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时我又不知道。
究竟是不是他呢。
浑浑噩噩的担著心事,时间倒过的快了。
我听外面的锺敲了四下,站起身来,挨近帐子,按著裴公公的吩咐唤:“万岁爷该起了。”
帐子里“唔”一声,有些慵懒的声音说:“什麽时候了?”
我脱口而出:“四点……啊,是申正时分。”
那人说:“哦。”
听到悉悉簌簌的声音,我上前撩起帐子勾好,正要回头去唤外头候著的小太监进来,皇帝已经坐了起来,说道:“不用叫人,你过来吧。”
我心里突的一跳,回过头来。
把一边的衣服拿了给他套上。好在穿衣服这种事自己平时也做。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透一口,就怕惹祸。
皇帝自己理一理袖口,忽然说:“伤好了麽?”
我吓一跳,居然有些口吃起来:“好,好了。”想一想,又赶紧补上句:“谢皇上恩典。”
虽然我自认是个在现代社会长大的现代人,可是在这个地方,就得服贴守这里的规矩。
刚才理衣服的时候,已经偷偷看到他的长相。
虽然那天在杨统领那里没有掌灯,那个人长什麽样子一点儿都看不见。可是声音绝不会错,就是那天听到的。
他个子比我高了有一寸半寸的,剑眉朗目,鼻挺唇薄,约摸二十有余三十不到,绝非我一开始想像的猥琐不堪。一双眼斜斜扫过来,目光如电,极有威势。
“你那几首诗词做的不错,以後时常的做些出来。朕这里衣食都有,你也省了再去换钱。”
这话说的居然有些打趣的意思,我估摸著皇帝心情不错,说道:“万岁谬赞,微臣惶恐。”
皇帝一笑,我已经替他结好了钮扣,向後退了半步,问道:“万岁要洗脸麽?”
皇帝擡擡手,我就退著向後,退到门边,低声唤外面的人预备。呼,这个人明明说话是挺和气的,但是站在他跟前就觉得有股压力,大气不敢喘。
皇帝睡午觉,外面的预备工作可是一点没停。刚说完话没一分锺呢,就有小太监捧水进来。裴公公在一边搭著雪白的手巾子,还有个小太监跟著,端著一个螺钿小箱子。我插不下手,也不想插手,给老虎顺毛可不是什麽好差事,我还是安静的退到一边看他们忙。
皇帝净了面,裴公公亲手开了箱子,取出象牙梳篦来,皇帝便在案边坐下,裴公公轻手顺臂替他把头发梳好,用浅碧的玉叶簪子别好。皇帝手里拿著一页折子在看,脸上并没表情,可见这裴公公手下功夫了得,要不人家就做到大总管这位置了嘛。
当值的宫女递茶水进来。我原来是在一边儿呆站,裴公公一个眼神扫过来,我打个激灵,赶紧把茶捧上,不敢斜视,就这麽捧到皇帝手边上那个原来放茶盏的地方去。
我是来当文秘的对不对?当然秘书也得端茶倒水接电话。可是这个活儿本来该宫女干,干嘛让我上去啊。我还不一定端得稳。要是一失手打了碗,那可好,洗干净脖子等著人来砍吧。
皇帝看折子的速度倒不一定。有时候扫一眼就撂在一边,有的就仔细看。
秋天这会儿的天短了,不等屋里暗下来,灯已经掌上了。宫女宫监服色都素净整齐。皇帝也没穿什麽龙袍,里面是件月白的长衫,外面是天青色的行袍,绣著祥云连绵,精而不贵,让人看著觉得舒服。
我今天一天累的要命,上午下午都没歇著。
唉,上午来的时候忘了问问,这里是怎麽个作息制度?早上几点上班?晚上几点下班?现在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蜡烛爆一响,结了个灯花。有宫女取了一把小银剪上去剪灯芯。皇帝吁口气把折子撂下,裴公公知机上前问:“皇上,传膳吧。”
皇帝点一点头,裴公公便去吩咐。
哎哎,我说,别光顾著你吃,我能不能下班了啊。在这里闷的要命又提心吊胆,更主要的是我也饿了啊。
个死裴老头,你倒是给一句话啊,我到底能不能下班了!
啊啊啊,我还是想念我的文史阁啊,朝九晚五,三餐定时,工作轻松,虽然给的钱是少了点。可是这里给钱也未必多啊。起码这老太监就没吭一声,关于在这里当差有没有什麽岗位津贴可以领。
又有人端铜盆里来,皇帝净了手。这边就呈饭。
咦?有点象看那个韩剧里惊鸿一瞥的上膳方式,架了一张方几进来,上面的碗盏杯碟都整整齐齐,平平稳稳的端进来,一点声响也没有。
不象听说过的那麽夸张,什麽一顿一定要一百多道菜啦之类,但是方桌放下後,有个宫监拿银筷过来,每样菜夹了一点在碟子里,然後换一双筷子,送进嘴里吃。
走到哪里,皇帝都有尝菜的。
每样菜都尝过之後,裴公公说:“皇上中午吃的少,晚上多吃半碗饭也没关系。”
我站在边上,真是……臭皇帝个臭太监,臭皇宫啊臭……臭什麽?反正我心里不爽。万恶的旧社会,米人权。人家坐著我站著,人家吃著我看著……这,这,我能不能要求皇帝付我点加班费?
皇帝接过盛好的饭碗,忽然转头向我一笑:“过来一起吃。”
我吓一跳,还以爲腹诽被他发觉。裴公公二话不说,又添了一双筷子在案桌边。
我……我刚才还在骂著他吃独食……可是,现在给我一双筷子。
我,我,我不想跪著吃饭……
“微臣惶恐,岂敢与皇上共食。”
宁可饿著吧。
皇帝也不再说话,自顾吃他的饭。
我站在一边饥肠辘辘,呜,我要下班,我要回去歇歇我罚站这麽久的腿……我要喝小陈泡的热茶,我要吃东西……
皇帝吃饭很安静,果然餐桌礼仪好,喝汤都没声音。他饭量倒好,吃完一碗又添一次饭。裴公公喜笑顔开:“皇上今天胃口好。”
呜,我的胃口也好啊,不信你盛两碗,不,三碗来。我肯定也都能给你吃下去。
饭菜很香,香极了,味道一阵一阵往鼻子里钻。
越闻越饿,越饿越觉得那味道勾魂。
好不容易皇帝吃完饭,擦了手漱了口,饭桌被收拾出去。我眼巴巴的看著那些吃的被人擡走……
皇帝直起身来,我赶忙低头。
他走到我跟前说道:“跟朕出去散散。”
我嘴上恭敬的说:“是。”
心里早骂他个臭头。可惜我不知道他祖宗十八代都叫什麽祖什麽宗什麽帝,不然一定连带问候。
KAO,你吃饱喝足要去饭後散步,我可饿著呢,陪你散什麽散?难道让我顺便喝一肚子西北风止饥麽?
他指指案上一个盒子:“拿著。”
我不敢二话,过去捧著盒子,跟他一起向外去。
廊下侍卫和宫监看到他出来,忽喇喇的就要全部跪倒,皇帝摆摆手:“我在後院子里转转,你们别跟来。”
我不敢多说话,捧著盒子跟著皇帝在回廊里走。
他脚下穿的靴子踩在地下擦擦有声,但并不让人觉得刺耳。
转了个弯,前面的灯火一下子便看不到了。一弯秋月高悬于空,风吹过来,叶动枝摇,有飒飒的声响。
皇帝住了脚,我也停下。
他似是自言自语:“有些香,菊花竟开了不成?”
我也用力嗅嗅:“有些香味,大约是开了。”
皇帝显然兴致好,指一指那堆磊叠砌的假山,假山上还有一亭:“上那里去。”
你是老大你当家。
你说上哪就上哪。
我反正是没二话。
就是有也是白瞎。
不在肚里偷偷嘀咕这个,我的神经真是要越拉越紧了。
亭子里很干净,皇帝也不嫌凉,就往那石凳上一坐。我心里倒咯噔一下。老大,求求你可别坐出病来,要不那个裴公公还不把我生吃了。
“放下吧。”
我依言把盒子放下。
皇帝揭开盒盖,拿出样东西来:“我记得你是北地来的,那天听你说话还有些北地的音呢。这个是你们那里来的点心,叫什麽枣面糕,你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
一股甜甜的香味儿扑鼻而来,我看看皇帝,他给我一个温和的眼神。看他手上拿的糕,在月光下静静的诱惑著我。
啊啊啊,受不了。
管他什麽礼仪不礼仪,吃饱做鬼才不屈。
我还没忘了谢他恩赏,把那块糕拿过来,挺小巧的,可是不能一口吞下去,咬了一口,嚼两嚼,再咬一口。
好,吃光了。
真不经吃。
皇帝轻声笑:“味道怎麽样?”
啊?
我傻了眼。
这个……我,没顾上品味。
皇帝把盒子朝我一推:“我不大吃甜,你拣几块尝尝。这还有南方的细点,你品品和你们那里的有什麽不一样。”
我看看糕点又看看皇帝。
我收回刚才骂你那些话,其实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好皇帝。
左一块右一块的,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麽。
皇帝负手站起来,望著天上冰盘似的月亮:“下午你叫起的时候,我好象听见你说西洋的锺点了。”
我嘴里满满的,又没有水送,噎了一下才咽下去,呛咳著说:“微……微,咳,微臣略通一点。”
根据我爲数不多的资料来看,这个皇朝与中国古时候的明朝大约是差不多的情况,西洋的新鲜东西也有些流入,而这里的茶叶丝绸瓷器出口也是很可观的。
他不语,我肚子不象刚才那麽饿了,恋恋不舍看看那点心盒子,可是不敢再吃了。
“你觉得西洋的东西,比我们的怎麽样?”
那还用得著说啊。
不过,我想了一下措词:“洋人这些新鲜东西,大多数的巧思还是我们龙朝流传出去的。只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洋人想到了。”
皇帝唔一声:“从小物件上,能看出更多东西来。前日有西蒲的使臣来,带了几枝火枪,点燃引信,铅弹能打出百步之远……”
那可是!
不过当然嘴上可不说:“火药起源也是我龙朝本土,只是我们思仪尚礼,不作看重。西洋人没有什麽礼教传统,一切是爲了实用。”
皇帝突然退了一步,我忙说:“皇上当心。”
他一把抓住我伸出去的手,说道:“你刚才说什麽?”
我一懵:“皇上当心?”
“不是,前一句。”
“哦……西洋人一切爲了实用……”
月光映著他的眼珠,象是两颗剔透而深邃的水晶。
我心里不知道什麽地方,好象被重重撞了一下,连呼吸都忘了。
“爲什麽这样说?”
他手松一松,脸向後挪,我吸了一口气。
好慑人。
这个人……天生就是帝王。
“西洋人不象我们,历史久,文化深。他们吃的用的一切简单。比如这个,”我顺手从盒子里摸了一块花叶酥之类的糕点出来:“这一块糕,不过两口就吃完了。可是做的时候要费多少力气,光是这十来种顔色不同的面,再擀薄,切成型,和馅,包好,上笼蒸再下鸡油炸,完了再裹糖粉。一样点心费偌大功夫,西洋人肯定不会做。”
嗯,这个例子举的应该比较安全,又没什麽冒犯皇帝的地方。
“西洋人吃的多简单,肉和菜切切就一锅炖了,两块饼夹块肉就当一顿饭。我们龙朝不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