自险境中救下,带返宫中任为御前锦衣卫,亦是前次微服出巡时之事。他曾以为,得了如言与钟离承二人,乃为他此一趟出宫最大的收获。不曾想,竟生如此变升!思此及,他心下揪紧,当即开口下令道:“钟离承,朕命你速为朕密查一事。”
钟离承敛眉,不卑不亢道:“臣领命!〃
自送走瑶章公主后,花如言、花容月貌三人便与薛子钦一同从青州出发,继续赶路前往京城。四人均是以马代步,一路上天气是出奇的晴好,路途畅行无阻当到达京城地界之时,花如言她们才发现此次行程之顺矛.! ,竟比预计之中要快得多。清楚了解花如言心思的薛子钦却知道,越早到达京城,距离他与花如言分别的时候,便愈近了。
“如言,我在京城的家府虽称不上是高门大宅,但亦算宽敞清静,你姐妹三人,若一时未有容身之处,可暂到舍下小住。”步进了京城热闹繁华的大街之内,他注意到了花如言眼光四处游移,该是在寻找客栈所处,遂出此言,虽知她也许会断然拒绝,却总心存一线希望。花如言怎会不知他的心意,遂微笑道:“薛大哥盛情,我们三人自是感激不尽,只是我们三人到临京城,实是想好好游览一番,到得何处便于何处落脚便是。”
薛子钦心知她主意已决,多劝毋用,亦不再多说,只是执意陪同她们寻找了一处安妥的客栈,到底算是为如言安顿下来,方能稍稍放下心。
他离开客栈的时候,复又惦记着如言一路风霜侵体,唯恐她伤寒再发,便折了回头,细细呀咐伙计备了热水送到花如言的厢房中,仍旧悬着心,想着还是跟如言提一声才妥当,遂返回花如言的住处,正要叩门,却听内里她的声音传来:“此处不可久留,我们还是赶紧离开为上。”他闻声,心头一紧,抬手欲叩门的一刻,又听花容道:“话虽如此,可是我们还得先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月貌道:“我先去打听一下姚士韦的消息,待有了行事之机,我们再走不迟。”花如言忧心地叹.感了一声,道:“我是担心薛大哥会不时过来看望,察觉了我们的打算。”
薛子钦越听越觉着疑惑,一时犹像着不知该是进内问个究竟,还是该就此离去不再过问。正思虑间,听得花容道:“如言姐姐言之有理。小貌,响们还是赶紧离开的好,免得节外生枝。”月貌没有回话,想是亦是赞同无疑。内里安静了起来,不知是否已在收拾行装准备离去,薛子钦反复于心头斟酌着她们的话,更为她们提及宰相“姚士韦”的名字而惊疑,如此一来,益发为如言担心,再忍不住连连叩门。
花如言听到门外竟有人,不由一惊,与花容月貌二人相视一眼后,方去打开房门,当看到薛子钦,她脸色一沉,道:“你怎么还没走?〃
薛子钦看到她已然背起了包袱,处紧眉头道:“你到京城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花如言想不到他会有此问,不觉得征了一下,旋即道:“我早已告诉过你,我来寻找我夫君。”薛子钦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她,道:“你为何要隐瞒我?如果你真的想寻人,为何不让我帮忙?你并非是要寻找荆官人,而是另有打算,对吗?”花如言轻轻咬了咬牙,抬头冷冷地看着他,道:“我为何要求助于你?我为何要把事情都告诉你?薛大哥,这一路有劳你费心照顾,如言日后寻着了夫君,定必让他好生报答你的恩情。只是如今,你我各不相干,你请回吧。”薛子钦的忧心并没有因着骤然而来的痛心与失落而有半分褪减,他目含悲怜地注视着花如言,嘴唇轻轻抖动了一下,终是没有成言。
一旁的花容见状,忙推一下月貌道:“小貌,收拾好了吗?我们快走吧。”月貌会意,上前挽了花如言的臂膀,道:“如言姐姐,都说京城的耍猴戏好看,我们一块去看了再投钱吧。”花如言心下正沉郁不安,只是强笑.点头道:“好。
薛子钦暗吸了口气,道:“你们不必走,我答应你们,必不会再来,你们便不用再奔走了。”他深深地再看如言一眼,轻声道:“你多保重。”也不等她回应,便转身快步离去。
然而,没有半.氛迟疑,花如言最终还是与花容月貌一同离开了这家客栈。她自知此次行事,是孤注一挪,成或败,不仅性命伙关,更牵系她唯一存于心头的信念,不可有半点差池,不能有那无法预侧的万一。
她们所居的客栈与姚士韦的宰相府是一街之隔,如此连着数日注意着宰相府门前的动静,果然是与月貌打听到的说法相符:“姚士韦这厮许是自知结怨天下,总是有所防范,住它四处岗哨林立,卫士防守森严。每逢出门更是由步骑百余人强加保护,寻常人是无法靠近其百步之内的。”
花如言得悉此情况后,已知事情并非预想中那般简单,一时犯了思虑,皱眉道:“如何接近他,已是难事一宗,更莫说要周全行事。”
月貌却是不慌不忙,交抱着双臂道:“要接近姚士韦,当然不能用寻常的办法。当年我们姐妹二人还随着师父的时候,师父曾为我们派人刺探姚士韦的根底,所以,我们此次尚算是有备而来!〃
不等花如言追问,花容径自开口道:“这姚士韦专政擅权,为保自身残害忠良无数,如此一个穷凶极恶之人,竟仍是难逃过女色之诱,他曾于十六年前与府内的碑女苟合,却又因忌惮原正室夫人娘家人于朝中的权势,不敢纳那碑女为侧室,那碑女后来诞下女婴,被正室夫人趁着姓姚的外出巡查之际,将女婴送出了府外,更把那碑女活活打死。性姚的回府后,自是怒不可遇,却碍于家岳的颜面不敢发作,亦没有再提那私生女婴的下落。”
花如言细细听着,在心底思量看当中可利用的每一关键,待花容言罢,已是明白了她们的用意,忙道:“你们是说,姚士韦流落在外的私生女,是行事的契机?〃
月貌.点头道:“正是。姓姚的善于钻营,十年之内已是权倾朝野,但不知是那惧内的毛病没改,还是囚着早忘记了当年的私生女,一直没有去寻找。当日我们师父说,如果当真要对姓姚下手,有一个方法,便是以他私生女的身份进入宰相府。”
花如言疑虑道:“你的意思是,假扮他的私生女?”脑中已开始细思此举的可行之处。
花容月貌二人微微停顿了一下,花容面带扰疑道:“只是有一点,师父虽有了此计,不过却迟迟不予行事,我二人去问时,他只说此计虽巧,但非良策,其余的,也不肯与我们细说。所以,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花如言边于心下盘算,边道:“你们师父可是担心会被识破?〃
月貌道:“师父平日行事倒不是如此畏首畏尾的,也许是推托之辞也未可知。不过,此事在如今进行,倒会比过去来得容易一些。”她顿了顿,再道,“我今日打探到,姚士韦嫡出的长女于半月前患急病身故,他不知是忆女心切,还是怎的,竟开始派人四处寻找起当日的私生女来。我想,这正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如此,自然是一个不可轻易错过的行事契机,她们三人心中均有所坚持,不约而同地愿意放手一搏。主意落定后,花容月貌二人便开始在外间搜集有关姚士韦的人寻找的路线及方向,花如言则暗自留心她们如何易容成各种不同的人前往打探消息,如何做到见缝插针、有的放矢,如何于人不及注意的一刻内马上脱身不使陷入困境之内。如此这般的能耐,她知道,便是此姐妹二人为着得报那灭门之仇,隐忍多年,于千门之内历练而来的本事。而这仅仅只是开端,消息尽于掌握之中后,便该是真正布局行事之时。
花如言偶尔会于脑际忆起花容所说的“此计虽巧,但非良策”一言,却于犹像涌上心头之前,更坚定了那挺而走险的决心,当花容月貌提出让她于布局期间置身事外时,她恬然道:“总需有人充当姚士韦的私生女,我想我最适合不过。”花容月貌二人一愕,异口同声惊道:“你来?”看着花如言淡定地点头,花容急急道:“如何能够?原说好我假扮性姚的女儿,小貌假扮我的养母嘛,此事非同小可,弄不好,会有杀身之祸,如言姐姐,你就不要跟我们一起冒险了!〃 花如言面向铜镜,抬手将垂髻上的银替摘下,一手将发髻拨散,乌亮的青丝柔如水缎般披落于肩头,淡然道:“月貌,姚士韦的女儿该是年十五,你过来看看,可要如何帮我易容。”
月貌烧是粗心浮气,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想了一下,道:“如言姐姐,你与我们上京前曾说过,要我们帮你向姓姚的查证一事,到底是何事?为何如今又要与我们一起犯险?〃
花如言默然垂眸,片刻,方道:“我想知道的事情,已经了然于心,你们不必再为我查证,只想你们帮我这一次。”她转首以恳切的目光看着花容月貌二人“我与你们有共同的目的。请容许我与你们一同,亲身前往宰相府,向姚士韦讨一公道。”
花容月貌二人略觉踌躇,面呈难色。花容无奈道:“我姐妹二人不惜以身犯险,是为报灭门深仇,而如言姐姐你,又何苦如此?〃
有灰败而凌厉的恨意自心头无情地掠过,花如言匀了一下呼吸,沉声道:你们报你们的灭门之仇,我为我夫君讨一亡命之公道,只求以我性命作此孤注,成败输赢,不必作论,你们如此,我亦如是。”
花容月貌眼内泛起微微的惊愕,旋即,又平和下来,唯得一声唱叹,不再多吕。
花如言端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的面容在月貌手中渐次变得陌生,光洁嫩白的面颊,未经修饰的柳叶弯眉与清盈杏眼映衬成少女娇羞含怯的意韵,玉鼻小巧,唇若樱桃,一擎一笑之间,一垂眸一回首之内,不经意地自眉宇间流露出的纯真有如一汪清泉,举手投足间,是小家碧玉般的娟秀婉柔,不由让人望之生怜。
满头如云似雾般的青丝只取了鬓角旁的一撮挽成连鬓髻,缀以星星点点的绢花,其余的发丝则任其散于脑后,挑了数缕随意地搭于肩前,纤纤飘逸,愈显楚楚动人。
身上是一件碧湖青色孺裙,举手投足间更添了几分闺阁女子的内敛与端庄。面目一新的花如言辛辛站立起来,轻盈地转过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