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仅是奸臣,还是佞人,还有什么?男宠?妖精?我有点浑身无力。
“娘啊……这些话别瞎讲。”林仓南翻翻白眼,放下筷子拿勺子舀汤,“韩相上任三年多,我倒觉得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至于别的…反正同我们这些小百姓没关系,不用过多研究。”
这人,虽说无甚心计倒也思虑慎密。让自己入仕途养家却不求高官厚禄,不轻信传闻却也不关心焦点。该说是没上进心好呢,还是不拘小节?
奇怪的是,调任令没下来么?我记得我走之前确实同吏部尚书李绩交代过此事。
在林府做闲人一个,我坐在小小的院子里,看着两株古稀的大树,苍翠葱郁。
师傅喜欢绿色。他总是说绿色象征着希望和生机,大殿下立志要建的,便是一个绿遍原野苍色满地的富饶之国。
“这两棵树同仓南一样大呢。长得很茂盛吧?那孩子小时侯特别皮,最喜欢在这爬上跳下的。”
老妇拎过一大篮子菜,放在桌上轻轻地捶着背。我走过去扶她坐下,帮她按摩起来。
微微发福的身躯看起来依然健壮结实,鬓发和皱纹却依然泄露了岁月无情的痕迹。
她当年不过是林家的下人,谁都不曾料到她竟有勇气违抗圣旨,偷偷将刚刚出生的林仓南带着连夜逃过了浔河去了羽国。
“大娘您将仓南抚养成人,一定很辛苦吧。”躲着故土的诛杀同时,却又被羽国当作筹码。
“人活着,哪里有不辛苦的。”她憨然笑道,“可是你看那孩子如今多孝顺,我后半辈子是享尽了他的福,再辛苦也值呀。”
我淡然笑笑,寒暄几句,有些困乏的妇人说想要小憩片刻。我扶过她,往房里走去。
忽然间一片阴影自背后遮下来,投在地上几分阴霾,在灿烂的阳光下看不清高墙上那人的面孔,但手上执着的锃亮的武器却格外显眼。
我心里一紧,立刻扣下左腕上的银针,刺向纳闷着欲回头的妇人,使劲将她推进屋里将门合上,再转身时只觉得肩上涌来一阵刺痛,殷红的液体顺着明晃晃的剑身游走,我抬头看着久违的阴冷面孔。
“让开。”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之下宛如无机的宝石,透亮而冰冷,“她也是林家的人吧。”
“她只是林家一个乳母而已。”我挡在门前,不肯移动半分。
“宁华便是因林家的人背叛青,背叛了哥哥!”永嵩脸色沉下几分,“静儿你当真要护着她?”
“师傅不曾背叛过大殿下。”我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道,“他们于九泉之下也不会希望看到你如今执迷不肯住手彻辨实情的杀戮。”
“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事实。你同宇文毅一样,只护着宁华。”琥珀色的眸子缓缓闭上,再睁开时已全然是戾气,“你有没有想过哥哥含恨自刎时的怨?”
我闻言苦笑。
宇文毅恼我心中只记挂大殿下不念师傅的苦衷;永嵩却斥我护着师傅不顾大殿下的痛楚。原来我是墙头草,两边倒来倒去却终究讨不得好。
“让开!”他压低声音控制怒气。
“该让开的是你。”临空而降的声音软绵绵的,攻势却凌厉无比,招招进逼。
楚凌从哪里冒出来的?我按着伤口看向门里,幸好方才针上的麻药生效,否则让大娘见着这突变的险情,岂不吓坏。
永嵩的招式在楚凌跟前似乎总也讨不了便宜,虽然不比得四五年前青宫交手时狼狈,却也占不得半点优势。他终于顿了顿,旋身离去。
“没事吧?”楚凌收剑过来,伸手点了穴止住我肩上的血,忽然竖起耳朵皱皱眉,“我先走一步,林家主子回来了。”飞身离去前又甩下一句,“忘了说,皇上也跟来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实在疑心这军监的差事太轻松,还是他底下的部属太过能干,让总掌三军帅印的人日日闲来客串保镖。
“你…怎么受伤了?”林仓南冲进门瞪大眼,然后似想起什么猛地起身往母亲房里迈去。
急忙将他拽回来,“大娘没事,在卧房午睡。”总不能说是我拿银针将她弄晕了推在地上吧。
他眉头紧蹙看了我一会,无奈地拖着我往厅堂上药裹伤,动作熟练而小心。洗过手,终于忍不住转头问道:“现在该告诉我了吧,怎么回事?”
其实是有人要杀你和你娘亲,深仇大恨久埋心中,我劝解无果只好以身受剑帮你们先挡下一劫。若这么坦白他会有何反应?看着眼前写满担心的脸,想起另一张三分相似的面孔,我无奈地叹气:“不知道,是对你好。现在我得走了。一会另一帮人来了,怕是你有更大的麻烦。”
还没来得及走出庭院,朱红色的大门便被踹开。
宇文毅自一群全身甲胄的士兵身后不紧不慢地踱步走出,作戏般优雅,看得我浑身别扭。
“这是他伤的?”他声音寒意十足,“就算你再怎么袒护,朕也绝饶不了他。”
身旁的憨直忠臣立刻跪拜了下去,估计他现在脑子里一团糨糊。
“恭迎圣驾。皇上突然造访,臣惶恐招呼不周。”亏得他解释前还记得基本的礼数,“秦静的伤……”
“秦静?……”宇文毅微眯起细长上挑的眼,“你什么时候又用回这名字?当年不是说的那般信誓旦旦,更了姓改了名要立誓复国么?”伸手拉过我瞬间,在耳边以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轻语,“朕会心疼的。”
朕?我瞥瞥他,以狐疑的眼光看着在林仓南面前尽现帝王风范的人。想起那日他揽着我闷闷地说……不闹了……我是戏用了一个朕字…玩闹?…戏用?那么这御驾亲临的派头是做给人看的?身后的那一群官兵?还是林仓南?
宇文毅,我总是不知你在想什么。
甩开他的手,扶起怔怔地跪在地上的人,看着他有些惊惶的表情,心生歉意。
“对不起。”我轻声道。
章二十六
这世间之事总有几分道理可循,成功失败都是由无数细小的理由构造起来的结果。
每次看到宇文毅,我就会这样想。
他总是在很久之前就把事情一步一步地计算好,铺好的奠基石蔓延到他自己都不甚确定的将来,然后得心应手的掌控着,点点滴滴。
上天很是配合的回应着他的深沉城府,鲜少有事彻底脱离他的预测和控制。
他这辈子只有一件事是完全在意料之外。
只那唯一的一件,便给了我磨灭不能的伤痕,成了他终生愧疚和悔恨。
我侧躺在床榻上,望着淡青色的帏帐,想起这一连串令我措手不及的突发事件。
像是特意回报那一月的照料,圣旨钦定了林仓南的任职令,在他人眼中看来似飞黄腾达,我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之后,宇文毅闭口不提永嵩回来的事,林仓南见了我便低头绕行。
夏末时,百官为上贺寿,皇帝宴请宫中。
我独自在御花园的凉亭里浅酌,却遇见出来醒酒的林仓南,脚步踉跄,一看便知被人灌下不少恭维之酒,不禁无可奈何地暗自叹气,这人,半分不会假以客套推委或是拒绝,老实太过。
不料却被他借酒壮胆轻薄了过来,我恼得抓过茶壶准备好好地对他“醍醐灌顶”。
下一刻冰凉的长剑架在了我的颈上。喝住了准备叫人的林仓南,我心中一凉。
永嵩到底还是不会放过,宇文毅,林家,也许还有我。
胸腹间阵阵剧痛,这才想起在林府的那一月,完全忘记了聂澄夕“药石相佐”的嘱咐。然而比这早已能咬牙挺过的残毒发作更加痛楚的,是心里那份无法搁置的牵挂和悔恨。
永嵩殿下,二师兄,为什么你不明白,即使杀了宇文毅杀了我杀了林家留下的所有人,又能怎样?永寒殿下不会复活,青国也不会东山再起。
活着的人,就当有活下来的使命。宇文毅也好,我也好,都只能这样弥补。
更何况你错了。因为师傅从不曾背叛过大殿下,自始至终。
“静儿!”愠怒中透着焦虑的声音由远及近,我咬紧下唇驱走排山倒海的昏眩,有人将我抱起,送到屋里,人声嘈杂……
终于抵制不住让身体直冒冷汗的久违痛楚,被一片黑幕遮掩了视线。
再醒来时宛如一切皆是梦境从未发生,周围平静地不可思议。
终知实情的永嵩在林仓南的感化下,大彻大悟羞愤离去;林仓南则以身作保,誓为朝廷和天下效力——楚凌添油加醋地描述昨夜惊心动魄,离去时还意犹未尽。
我侧躺着,忍着背上的隐隐作痛,一点一点整理着思绪,想起永嵩这些年来的执着瞬间化为泡影;林仓南长久以来只为养家糊口的平凡生活即将会被毫不留情地打破。
他们以后,都会以一种崭新的方式,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而我呢?终于了却了师傅的牵挂,也算是对永寒殿下有个交代。从今以后,又将拿什么来逼迫自己努力认真地过活每一天。
我支起手腕盖住眼睛,像是心里一直悬着的东西忽然被解了下来,砰地一声以极快的速度稳当地砸在地面上。从此后挂钩上再无一物,空旷虚幻。
有人支开我的手,坐在榻边凝视着我。
“怎么了?身子还难受?”他轻声道,“如今也没什么须你费心担忧的了,好好休息吧。”
“你从何时开始计划?”我盯着他,直直地问。总觉得过程顺利得让我难以置信,我确信其间定有些人为因素。
“你指林仓南?”宇文毅好整以暇地倚在床边,嘴角一抹浅笑:“他安稳逍遥地过了二十多年的平静日子,也该是时候分担些他本该担负的重任了。”
“你一早就打算让林仓南接任皇位,所以才将他调任在各部磨练。”我完全肯定他的意图,尽量从脑子能记忆的地方往前推去,“永嵩也是你特意引回来的?”他就不怕永嵩什么都听不进去一怒之下将他和林仓南一并杀掉?
“这可冤枉,昨晚可是你失言促成的。”他挑眉看我,“你忘了自己一时激动脱口便唤出林仓南的名字?”
我一怔。昨夜意识昏沉,时醒时迷,隐约知道宇文毅提起师傅、大殿下,和我身上的毒和伤口,依稀辨出永嵩震惊惨白的脸色。
心里像被堵住一般难过,想起永嵩死命否定师傅的口吻,仿佛看见后悔的自己。我努力支起身子想要告诉他……师傅并未背叛大殿下……
失言?……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么?抬首赫然看见林仓南冲上前握住永嵩的剑,我霎时叫起来……啊……
我微张嘴,方想起永嵩就算知道林仓南其人,也并不知其相貌,否则在凉亭中早就杀了他。
“想起来了?一听那名字,永嵩还不立刻知道林仓南的身份?”宇文毅轻舒气,“若不是他那时以命作保出言慷慨怔住了永嵩,只怕我再怎么解释,他也难逃一劫。”
“你不怕二殿下听不进去横心杀了他?”……还有你。虽然我知道外面有一直戒备着的狐狸。
“那时便只好强行先拿下他,再慢慢解释。”他说得悠哉,“只是,见了你一身伤痛他便几分心软了,料想若知道了实情,永嵩是不会无动于衷的。”
你早就料到了对么?永嵩师兄纵是满脑仇恨,也不是那般丧心病狂的人。
“这样不好么?”宇文毅俯下身子,拨开我的刘海,“不了却永嵩心头之怨,只怕你永远也放心不下来。”
是,我无法放心,更无法安心。
若不为自己定下牵挂存留于世,我不知道自己会否有勇气继续面对自己的罪过。
一直以来我尽力想要漠视所有你给予的点滴温暖,告诉自己不可以。
永嵩和林仓南尚未能获得安宁幸福,大殿下和师傅纵是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