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言细听着他的话,回心一想,才省觉到过往他一直把淳于铎称为大哥,可是适才提起其人时,却是鹊吉王的尊称,竟是着意的届限了身份,拉开了距离
他的神色愈显阴沉,缓缓续道:“在举兵进攻大荣之前,我曾与鹊吉王有盟约,如若江山可得,必拥我为帝,他鼎力相助所求的,只是大荣于南隆边关的领地,我心下明白,他既为了此次攻荣倾尽了兵力,志在必得的必不仅仅只是区区的偏远南隆边关领土,我已有了打算,待得大事可成,端看他另有何求。我只想不到,他真正所图的,竟是大荣的半壁江山。”
花如言大惊失色,不觉也坐直了身子,道:“他要大荣半壁江山?〃 荆惟霖点了.氛头,提起了扰心之事,他脸上是隐隐的铁青一片:“我只以战事初平,朝局动荡,江山未稳为由,暂且缓一缓他的野心,如今我只封了王,延阳为侯,称帝之事不宜操之过急,为免再生变乱。”
花如言思忖了一下,面带忧虑道:“老爷,自我知道你大举兴兵开始,我只觉得担心,我害怕,害怕结果会像你当日曾经说过的,要么得天下,要么… … ”
荆惟霖生怕她着凉,伸手为她拉了一拉衣衫,道:“你不必忧心,我自踏出了这一步,便已作了万全的筹算,如言,我不会再让你受苦,所以我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
花如言紧张的容色稍有舒展,她把额头靠在了他肩膀上,阂上双眼,只想趁此恬静平和的间隙,好好感受他的存在,好好平复自己渐感混乱的心绪。不敢告诉他,她总暗暗地觉着不安,这股使她心乱如麻的感觉,是挥之不去的不祥之兆。
她只告诉自己,这也许只是因着久别重逢的患得患失,正如他所说的,他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不再舍她而去。
他似已知意,也没有言语打破这份安静,一手抚摸着她披散于背后的柔滑青丝,细细聆听着她低浅的呼吸声。
良久,花如言心下闪过一念,微感惶然地睁开了眼晴,自他肩膀上抬起头来,翁动了一下双唇,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荆谁霖把她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在了眼里,遂道:“你有话只管告诉我,我在听。”
她依旧止不住犹像,抿紧唇思虑片刻后,方道:“如语如今可安好?〃 他微微笑了,心下明白她扰像的缘故,道:“如语安然无事,我命了御医去为她们疗伤。”停了一下,再道,“鹊吉王原要取吴元性命,我只说正值朝局动荡之际,首要之务是稳定各方人心,若使前朝之帝就此损命,恐于大局不利,鹊吉王方作罢。所以眼下他性命无虞。”
花如言轻轻.氛了一下头,稍稍安下了心来。
这时,房门外传来一声:“主公,钟离公子已在客厅相候。”
荆惟霖扬声回应道:“我马上过去。”一边站了起来,对花如言道,“你好好歇,我有事先去一下,马上就回来。”便快步走出了厢房。
花如言听得“钟离公子”这四字,不由怔了一怔。钟离是甚为稀少的复性,只不过也不能代表除了旻元的心腹近卫钟离承外,再无人有此性氏。骤现于心的孤疑使她无法再如常安歇,她索性起来,穿上惟霖为她准备的一袭水蓝色暗花纹妆花缎织彩云织锦长衣,正整装间,厢房外有人轻轻叩门,抬头看去,门上映着两个女子的影子,她知道必是花容月貌姐妹无疑,忙去开了门,果见是她们二人不及多说,花容月貌二人一步跨进了房中,小心冀冀地掩了门。
眼见她们如此举动,花如言知道她们是有话要说,开口道:“惟霖会客去了,一时半刻不会过来的。”
月貌道:“我们就是看他出去了,才敢来找你说话。”
花容脸上带着几分未平的惊疑,快步来到花如言跟前,凑近她耳边道:“你知道我们刚才在院子里遇见谁了?是钟离承!他来找你夫君。”
花如言徒地一愕,原来“钟离公子”当真便是钟离承!脑中倏地生出许多惊心的猜想来,口中只犹自作另一种可为接受的假设:“他是昊元往昔的近卫,惟霖传他来问话,也是有的。”话音刚落,她便察觉到月貌递来的一个眼神带着几分凝重,月貌一向大大咧咧,这般郑重其事的神情是不曾有过的,不由明白当中的内情只有比自己预想的更为复杂。
花容逆起了柳眉,道:“我们原也是这样以为。可是… … ”她和月貌相视了一眼,语气中难掩一丝不可置信的惊异:“钟离承在我们身边走过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我们听到这句话,才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
花如言疑虑追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花容咬了咬牙,平下了心头的激动,方道:“他声音很轻地对我们说,大道至简,大音希声。”
花如言听到这句话,先是不明所以,后而猛地记起了什么,惊道:“他是…
月貌沉声道:“他就是我们的师父。”
花如言始料未及地呆住了,静默片刻,才定下了神来,道:“钟离承是你们的师父?那么他在旻元身边所做的一切… … ”
花容道:“他所做的一切,是他设的一个局。千门一族首领的他,现在一定很满足,因为他完成了一宗他一生中收获最为丰盛的买卖。”
月貌沉思着接道:“他的客人便是你的夫君,而你夫君要他以千道对付的人,就是旻元帝。”
花如言诧异不已,旻元利用钟离承控制了皇太后后,一举扳倒姚士韦的朝堂派系,此一着,表面上是旻元掌握了大局,然而真正乘机行事的人,是钟离承。清除了姚士韦为首的阻力后,没有人会想到,当中得着最大之人,并非昊元,而是密谋攻荣的惟霖。最终城破,钟离承更一早与惟霖互通了消息,才会把吴元带进惟霖埋伏的小路,更有可能,惟霖已知她香迷不醒,他之所以假意相信如语是她,只是想放吴元出走,让钟离承探知他最后的依归之处,若察觉有助于他夺回江山的任何人或事,惟霖定必会毫不留情地将其一举歼灭!
花容苦笑道:“过去师父在我们面前都是以另一副模样出现,我们根本不知道,师父的真面目究竟是怎么样的,恐怕就是现在这个钟离承的身份,也不见得就是师父的真面目。”
花如言叹了一口气,惘然道:“有备而来的乔装,我们固然是无法看真伪,怕只怕,连他的心,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我都无法探知清楚。”月貌哟笑一声,道:“怪道师父一直不肯帮我们姐妹俩报仇,想来他是老早就接了你夫君的这宗买卖,在瞅着时机,谋定而后动呢!〃
花如言嘴角微微地扬起,露出一丝惆怅而苦涩的笑意,软软地坐在了椅子上,茫茫然道:“事到如今,我总算明白了你们师父的一席话。”大道至简,大音希声,以谋得社援,以计获江山,往往在于无形无迹之中。自古而来兵法大家层出不穷,以千得国是为谋。开国得天下,所谓英明君主,英不是精于千道。就连指点江山无数的的兵法谋略,也不过是千门旁支。
就连惟霖处心积虑筹谋的一切,也不过是千门旁支罢?
一时思绪万千,她一手枕在八仙桌沿上,头靠着手肘,任由满头青丝长长曳飘在地,目光空洞迷惘地望着那金黄耀眼的灯苗,花容月貌究竟是什么时候退出房外的,她也无心再理会。
直至看到他推门走进,直至他来到她跟前,伸手轻抚她的侧脸,他指尖间沾染到的一点夜凉的寒意,使她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她方慢慢抬起头来,拉过了他的手,一头靠在他的腹腔中,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幽幽道:“我常常会想,如果有一朝一日与你重逢,我希望我们过的仍旧是在平县荆府中的生活,你仍旧是我心目中的荆官人,是我的老爷。而我,而我… … ”她仰起首殷切地注视着在迷蒙灯火中面目不清的他,“你曾经说过,你回来后便会在平县大排筵席,把我扶为正室夫人,这些话你还记得么?〃
荆惟霖低低一笑,怜溺地轻捏她的鼻尖,温言道:“看你着急的模样,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忘记呢?如言,从今以后,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会先立你为王妃,待我大事得成之日,你便是… … 你只管好生休养身子,其它的事,不用担心。”
花如言却摇了一下头,道:“老爷,我是说,我想回平县,回到我们的家里
荆惟霖神色一阵凝滞,旋即微笑道:“如言,我知道你挂念你爹,等京城的局势稳定了,我会马上命人把你爹接来。
花如言心下一沉,淡淡的灰冷自心底下蔓延开来,苦笑着点头道了一声“好”边垂下了头,无意让他看到自己面上的失望与落寞。
荆惟霖和淳于铎的大军迅速占据了京城的要枢,动荡的时局却没有因为战事的中止而平稳下来,血战的阴影笼罩在京城的上空,尸横遍野的血腥气.感无处不在地弥漫。
已受封为靖阳王的荆惟霖比鹊吉王更快一步地接掌了前荣朝的政务,占据京城的十日后,荆惟霖与一众朝臣商议决定,废灵元帝为安信王,即日迁往偏远蛮荒之地的川州,永不得踏足京城。
花如言是由荆惟霖的士兵带上城楼,远远目送小穆和如语的,那一天雨水淋漓,纷纷扬扬地洒遍京城的每一寸土地,仿佛要将此天地间的血雨腥风荡涤无遗
雨势愈渐汾沱,朦胧水雾中,隐约看到如语为小穆打着油纸伞,颜瑛跳则在另一旁扶他前行,另有一名身影略显询傅的老者背着包袱紧随在他们身后,正是田海福。
花如言遥遥眺望着如语,视线随着纷飞的雨雾渐渐地变得模糊不清,可是她的目光仍然一直追随着妹妹的身影,直至感觉到几许清冷的水湿点滴地活染于脸庞上,妹妹似有知觉似地抬起了头,向城楼看来,花如言不知她是否真能看到自己,只是下意识地扬起手,向他们的方向轻轻地挥动。
最终,他们坐上了出城的马车,在倾盘大雨中渐行渐远。
荆谁霖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把演然欲泣的她轻拥入怀。她再按捺不住埋首失声痛哭,除却为了此时此刻离情别绪的沉郁,更似是为了涌现于心头的莫名怅惘。是自她明白他为得江山而所行的一切后,便不经意于心底加深的不安。当晚淳于铎便命人在凌霄皇城内设下盛宴,赴宴前花如言总是觉着心神不定,然而在看到神采奕奕的惟霖时,只有不动声色地将所有念压下,为免有失他颜面,沉下了气来悉心装扮自己。
一身烟霞紫色直领锦衣,精绣银丝金线的百花双蝶云纹:粉色缎织海棠花样长裙,手挽碧霞罗牡丹薄雾纱,外披一件银貂毛斗篷。头上细细梳一个倏坠鬓,以晶莹g 。 J 透的白玉扇形梳插从侧边替进发髻,梳端垂下短短的一排白玉珠子流苏,与鬓旁清盈几点的暗纹珠花相宜相映,是恰到好处的婉丽动人,另有一番娟娟出尘,典雅秀致的气韵。
与荆谁霖一同重踏皇城,她的心微有志忑,雕栏玉砌的深宫华庭之内,不改昔日的富丽堂皇,不一样的只是此间的主人。思潮起伏间,已来到了盛宴所在的乾阳宫门前,忽感手上一暖,荆惟霖不期然地拉住了她的手,她转首看向他,在光影明亮的宫灯之下,唯见他面带淡然的微笑,眸中含着几许关切,想他该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她心头不由一暖。
再度与鹊吉王淳于铎会面,花如言垂眉敛目,并不接触对方的视线,施施然福一福身子婉声道:“花氏见过大王。”
以汉装打扮的淳于铎身著一袭月蓝色锦袍,为他魁梧壮硕的身形平添了几分文质彬彬的稚孺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