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汉装打扮的淳于铎身著一袭月蓝色锦袍,为他魁梧壮硕的身形平添了几分文质彬彬的稚孺之气,他半眯双眼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花如言,面上只含着一缕和善的笑意,片刻后,方道:“一段时日不见,你却与前次所见有所不同了。”他说汉语刻意将每字咬清,犹显字正腔圆,却依旧难掩其格格不入的外族口音。花如言微笑道:“花氏此时恐怕是满面风霜,有碍大王观瞻,还望大王莫怪
淳于铎扬首央朗大笑,道:“非也非也,本王想说的是… … 是你比前次所见更为沉着大方,不再视本王如洪水猛兽,满面畏俱。”
荆惟霖眉头轻轻一皱,不动声色地把花如言拉到身后,笑道:“酒菜已备,大王请上座。”
席中丝竹悦耳,歌舞升平,淳于择与荆惟霖等人把酒言欢,花如言为女眷,只静静地坐在荆惟霖身侧,只默然不语,静赏舞乐,沉淀在心头的不安却莫名地加重了,脑中不由想起清晨目送如语和小穆离去的情景,不禁别有一番滋味,此次一战得胜的虽是惟霖,她却无法在这带着庆功意味的宴席上有半.点开怀,心绪益发沉重,渐觉郁郁不乐。
席散后,众人纷纷依礼告退而出,花如言暗暗松一气,正要与荆惟霖离去,却听淳于铎道:“霖老弟,你等一等,本王有事与你商讨。”
荆谁霖心中一沉,与此同时,淳于铎别有深意的目光落于花如言身上,嘴角蕴着一抹笃定的笑意。他见状,眼内蒙上了一层忧虑,马上回头对花如言道:你先回去。”
花如言另有心事,一时也不察觉当中异样,只.点了,氛头,径自往外走去,出得乾阳宫大殿,置身夜幕之下,始觉夜凉如水,寒风萧索,阵阵凛冽地吹拂在身上,教人冷得直打哆嗦。混沉的心思也一下澄明了泰半,她拢一拢斗篷的衣领,看到家仆手中仍捧着惟霖进殿前脱下的貂皮斗篷,忙将之取过来,匆匆地往回走去。
乾阳宫大殿之内,只余淳于铎和荆惟霖二人,淳于铎却并未命人撤下宴席,兀自悠悠然地品着甘醇的美酒,似并不急着要向荆惟霖道明独留下他的用意。荆惟霖思忖了一下,开口道:“时候已不早,大王酒意入心,恐不便再与我商讨要事,不若等明日再行另议?〃
淳于铎好整以暇地放下白玉酒杯,含笑道:“霖老弟,此时只你我二人,你仍口口声声唤我大王,岂不是与我生分了?当年我们可是八拜之交,是义盖云天的好兄弟… … ”他半倾上身,面上带着不甚肯定迟疑,“你听我这话可是说得一字不差?〃
荆惟霖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道:“大王在惟霖心目中,永远是可堪敬仰的当世英雄,是谁霖此生唯一钦服之人。”
淳于铎这时坐直了身子,慢慢效下了笑意,道:“霖老弟,我也不再与你转弯抹角,我要一个人,只要你把这个人给我,我马上便撤兵返回鹊吉。”荆惟霖浓眉深锁,面容沉重,抿紧唇目带孤疑地看着座上的淳于铎,并不接言,只因他已知道对方意欲何为,无尽的激愤汹涌于心,负在身后的双手早已握成了拳头。
淳于铎古铜色的脸庞上泛起一丝志在必得的坚定,一字一眼道:“我一要-花一如一言。”
荆谁霖心中原已洞悉他的意图,然而亲耳自他口中听到这句话之时,仍是深觉震惊,脸色倏然大变,错愕难平地紧瞪着淳于铎,半晌,方强自冷静下来,道: “大哥,你这是在重提当日的玩笑话呜?大哥只管放心,即使大哥不提往日苦心筹算的.氛滴,我也会一直铭记着大哥对我的扶持之恩!〃
淳于铎闻言,自喉中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霖老弟,你该知道,我一向是说一不二,而且你们汉人那套虚虚实实的迂回心思,我学不来,也不愿听,我只告诉你,我说的不是玩笑话,我要花如言,你只要回答我,给,还是不给。
荆惟霖暗觉恼怒,面上的惊愕之色却渐渐地平复了下来,他沉下气道:“大哥乃一代真君,何需为区区一个花氏而苦煞心思?大荣之内秀美娴淑的佳人众多我明日便命人为大哥好生挑选,必能觅到堪配大哥的倾世绝色。
淳于铎目内闪过一抹凶光,面上再无笑意,冷声道:“我此番助你成大事,要的只是南隆边关的领地和花如言,只要你把这两者给我,我必会马上拥你为帝,撤返鹊吉!
荆惟霖眉心微微一跳,一时沉默了起来。
淳于铎从座上站起,一步一步地走下玉阶,道:“如果我得不到花氏,那便只剩下一条路,我再度发兵攻荣,夺回属于我的半壁江山。霖老弟,你我一直兄弟同心,我实在不愿意与你兵戎相见,你便不要令我为难,可好?〃 荆惟霖依旧静默不语,殿内霎时只隐隐可闻淳于铎洪浑铿锵的声声回音,震动心神。
大殿门外,花如言覆在+篷下的手早已是冷汗漆漆,她浑身虚脱般地靠在冷硬的朱墙上,心头惊惶难禁,侧首凝神地细听着殿中的声音,淳于铎响亮的话音过后,便再无动静,惟霖并没有任何回应,他没有一如当日般凛然无畏地予以回绝,他甚至没有表露他的任何想法。她心猛地揪痛得难受,他是在犹像,他在权衡,他在心里盘算着是否要将自己送给鹊吉王,以此换取他的锦绣江山。他在股中不发一言,而她在殿外仓皇苦等,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只*。 J 下了缭乱心湖的寂然安静,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般急切地等待他的声音。
已不知过了多久,她没有等来他的答案。
她把他的斗篷紧紧地拥在怀中,沿着来时的路远离了巍峨的乾阳大股。他回到府中的时候,她还没有歇下,面容怡静似水地坐在桌前,借着摇曳不定的黯淡灯火,深深地望进他的眸子里去。
“如言,你不累么?刚才在宫里我看你的脸色并不好,怎么还不休.怠?”他神色自若,没有因为她目不转晴的注视而露出半.点闪烁。
“我在等你。
他一怔,旋即又笑道:“小傻瓜,不必等我,你累了便睡去。
“我不累。我只想等你回来。
他终于像察觉到了什么,上前来双手捧起她的脸庞,柔声道:“如言,怎么了?〃
她眼眸闪动着清灵的莹光,像是盈着淡薄的水雾,眼眶开始泛起若隐若现的粉红,轻声道:“你没有要告诉我的事情么?〃
他竟面不改色,微笑道:“告诉你何事?〃
她张了张嘴,却没能把话说出。眼内的哀切愈甚,最终化成冰冷无温的泪水无力地往下流淌而出。
“你还想像过去一样,直到最后一刻,才告诉我,你要把我送给你唯命是从的鹊吉大王吗?〃
他大惊失色,皱眉道:“你怎么会知道… … ”
她咽了咽,便声道:“每一次都不例外,你越不想让我知道的,我偏生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笑得凄冷,“如今与以往,你与我之间并没有不一样,荆惟霖你终究还是需要一个为你的大业栖牲的人,这个人,依旧是我。
他摇了摇头,寒风拂过,灯火将熄欲熄,这一瞬的晦黯之间,她似从他脸上察觉到了陌生的决绝与阴冷气.感。她整颗心顿时如坠谷底,长久以来,她都没能看清过眼前的人,更没有看清过,自己在他心目中真正的位置。
“如言,刚才鹊吉王确是旧事重提,可是,我并没有答应他。
“你没有答应他,可是你也没有回绝他。你没有像当日一样告诉他,我是你的爱妻,你不会抛下我。”她每说出一个字,便觉心如被针芒所刺,锥心痛楚如将要滴出血来。
“在你心目中,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帝位,是大荣的江山。你不必再多说我都明白,我都知道了,你为成就大业付出了太多,怎可以在最后的一刻,功亏一等?〃
荆谁霖的容色渐显不安,口中道:“我不会用你来换取我想要的一切。一定不会。
花如言冷潮一笑,泪水在笑屠上颤抖了一下,终是滴落在了衣襟上:“不必再说了,他让你为难,可是我不会。
这一夜,他们都没能安寝。花如言抱膝坐在床榻上,茫茫然地看着透着莹白光芒的窗权,耳闻到在外间长榻上他的辗转之声,心中是无尽的悲· 沧与哀戚,她并非不知道,如今局势未定,他们即使重聚,也会遇到各种无可预料的变故与磨难,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与他共同面对,她愿意面对。然而她没有想到,横梗于眼前的难题,竟是足以使他们失去彼此。
只不过,她已不再如当初那般悲愤与绝望,因为她已经在心内作了选择。如此思绪万千一直至天明,她待他离去后,方起来杭洗穿戴。
呀咐家仆备了轿,往鹊吉王所在的释府而去。
淳于铎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前来求见,当果真看到她亭辛立在大厅中时,圆实的脸庞上泛起些微的惊异,明亮的双目之中带着一丝炽热,微笑着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难道你们所说的心想事成,竟是真的么?〃
花如言从容地欠一欠身,道:“花氏前来,是想向大王求证一件事。淳于铎烧有兴味地注视着她,道:“求证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 花如言道:“花氏想知道,大王一心想得到花氏,可是因为我与先王后相似;
淳于铎始料未及地一怔,想了一下,方.点头道:“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已经知道,你的出现是她的安排,是她在告诉我,她并没有远逝,没有离我而去,所以,我一定要把你接回鹊吉,你是奉天命而来到我身边的,我一定要立你为我的王查己。
花如言抿了抿唇,道:“你所说的奉天命,不过是因为我恰巧与先王后相似,如果他日你再遇到另一位与先王后相似的女子,你可会将花氏抛诸脑后?”她停一停,不等淳于铎回答,又道,“你只说要立我为王妃,而非王后,可见花氏是无法取代先王后在你心目中的地位的,花氏着实觉得心有不甘。
淳于铎听到她的话,有些意想不到,垂首抚着下领思量片刻后,道:“在我心中,你是唯一可以与她相比的人,这一段时日不见,你变了,变得与她更为相似,我不得不相信你是上天指派给我的,所以,你也是我心目中的唯一。至于王妃的名分… … ”他再度迟疑了一下,最终道,“自她逝后,我曾发誓此生再不立后,你是天命王妃,是顺应她之意前来的,但是… … 我不能有违我的誓言。花如言感喂地叹了一口气,点头道:“花氏明白了。”咬一咬牙,似是用尽浑身的力量,方能说出这一句话来,“我愿意随你回鹊吉。
浮于铎面呈喜色,刚要说话,却自fl 外传来荆惟霖的声音:“如言,不可以l 〃
花如言整个儿一震,怔怔地回头看向快步走进大厅中的荆惟霖,苦涩之意涌上心头,只有垂下头,不欲再看对方一眼,为免再生留恋。
他心急如焚地来到她身边,一把扳过她的肩头,迫使她抬起头看自己:“你怎么可以独自一人到这儿来?你还说要… … ”
“我会跟大王回鹊吉。”她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是天命王妃,任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荆惟霖痛心道:“对,你是天命王妃,你是我的王妃,上天让你成为我的妻子,成为我靖阳王的正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抛下你!〃
淳于铎这时道:“如言既然已经答应了我,我也会答应你,我带同如言返回鹊吉之日,便是我撤兵之日。”
荆惟霖热泪盈眶,一下把花如言拥紧,久久不愿放手。
花如言便声在他耳边道:“老爷,不要为了如言再起干戈,不要再发起战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