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他这大夫当的,威风是威风,名气也有,可是面子挺足里子不够,光治病不收钱,把个郎中当的跟慈善事业似的,抹抹嘴:〃我跟你一道去,打个下手儿,跑跑腿儿,也长长见识对不对?〃
他白我一眼:〃你不添乱就成。〃
我们乘货场的船出去,拉了一面帆,吃风很足,快船破浪,我坐了多少天船,早就不新鲜了。当时运货来往,天天坐船坐的饭都吃不下。姚钧坐在舱里,我翻著空白页纸的簿子:〃你要买什么药,打个名目数量,我算算钱带的够不够。〃
他口述,我一一记录。外面水浪风声,风动帆索,阴云被风吹散了些,日头隐隐的露面,阳光射在水面上,有如片片金鳞。
姚钧忽然停下不说,我疑惑的头看。他仰头看著舱外,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不敢插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怕扰了他思路。把纸笔放在一边,慢慢退了出来。
拉帆的小子偷偷看我,我冲他笑笑。
其实现在的生活没什么不好。虽然个头没长,不过练练武,强强身,耳聪目明做事不累,也是好事。
站在船上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不踏实的感觉。
姚钧从舱里出来,一眼看到我,说:〃怎么记到一半跑了?〃
我说:〃透口气儿。〃
他手遮在额前,望一望西边:〃今天船挺快。〃
我笑:〃嗯,早上跟刘头儿说过,码头应该有车候著了。今天你敞开了买,钱我全付!〃
他看看我:〃真是财大气也粗。好,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千年雪参万年伏苓我也就可劲儿买了。〃
我挤挤眼:〃你倒想买,那些小门小店里可哪有得卖!〃
他笑一笑不再说话。
晨雾被风吹散,城镇已经在望。
姚钧的头发被风吹的向后去,我的目光无意中掠过去,停在他的鬓边。
有点怪……
他转过头:〃看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一笑:〃没。啊,收拾下,咱换车。〃
这年头儿还流行染发么?
姚钧外头的头发有些粗硬,怎么新长出的发脚,倒显得绵密黑亮,全然不一样。
他踏著跳板上岸,步子极稳。我留心看他的脚步起落,跟著他也走了过去。
一上午都在药店医馆间奔走,我不太懂,不过看来姚钧要的药材不少,而且品质要求也挺高。我只管跟进跟出,打杂跑腿儿付钱买单,中间又留心看了几次他的发脚。
等中午吃了饭,我去章记看看营业情形,琢磨这个换季大减价的事。花布绢纱什么的,是时候减价了,不然这一压下来,得占多少流动资金。再说,压到明年夏天,花色陈旧,还卖给谁去?裁了卖抹布还差不多。
尽欢尽职的跟在后面,我忽然问:〃尽欢,你知道易容术吗?〃
冷香九十二
尽欢搔下头:〃听说过,不过没看谁用过。〃
我翻翻白眼。要是谁易的容让你一眼就看出来是易过容的,那人可以不必出来混江湖了,直接化个红脸儿上戏台子去唱大戏好了。
这问尽欢跟没问一样,他又不是老江湖,观察力也不那么强。
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师爷大哥!他看起来就很人精,一定知道这些事。
我眼珠转一转:〃尽欢,你帮我去买老福记的炸糕,回来到商行门口找我去。〃
他答应一声,转身大步走了。
我撒腿就跑。目标:衙门!
脚下生风,原来要走一顿饭功夫的路,居然闪了几没几闪眼就让我跑到了!
衙门口的听差站起来拦,我一锭银子甩过去:〃我是尤师爷熟人,找他有事!〃
那听差立刻满面堆笑引我朝里走,绕过一排签押房,拍拍后面一间屋子的门:〃尤师爷,有人找你。〃
门吱呀一声开了,尤烈一定眼看见是我,脸上露出微微的讶异。我不等他打招呼,自己迈大步进去。
他反手掩上门,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尤大哥,你知道易容术么?〃
他道:〃略之一二。〃
我坐下来:〃那别人的易容,你能不能分辨?〃
他想了一下说:〃易容术大体上有两种,一种是罩皮面具,这个要看作工看手段,戴上后也要精心修饰,不然发际,耳廓,下颌都会容易露破绽,不适合长期用。一种是用药水,改变肤色,让眉毛暂时的长不出来,还有毛发也可以染色或是浆硬……还有人两种合起来用,又用面具又用药水,虽然这样稳固的多,但是容易伤了皮。〃
我插上句:〃有什么办法……把面具接下来,或是把药水洗掉?〃
他看我一眼,笑笑:〃怎么?谁易容让你看到了么?〃顿了一下,说:〃难道是圣手秀士姚钧?〃
我咬了一下唇:〃你跟他熟么?〃
尤烈摇了摇头:〃只闻名,未见过面。总之,不是个简单人物,从一文不名到现在名满天下,行事高深莫测。〃
〃你听说过他长什么样子?〃
〃倒是没听说过有什么出奇,大多的人只看他医术,这个圣手绝对是实至名归的,秀士么,〃他一笑:〃就不无拍马之嫌了。不过也难怪,毕竟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病不灾不求他呢?客气总是要有的。〃
我没再说话,这个人果然很精乖,问道:〃你发现这人易容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我看不出他是面具还是药水……不过头发那里的确有点不对。〃
他想了想说:〃若是别人,我会给你点药来试试对方。不过对方是圣手秀士,还是别班门弄斧的好。他对你应该是没有什么恶意〃
〃你有什么药?〃我打断他:〃给我。〃
他看看我:〃你傻了?在姚钧那样的人面前使药……〃
我不耐烦打断他:〃他是不是姚钧还不一定呢!〃
尤烈的手指在桌轻叩,显然心中是委决不下,我心里急如火燎:〃我肯定会小心的,你先把药给我。〃
他犹豫了一下,道:〃你等一等。〃
听他进内室去悉悉簌簌一阵响,拿了纸包出来。
〃两包。红的是迷药,一般高手都吃不消,不过对方如果是姚钧那样用药的大行家,可就说不定了,多半你自己反受其制。白的是草剂,不管是面具还是药汗,和水调匀,涂在脸上,立见端倪……〃他捏捏纸包:〃我劝你还是不要用的好。〃
我把纸包接过来笑了笑:〃好,多谢了。〃
告过别,我快要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回头说:〃尽欢还在商行门口等著我呢,可我一时又不一定能赶得过去。〃
尤烈顿时两眼发亮:〃无妨无妨,你自管忙去,我帮你去传话!〃
我一笑,挥挥手走了。
掉了一个头再回来,姚钧正在城中最大一家药行的门前,看著人捆药装药。我几步跑过去,他回过头来,说道:〃你怎么去了这么半天?尽欢呢?
我笑笑:〃尽欢在商行那边。〃
再看他的额际,早上那一丝破绽却已经消失了,一走神,只听他说:〃……铺子没什么事?〃
〃没有什么。〃
我想了想,看车快装好了,笑说:〃去喝杯酒,回去太早也没事做,闲得发慌。〃
他看我一眼,点点头道:〃好。〃
城里有条街就叫做酒街,上面全是酒肆饭铺。我们走到街口,他要拐弯时,我把他袖子一拉,指指前头:〃去那里。〃
姚钧望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那边是红巷。〃
我笑:〃知道,就是知道才要去。〃
他站定了脚,我歪头看他:〃怎么姚先生还不敢去这种地方么?〃
他摇摇头:〃公子既然要去,我自然奉陪。〃
冷香九十三
挑了一家门口停著车马最多的,大步昂然走了进去。迎面是浓浓的劣质脂粉香气,薰得我差点睁不开眼。在皇宫的时候成天见的闻的都是贵价货,而在岛上又没有人用这些东西。很久不闻,竟然觉得头晕。
里面有鸨母迎上来,徐娘半老,脸涂得象上了一层浆,说话的时候纹路拉长缩短,我盯著她下巴看,还真有白白的粉屑簌簌的向下掉呢。
〃两位有没有相熟的姑娘……〃我立马一锭银子塞过去,其实我很想塞进她嘴里。不过又怕她嘴唇上的红渍沾到我手上:〃闲话少说,要间房,酒菜先摆上来。〃
她笑得粉又掉:〃知道知道,二位人品不俗,一般姑娘是肯定看不上的。我这就给您叫两个……〃
我自动忽略她跟火鸡叫一样的嗓子,拉著姚钧往里走。
房间还不错,就是也有股子异香异气的味儿。
酒菜上的很快,这种地方比饭馆效率还高。进来两个女子,穿著暴露这是相对的。相对于当时的良家妇女来说是很暴露,不过跟现代的豪放程度真是没法儿比。就是领口开大点,裙子纱薄点,别的还真没有什么看头。
穿黄的那个自称叫满娥,穿粉的叫金桂……我的娘咧,这名字真是个……不过也很配她们的形象。
很乡土。
金桂给斟上酒,自动自发拉了一张圆凳靠著我坐了。
真别说,虽然进这种地方是古往今来破天荒第一次,但是以前的电视电影里见多了,也不觉得有多陌生。姚钧也显得落落大方,我举杯邀饮:〃来,姚先生,尝尝这红巷的酒和别处的有什么不一样!〃
姚钧笑了笑,很浅淡从容,和我碰一碰杯,一饮而尽。
我也很豪气,相当配合,喝了一大口。
咳!
一股子辛辣之气从喉咙一直向上窜。怪不得人家说七窍相连,一口酒,我从嘴到鼻到眼到耳,一下子全被热流贯穿一般,眼睛热热的直想流泪,鼻腔里全是酒气,好不难受。
姚钧若无其事,一边的两个女子又很机灵把酒给斟上了。
金桂说:〃我给公子爷唱个曲儿下酒可好?〃
我胡乱点点头。那个女子拿出一具琵琶,坐正了些,拨了两拨,柔声唱了起来。还别说,虽然是俚艳俗曲,但是她们这种曲唱的多了,娴熟宛转,还真不算难听。
姚钧低声说:〃公子要见识红粉滋味,何必来这种地方?等过几日天气晴好了,我带公子去倚南城,那里是有名的粉香脂艳,与这等地方不可同日而语。〃
我觉得心里有点闷:〃你倒挺熟行情。〃
他一笑:〃略知一二罢了。公子喝这酒不觉得呛辣?〃
辣死了!怎么不辣!
可是,我咬牙也得忍住!
姚钧一笑不再说话,转头看那个叫满娥的取出一把羽扇,搔首弄姿好不难看。纸包原来装在袖中,我伸臂过去,夹了一片凉藕,袖子滑下来一挡,极迅速的把药包抖开洒进他酒杯里。
尤大哥果然非寻常人物,那药真是不错,迅速的在酒中溶解化掉,片刻间不见了踪影。
我举起杯来:〃来来,姚先生,你出去这么些天,我也算给你接风洗尘了吧。〃
他擎起杯来:〃公子何必客气。〃却没有立即就喝。
我心里有些惴惴,尤烈说怕他不上当,我也担著心。
他不会看……
正想著,他举杯就口,一仰而尽。我心里一宽,把自己那杯也喝了下去。
这种场合的确很容易劝酒。我不知道药效什么时候发作,拼命暗示那两个女子向姚钧敬酒,自然,自己也陪了好几杯。
屋里窗户都关著,两杯酒下肚,脸不由自主就热起来。我松松领口儿,对满娥说:〃去……倒壶茶来。〃
她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