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毫无创意的对话。
到中午小陈回来了,说冷宫那边一切如常,他托人问过,明宇的病势并没加重,但是好没好却说不准。
端饭,吃饭。
午睡。
醒来磨墨练字,在冷宫时明宇一笔一笔教过我,我一开始不敢下笔。及至後来发现,这个白风以前写的字,竟然与我惯常笔迹十足十的相象,大喜。
在这件事上应该不会露马脚。
磨了满满一缸子墨,摊开纸想写字,已经天黑。
於是吃晚饭。
晚饭後原本想写字,可是油灯不够亮,故作罢。
第三天,早上起床,打太极拳一趟……
第四天……
第五天……
第六天,早上起床,收拾好自己,乾脆俐索吃了饭,问小陈,文史阁怎麽走?我要去打工。
就算一分钱不给我,我也不想待在屋子里发霉。不知道其他人都怎麽打发这一天一天的日子,我可受不了再捂在屋里不动。
再捂我怕身上都长出蘑菇来了。
小陈亦步亦趋,领著我一路绕左,文史阁离思礼斋倒不算远,要是骑自行车估计也就是个五到十分钟的事儿。可是这年头儿没有这麽方便的代步工具,就是有,这麽一道又一道的大门槛,你也骑不顺当,还不如安步当车,权作散步健身。
文史阁是一所挺大的院子。我到了院门口,看著两边站著侍卫,不知道为什麽就有些发怵。可能是上次挨打的後遗症了。结果他们看到我和小陈走近,不但没有拉下脸来厉声喝叱,站门左边的一个居然还微微笑著说:“白侍书回来了?”
我胡乱点个头,不知道人家姓什麽叫什麽我哪敢乱称呼。
小陈没有跟我一起进来,我让他再去打听打听明宇怎麽样了,缺什麽少什麽不?
那些卖字挣的钱,都被那个见鬼的刘管事给搜去了,不知道明宇现在吃什麽穿什麽,那些人有没有苛刻他欺负他。
满怀心事穿过文史阁的院子,正房里迎面坐著一人,三十来岁,瘦长脸儿,穿一件湖绿官袍,端著青瓷盖碗,正闲闲的拨茶叶片儿。
我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是却认识他身上穿服色,抢上去打躬:“见过孙大人。”
文史阁和我原来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轻松的我根本想不到。原来没来之前我心里一半是期待一半是惶恐。在思礼斋实在是太闷,再呆下去我要麽变傻,要麽发疯。
但是我毕竟……不是原来的白风,这份文史阁的差事我一点都不了解,也不知道具体工作内容是什麽。
那孙大人长得清瘦,留著稀稀的胡子,颧骨挺高,说话倒是和气。先问我身体是不是全好了,不要勉强。我不勉强,一点儿都不,不找点事儿做我才浑身不舒服。
然後有人倒茶上来,孙大人和我寒喧几句,并不是打官腔的那一种。听得出这个人很书生气,说话文绉绉的,不过也不算咬文嚼字,最起码我都听得懂他说什麽,并不是骈三骊四那种卖弄的说话方式。
“明侍书……”他起了个头又把话咽回去,转而说:“宫人间难免是非,终究还是对著书松快些。”
我低头说:“您说的是。”
他说的的确没错。
他说:“你原来的屋子还留著的,因为一直没有增添别的人手,所以那间屋子还是空著的。”
他把茶端了起来,我站起身告辞。
有人领我过去,那间小屋在文史阁左边院里,十分幽静,难得的是屋里收拾的乾净整齐,看得出是天天有人打扫的。
接下来的工作内容让我惊喜之极。
原来文史阁不光是做些记录抄写典藏的工作,居然京城书坊每月的新书,宫中都有购进,然後送到文史阁这里来,由人阅读分类点评保管典藏。
靠墙的书架上搁满了书,上面都压著小小的纸条。有的写著“已阅,未评”,有的写著是“未阅”,还有写的是“已评可入库”。上面的笔迹与我的是出奇的相像,字体偏瘦,末尾一笔喜欢拉得长一些。
看著这些字条,想著写这些字条的人……白风。
或者说,也就是我。
字迹宛然,可是这具身体里人灵魂,却换了另一个。
他原来,是个什麽样的人呢?
他生长在什麽样的地方,家在哪里,是什麽样子?为什麽会成为一个後宫中的侍书?
许多许多的谜,我没有任何头绪。
这些问题我总不能释怀。
虽然人要少些好奇心,才是这後宫中的安身保命之道。可是,我却克制不了总要去想。
书架上的书我翻起来看。
不光有诗词杂集,医药,山川游记,还有些小说本子。我拿起来翻了翻,不是太感兴趣。
这年头的小说,有什麽好看?
要说人生冷暖悲辛,这时代的人哪敢直接写出贫苦与黑暗来?
要说武侠异志,又怎麽可能超过金大侠的凝重,古浪子的奇诡?
书册都是崭新的,看样子就是直接从书坊购来的。
我信手撂下手里的一本,翻开架子上的另一本。
这本书封装精美,纸页挺括。看到封面上写的是四个篆字:行之诗集。
翻开扉页,就掉下一张小纸条来。
上面的字迹也是我熟悉的,白风的字,很小的蝇头小楷:行之,行之,孤芳且自赏,行行复复不回还。
看得我一头雾水。
这算什麽,评不算评,感慨也不象。
不过这几句话绝不是官样文章,白风要麽是认识这诗集的主人,要麽是对这诗有所感触。
我把那本诗集拿了下来,放在一边。
以前的白风是什麽样子,明宇不肯多说,我也没处去问别人。好在有个重病忘了事的藉口,还算能推搪得过去。
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
一开始我在这具身体里醒来,明宇给我讲了一些前因後事。
可是,我总觉得有哪里接不起来。
他说的简明扼要,我想再问详细些,他就摆出不耐烦的脸孔来,让我问不下去。
我在屋里左翻右找,不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有小侍敲门,打个躬:“侍书,是到厅上和诸位同事一起用饭,还是捧过来您单独吃?”
我想了想,还是少见人少说话少出错来的保险,日子长了和人混熟了,再慢慢见面也不迟,於是说:“劳烦你端进来,我就不出去了。”
那小侍出去了,过了一时,端了一只托盘进来,一荤二素三份菜,白饭一大碗。
我道了谢,提起筷子来,却又想起明宇。
他现在好不好?身体怎麽样了?饭能不能吃饱?
也不知道他手边现在没有钱,怎麽过日子?
还有,他说很快能离开冷宫,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逗我开心的?
下午我去後面楼上找书。是小侍传递来一张书单子,说是上头想起来要查些东西,我按那单子上写的去楼上找。
满满当当摆了一层的书架,架上满满的全是书。这间书楼上下两层,下层全是石制,为的是阻潮防火。较普通一些的书本便是横摆在架上隔上,与现代喜欢的竖放习惯不同。主要也是因为这时候的纸质无论怎麽好,还是不够挺实,装订也就是线装,比现在的书本软得多,竖放著实是不方便的。架子上有棉纸的包,里面盛著芸草之类的避虫的草药,定时也要更换。
我看著单子上的书名,一个一个架子按编号的查过去。天,地,人,甲一,甲二……不要说这不是件体力活。这样转了半圈子,把上面的书找齐,我居然累得气喘吁吁。
把找好的书放进我带来的小箱,合上隔盖,小心的拎起来下楼去,交给来取书的内监,把书单也交给了他,顺口问一句:“这是哪里要的书?”
那小太监说道:“是御书房递的单子,侍书不用挂心,一阅完发还,我还好好儿给送回来。书阁这里的规矩我知道,各位大人都是爱书之人。”
我点点头,看那小太监拎著书箱走了。
御书房?那就是皇帝要的了?
不过也不一定,有可能是笔贴式还有其他轮值书房的人要找的书。
我伸伸懒腰,这麽半天累得脖子发酸。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掸掸落了一点浮尘的肩膀,已经听到敲钟。
可以回去了。
我摸一摸怀里,那本行之诗集安好的放在那里。
我依稀是记得道路的,不想再等小陈子来接我,想了想大概方向是不会弄错,便出门向西而行回思礼斋。
本来记得清清楚楚,应该是一条直路,只要转两个弯,一次是左转,一次是右转。
可是现在我不得不停下脚来。
太阳已经完全没入了西边的暮色里,我却找不到思礼斋了。
我百分百能确定,自己是迷了路了。
因为我记得早上来时,并没有经过这麽一面湖水粼粼的小湖。湖一看就是人工挖出来的,沿岸修的平整,遍植垂柳。已经到了深秋,柳叶半黄不绿。湖上有长长的九曲桥,栏杆是竹制的,上了一层清漆,十分雅致。
虽然是人力堆砌的风景,可是也堪赏玩。
但我现在哪有赏风景的閒情!
宫里规矩多如牛毛,身份在这里摆著,我们这种男宠,与女妃们不得见面,她们能去的地方我们大一半都不能去,有什麽节庆宴席,她们能上,我们也不能。
都说男尊女卑,这後宫中,我们这一群身份难堪的侍书,实在说不上一个尊字。
我转头看了看方向,这回更糟。这小湖附近花木遍植,我现在连我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也分不出了。
天越来越昏暗了,深秋的天气,太阳一下去,就是一片黑。
我慌了手脚。
要是找不著路回去,这麽不上不下怎麽办?要是让侍卫拿住,办一个私违宫禁喀嚓了我,那才叫冤枉啊。
天都黑成这样了,估计再过一小会儿就晚饭了。接著就是查门上钥,这麽短的时间我能不能找到思礼斋?
左顾右盼,连个鬼影子都找不著。心里暗骂这见鬼的皇宫,你不想见人的时候一大堆象锥子似的竖在眼前碍眼,想找人的时候偏偏一个也找不到。
我隐隐约约看到左前方不远有一点亮光,不知道是不是人提灯走过,不敢扬声招呼,不知道是什麽人。只是加快了步子向前赶著走,希望可以拦个人问问路。
结果等我紧走慢走,那点光却再也看不见了。湖上吹来的风已经带了森森寒意,我停下脚,一阵快走背上微微出了汗,叫风一吹真是透心凉,禁不住打个哆嗦。
忽然听到有人声远远说了一句:“这还是……”
还是下面是什麽,却听不见了。
我又想问路,又怕撞到谁的枪口上,步子放得极轻,慢慢的向那声音走近。
心里有些不安。
恐怕问路的希望不太大。
天这麽黑,这麽僻静的地方有人说话,又不打灯。
别是说什麽阴谋诡计,想算计谁害谁让我听见,那才叫无是生非,自招麻烦。
可是难得遇上人,要是能问清路赶紧回去,那多好。
又近多了,看到隐隐的有灯影的光,心里松一松。不是没摸黑走过夜路,可是在冷宫那样的地方又不同。那里人少,是非好,乱子少。虽然邻著死人场,可是我不怕鬼。
人比鬼可怕的多了。
呼吸也缩得细微,听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