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梅瓶,灰白的底色,瓶身绘满了黑褐色的花卉纹饰。
所谓的梅瓶,那是一种小口、短颈、丰肩、瘦底、圈足的瓶式,以口小只能插梅枝而得名。不过在宋代的时候,那叫经瓶,是作为盛酒的器具。由于造型挺秀、俏丽,在明代的时候干脆挪作花瓶用了。
这种瓶式在宋辽时代十分流行,不仅是王公贵族喜闻乐见,也出现在平常百姓人家之中。作为北方最大的民窑,磁州窑肯定不会忽略烧造这样的器物。
另外,作为民窑的东西,最大的特点就是极少书写款识。然而,王观在打量这个梅瓶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瓶身上书写有文字。
“清沽美酒、醉乡酒海。”
看到瓶身上的八个字,王观忍不住笑道:“早听说宋代市井民间到处充塞广告,现在总算是见识到了。”
“这个就是古代的小广告吗?”
与此同时,俞飞白按捺不住了,轻步走来观摩道:“那么说来,东西应该是某个民间的酒坊专门订制的东西。”
“嗯。”
王观点头赞同,然后掂量了下梅瓶,感觉其中的分量,以及侧重力特点。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感受梅瓶的内部情况。要知道梅瓶尽管造型比较秀美,但是一开始的功能还是装酒。所以瓶子的上部重大,下部窄细,这样重心较高,曰常使用时容易倾倒。
而且,为了保持瓶体稳定,制作者在瓶子成型时,往往巧妙地将瓶体下部加厚,致使底足厚重不易碰倒……一切的一切,都充分说明了,梅瓶极具实用功能。
如果说这个瓶子没有上述特征,那么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第五百零四章 有什么遗漏,请多多指教
幸好,眼前这个梅瓶似乎经受得住考验,王观掂量片刻,发现瓶子非常符合梅瓶的实用姓能,并不是单纯的花瓶。不过实用特姓什么的,只是一个参考辅证,真正起决定姓作用的,还是梅瓶的胎质,以及彩绘的风格特征。
只有把种种细节全面综合起来,这才能够确定梅瓶是不是宋代磁州窑真品。
“已经脱釉了,都能够看见化妆土了。”
此时,俞飞白轻轻说道,语气不是什么惋惜,相反还是一种肯定。
“嗯,我看到了。”王观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脱釉与化妆土是磁州窑的显著特点,要知道在宋金时期的磁州窑瓷器,瓷胎练泥还不够精细,较为粗糙,加上当地土质不像高岭土那样纯白,所以比较讲究的作品一般要在瓷胎外加上一层稍加提纯细练的化妆土,然后在化妆土上进行作画或书法。
不过,也是由于这一层化妆土,很容易在烧造的过程中发生膨胀效应,使得釉面产生了细微的裂纹。之后又经过了千年时间的变迁,很多瓷器就会出现脱釉的现象。
所以说,真正宋金时期的磁州窑瓷器,尤指那些经过精心烧制的精品瓷器,脱釉是很正常的情况,不脱釉反倒要小心谨慎的对待。
真正的鉴赏高手,完全可以通过脱釉的情况,以及脱釉后裸露的化妆土层的新旧来判断一件磁州窑瓷器的真伪。
在王观和俞飞白观赏梅瓶的时候,曹祥带着几分笑容,热情的招呼皮求是、关扬喝茶。不久之后,看见王观放下了梅瓶,他才开口问道:“小兄弟,看得怎么样了?”
“还行。”王观笑了笑,然后出人意料的随手拿了两个小碗,直接走了回来搁在茶几上,示意道:“关先生,这两件东西怎么卖?”
“咦。”
这下子不仅是关扬,连曹祥也有些惊奇。
当然,两人的惊奇自然有些不一样,曹祥惊奇的是王观明明对梅瓶好像很感兴趣,但是现在看来却没有买下来的打算。
至于关扬的惊奇,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了。呃,或许要算上王观……与此同时,王观继续笑道:“东西不错,我比较喜欢,你开个价吧。”
“单个一万,如果你要一对的话,那么也可以便宜点,一万八就行。”关扬十分豪爽道,咧嘴一笑,洁白光亮的牙齿透出一股真诚意味。
然而,王观没那么容易上当,轻笑还价道:“一对,五千!”
之前说了,磁州窑是一个大窑系。以邯郸的观城与彭城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窑系。由于每个窑口的情况不同,都是就地取材,那么也造成了每个窑口生产作品质量优劣不同的差距。
比如说现在的两个小碗,也是灰白的底色,在碗内外两壁绘上了花卉似的纹饰。不过,由于胎质比较疏松,比较容易脆裂,使得碗中釉绘有少许脱落的迹象。品相不好,自然也影响了它的价值。
关扬也是明白人,不过可能是考虑到曹祥在旁边,也没好意思狮子大开口,报个三五万什么的,但是现在的价格已经翻了好几倍。王观要是答应下来,估计没人称赞他豪气,只会笑话他是棒槌。
“兄弟你砍价太狠了。”关扬埋怨起来,眼中却没有什么生气之色。毕竟你来我往,这才是真心买东西。要是他一报价,王观马上答应了,他反而要怀疑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接下来两人肯定少不了一番唇枪舌剑,皮求是与曹祥自然明白规矩,只是笑眯眯的喝茶,没有帮腔的意思。许晴和贝叶或许不懂,但是在俞飞白的暗示下,也保持沉默,静静的旁观。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两人以七千块达成了共识。王观付钱之后,东西就归他了。说亏肯定不亏,赚的话当然也能赚一些,他也算是比较满意。
王观是满意了,关扬的兴致却不是很高,喝了口茶之后,终于忍不住试探道:“兄弟,其实那个梅瓶也挺不错的,你就没有兴趣?”
在他看来,盘子小碗什么的只是陪衬,梅瓶才是关键啊。盘碗品相再好,撑死了也只能开价三五万,但是梅瓶随便说个三五十万,估计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是没有想到,明明有这件鹤立鸡群的东西,王观却视而不见,到底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不感兴趣呢?关扬心里揣测,哪怕知道先开口的肯定失去主动,不过还是问了出来。
此时,王观笑了起来,然后摇头道:“是不错的东西,但是我看不好,所以……”
“看不好。”关扬眉头一皱,心中的疑虑愈加浓厚了,有些搞不清楚王观这是在诈自己,还是真的看不准,所以出于谨慎心理,不打算买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人家不买,总不能强买强卖是吧。关扬也不好强求,只得淡笑道:“那没办法了,说明你们的缘分不够。”
“也是。”王观微笑点头,自然不会胡乱表态。
“那就这样吧。”
随即,关扬起身告辞道:“三哥,我有事就先走了,回头请你喝酒。”
“等等……”就在这时,曹祥忽然笑道:“小关,你的梅瓶好像不错,能不能留下来借我观赏两天。”
关扬一怔,然后就笑道:“没问题,东西就搁在三哥这里了,过两天我再来拿。”
“行,慢走……”
说话之间,曹祥把关扬送出了家门,这才返回客厅。一回来,他就走近桌子拿起梅瓶观赏起来,打量片刻之后,他表情多了几分古怪之色。
“三哥,有什么不对吗?”皮求是笑问起来。
“没什么不对。”曹祥随口应声,低头想了想,忽然回头笑道:“小兄弟,其实梅瓶的确挺好的,你怎么看不好呢?”
“三哥,你这是在考较我吗?”王观问道,眼中浮现几分笑意。
“呵呵,考较不敢,就是觉得奇怪罢了。”
曹祥摆了摆手,评点道:“你看梅瓶真的不错,器型秀丽,十分窈窕。上面的花卉更是一气呵成,娴熟的画工充满了传统水墨画的风格。从底部看胎质的情况,结构较疏松,淘炼不细,颗粒粗,含有未烧透的孔隙和铁质斑点,这些分明就是磁州窑的显著特征。”
“胎底对了,釉面也有微微裂纹,以及脱釉的情况,加上瓶上的诗文纹饰细节,完全可以断定东西就是宋代时期的磁州窑梅瓶。”
说到这里,曹祥好像有些迷惑道:“这样的东西,尽管称不上是精品,但是也算是保存完好比较难得的上品了,小兄弟真的不感兴趣?”
“完好?未必。”
此时,王观轻笑道:“接底的东西,算不上是完好吧。”
“接底?”
曹祥目光一闪,又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首先我不得不赞一句,接底的人是个高手,手艺非常高明,堪称无缝对接。单纯从梅瓶的分量上根本察觉不出异常,不过但凡接合的东西,多少有些破绽。”
王观走了过来,指着瓶底位置笑道:“三哥你看这里,尽管是经过了修饰,甚至还故意弄成了釉片脱落的迹象,使得上下的颜色深浅不一。”
“一般人看见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接底的人却是忘了,釉面的自然龟裂与人为龟裂那是两种状况,稍微对比就可以分辩出来。”
说话之间,王观伸手轻弹瓶身,又笑着说道:“而且听这声音就知道有问题,真正的完整无缺的瓶子,声音应该是清澈透亮,贯穿上下。但是现在这个声音,却有几分涣散的深闷回响,充分证明了其中的异常。”
“另外,做旧与真旧痕迹的差别,以及绘画风格的呆滞,还有文字书写……不对,不是书写,文字应该是直接粘贴的结果……”
王观品头论足,从头到尾,好像鸡蛋里找骨头似的,把梅瓶存在的问题逐一揭露出来。当然,肯定是言之有物,理由站得住脚,让人叹服。
所谓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听门道。在王观讲述的时候,贝叶和许晴在旁聆听,漂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好像十分专注,实际上有听没有懂,一头的雾水。
倒是皮求是与俞飞白,看似在漫不经心的喝茶,但是从嘴角泛起的笑意,就知道他们已经心领神会了。曹祥也是这样,一边聆听,一边印证,脸上逐渐露出了惊叹之色。要知道他尽管也看出一些问题,知道梅瓶有些不对,但是却没有王观分析的那样详细而全面。
“……好像只有这些了。”
指手画脚说了五六分钟,王观才意犹未尽停了下来,一脸谦虚表情:“如果有什么遗漏的地方,还请三哥多多指教。”
“遗漏?”
愣了半响,曹祥才算是回过神来,忍不住苦笑道:“小兄弟,我没法指教你,你多多指教我还差不多。”
“呵呵,三哥,现在服气了没有。”适时,皮求是笑眯眯道:“我说他很厉害的,你却偏不信,现在知道我没有撒谎了吧。”
“服了,也信了。”曹祥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我们果然要被淘汰了……”
第五百零五章 大小虽异皆君宝
“三哥,你们这是在寒碜我呀。”
这个时候,王观笑道:“我们毕竟还年轻,就算有几分眼力,但是人生经验阅历肯定有所不足,还需要你们多多扶持。”
说话之间,王观悄悄地给皮求是使了个眼色。
皮求是心领神会,立即笑道:“三哥,先过来喝茶,有点事情和你商量。”
“什么事情?”曹祥有些错愕,轻步走来坐下。
“事情是这样的。”作为当事人,这话自然是王观开口比较合适,而他也没打算卖关子,十分直接的说道:“我在京城琉璃厂开了家古玩店,今天过来拜访的主要目的,其实就是想聘请三哥为我店里的大掌柜。”
“什么,大掌柜?”曹祥愣住了。
“没错。”
此时,皮求是坦言道:“是我向他推荐三哥的,感觉三哥是最合适的人选。”
“求是,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打声招呼。”曹祥感觉有些乱,忍不住埋怨起来:“我完全没有这个心理准备,更加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现在想也不迟呀。”王观笑道,多少有些理解曹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