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锦庐花园里徘徊的人影,她是在寻找还是在等待什么?
我的贸然入住是不是打破了这个不愿被侵扰的地方的平静?
锦庐现在的主人会是谁?
第二十八章 夜阑如歌的行板(2)
疑问一个接一个不停地涌入我的脑海,令我本已拥攘的大脑神经越发杂沓不堪,索性关掉电脑,走进浴室,洗了个酣畅淋漓的热水澡。
当蒸腾的水汽将我团团包围,如同在云里雾里翩跹舞蹈时,我的心胸渐渐开朗起来:“人间难觅一知己,你就是鲤鱼精又何妨……”我又随口哼出一句《追鱼》中的唱词。那是鲤鱼精向张珍告白,表明自己的异类身份之后,本以为两人的恩爱会转眼成空,没想到张珍却道出这样一番话,令她又惊又喜。
“人家说神仙眷属只在书本上,谁知我荒郊野外有天堂……”
记忆遥远而又清晰。我站在螺钿镜前一边擦拭头发时,一边把能想起的唱段逐一唱了一遍。从没有认真学过越剧,但在外婆的收音机反反复复的播放中,那些委婉的腔调和曲折的情节都在不知不觉间渗透到我的骨髓里,然后,在不经意的时刻,因了某个契机的撩拨,它们会像流水一样涓涓流淌出来,想止都止不住。
当我还沉浸在人妖情未了的感叹中时,突然,早前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青裳,是你吗?是你在看着我吗?我竟没有恐惧的感觉,心头反而生出一丝温情。若是青裳来过锦庐,这面镜子就一定映照过她的身影,她的面容,即使只是惊鸿一瞥,镜子也不会忘记。
螺钿镜里,我看到自己红润的脸庞、披散肩上的头发,以及挂在唇边的浅笑。穆寒说我和他的母亲有几分神似,究竟像在哪里呢?两个生活不同时代的人,借由时空隧道在第三个人的眼睛里相遇。这样的机缘并非巧合。我真的很期待看到她的照片,我相信她一定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她给了穆寒衣食无忧的生活、最高质量的教育和深挚浓郁的疼爱,也在穆寒的心中树立了不朽的标杆,别人很难轻易超越。
穆寒对我的感情里显然包含着他对过世母亲的眷恋和怀念。细忖之下,我心中的忧虑又一层层堆叠起来。我不想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一争高下,更不想被一把无形的刀雕琢成那个已经过世的人的翻版。
或许是我多疑了,这并不是穆寒的想法。但恋爱中的女人哪个不是自私而又多疑的呢?
我抚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曲折盘旋的金属纹路将灯光折射成几道锐利的光,像是在炫耀它不容忽视的存在。
人生就像一段旅程,谁也无法预测将要发生的事,唯一能掌握的就是自己的选择,而这些选择不仅会决定现在,更影响着未来。
当年的青裳是依循怎样的想法做出她的选择的呢?
青裳的眼睛告诉我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并不是谁的巧言令色就能使她失去理性,不能自拔的。她的智商足以让她分辨是非,权衡利弊。
一切都事出有因。
一定还有其他缘故,尘封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我把那双眼睛和其它碎片放在一起,青裳的面容又皎洁完满地呈现出来。她的嘴唇抿成一道柔婉的弧形,似乎胸中有万千思潮起伏,却不由自主地欲言又止。
“你若有什么有话想要告诉我,就到我的梦里来吧。”我低声说。
第二十九章 阳光如简的闪现(1)
然而,事与愿违,那一夜我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等我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拉开窗帘,耀眼的阳光裹挟着炽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季候揭开了又一层面纱,露出夏的狂野面目。天气会一天比一天热的。我是最不耐热的,这个夏天最好不要太难熬。
没有鸟鸣,鸟儿们似乎都躲到林阴里去乘凉了,无暇光顾锦庐的花园。合欢花寂寞地开着,花蕊的细丝几乎覆盖了半个树冠,红彤彤的像一簇簇升腾的小火苗一样。
我拿出手机从不同的角度拍下几张合欢花的照片,发送给穆寒,想和他一起欣赏。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及时回电。手机一直是静悄悄的。我想他应该是在忙自己的事,便不再去打扰他。
我从衣橱里取出一件宽松的棉布花裙套在身上,关上衣橱门时又想起那条消失不见的天青色长裙,按捺不住内心的困惑,把里面的衣服都翻出来,一件一件理过,再重新放回去。一番折腾后,那条裙子仍然是了无踪迹。
幸好还有照片。我心想。
我泡了杯淡淡的绿茶,打开装着于烈烤的饼干的盒子,一边喝茶吃饼干,一边打开电脑,找到于焉拍的那张照片。我把它放大、放大再放大,然后仔细观察照片里那条裙子的细节部分。普通的细纹棉布,手艺上乘的做工,尤其是裙边那一圈绣花,绝对是一针一线纯手工制作的,很精致也很独特,显然是经过图纸设计,而后依样精心绣制而成的。那些丝丝缕缕勾连蔓延的合欢花,线条很轻盈,颜色也很浅淡,可以看出设计者并不想过分张扬花朵的装饰作用,而是将自己的喜乐赋予其中,在一动一静间,挥洒自如。
我不禁深感遗憾。这是一条有性情的裙子,当初把它穿在身上时,竟没有好好欣赏,好好体会。如今失去了,才知道它的可贵。
我开始企盼,企盼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那条裙子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我的面前,就像当初它出现那样。
鼠标在照片上无意识地滑动,忽而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在照片的右上方,也就是在锦庐屋顶铺满青灰色瓦片的一角,露出一个类似百叶窗的东西。那个窗子样的东西是由一条条撑开的横档隔板组成的,颜色与瓦片一致,所以很不起眼,若不是在电脑屏幕上被数倍放大,很可能就错过了。
可是,从住进锦庐的第一天起,我无数次从不同的角度查勘过锦庐,从近观到远眺,从室内到室外,从围墙到屋顶,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发现那个露出数档空隙的百叶窗呢?
我急不可待地快步跑下楼来到花园,站在卵石甬道边仰头朝屋顶上望。二楼的落地窗口是我在照片里站的位置,从那个地方向上是雕花的石头装饰,再往上是向前伸展的屋檐,屋檐之上便是覆盖着青灰色的瓦片的斜坡屋顶。我沿着瓦片一点点搜索,但是那些平铺的瓦片整齐地排列在一起,看不出它们之间有任何的翘起和偏离。这不是太奇怪了吗?距离拍照的日子,不过才过去半个月的时间,那个像百叶窗的东西怎么会凭空消失了呢?
我坐在石凳上,一边凝神注视锦庐,一边疑虑重重地反复琢磨。
心思在漫无目的的流转中,突然停顿下来,我记起于焉当天是站在大门外的汽车旁给我拍的照片,我赶紧打开大门走到车道边向锦庐的屋顶眺望。然而,令我失望的是,屋顶上仍然看不出任何异样。
少了树荫的遮挡,我的皮肤被太阳炙烤得微微泛红,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把衣服都黏湿了。耐不住日晒,我只好悻悻然返身回去。
第二十九章 阳光如简的闪现(2)
走进大厅时,我蓦然发现窗前站着一个头发乌黑、面容姣好的女子,她侧着身子靠在窗棂边,日光落在她的发际眉梢,散发出柔润如酥的光泽。她有些羞涩地低垂着目光,似乎在想心事,又似乎在定睛看着房间里的某个角落。
正当我吃惊地望着那个女子说不出话来时,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走了过来,他把女子的肩膀略微扶了扶正,又托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庞向上仰了仰。然后,他后退几步,端详片刻,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姿态刚刚好,不要乱动哦。”说着,他拿起画笔在画布上描画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对女子说:“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模特。”
女子并不言语,只忽闪着清亮的大眼睛嫣然一笑,露出碎玉一样洁白的牙齿。
“青裳。”另一个身材伟的中年男人出现门口,朝那位女子招手呼唤。
女子答应了一声,身形轻盈地一扭便离开了。窗前只剩下那个年轻男子,神情怅惘地望着女子站过的地方。
青裳!这个久违的名字刚一进入我的耳膜,我就忍不住脱口叫了起来,而当我的声音一冲出喉咙,眼前的情景仿佛薄薄的雾霭被风吹破了一般,瞬间不见了。
青裳……我一再嗫嚅着这两个字,心神恍惚,腰膝发软,脚步踉跄地爬上楼回到卧室,在藤摇椅前跌坐下来。
是我在做梦吗?白日梦?我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颊,很痛,可以肯定我还醒着的,但刚才的一幕,又是怎么回事呢?
不是梦,就是幻觉。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心想难道是刚才在花园里被太阳晒得头昏眼花出现幻觉了?我站起身,走进浴室把毛巾用冷水浸透,然后敷在额头上。
一股清凉透过肌肤渗入心脾,我不由得精神一振。
忽而一念闪过——那个青年男子的模样分明是我最熟悉的。我曾经看过爸爸读大学时的黑白照片,适才站在窗前的男子俨然就是当年的爸爸。
爸爸年轻时,也与青裳有过交集吗?我暗想。我只知道妈妈与青裳情同姐妹,可从来没听说过爸爸和青裳之间有什么瓜葛呀?倒是韩子郁当年供职的大学就是爸爸就读过的母校,若是他们之间曾有见面之缘,应该在情理之中。
我想起妈妈在电话里一再叮嘱我的话:“关于锦庐还有青裳的事情,都不要跟你爸爸提及。”难道,当年还发生过其他不能被触碰的往事吗?我不由得皱起眉头,心绪烦乱。
“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我还在自顾自沉思时,冷不防听见有人说话。我一惊,猛然抬头发现是穆寒,正站在我身边。
他穿了一件翻领短袖恤衫,下面是浅色的斜纹纯棉面料的裤子,脚上则是一双看起来很舒适的休闲皮鞋。说实话,我几乎没有见过他不穿西装打领带的样子,所以,他的装束和他的到来一样让我感到很意外。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问。
“刚到。锦庐里里外外的门都开着,我一路走上来,一点声音都没有,我都快被吓死了,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他的语气满是苛责的意味,但望着我的眼神却充满关切。
“哦,对不起,我刚才到外面去转了转,回来时忘记关门了。”我难为情地伸手拉住他的胳膊。
“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总是这样丢三落四的,要是让心怀不轨的人逮着机会进来做坏事,就麻烦了。”穆寒顺势把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拥抱着我。
“其实门锁本来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要是真有坏人图谋不轨,凭借几把锁哪里挡得住呢?”我哧哧笑着替自己辩解。
“道理是没错。但自我保护意识总要有吧。我办过的案子里有很多都是可以防患于未然的,可是当事人没有放在心上,疏忽了,最后酿成不可收拾的结果。”穆寒义正词严地说。
“知道了,我会当心的。”我觉得自己像是卧在河底的石头,自以为很强硬,而穆寒则是那汩汩流淌的河水,无须兴起惊涛骇浪,只在轻波细流中就把我的棱角磨平了。
第三十章 不可名状的芳馥(1)
“今天你没有公事吗?”虽说有几天没见到穆寒了,但我对他的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