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锦庐没关系,怎么穆寒就会和锦庐扯上关系呢?当初若不是我偶然决定租住在锦庐,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无风岭还有锦庐这么个老房子。”我说。
“凌羽,你真的肯定吗?”于焉用一种奇怪的表情注视着我。我被他看得心中陡然一颤,是啊,我真的能肯定吗?我的心思恍然发怔,但只有端短暂的一瞬,便挥手把这个疑问赶跑了。
“真可笑,我为什么要凭空怀疑穆寒呢?”我正色道,“于焉,我不想增加你和穆寒之间的误会,同样不希望你把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强加给我。还是那句话,朋友之间要坦诚相待,老是抱着猜忌的态度,是没办法继续交往的。”
于焉如此不识好歹,我真的有些生气了。
“凌羽,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于焉似乎有话要说,这时于烈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他把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
“来,凌羽,尝尝我刚烤的饼干,还有我泡的菊花茶。”于烈笑吟吟地招呼我坐下,从托盘里拈出一块饼干送到我的嘴边,我连忙张口接住,慢慢咀嚼。
“唔,真好吃,比上次你送给我的还要香酥可口。”我挑起大拇指连声夸赞。
“我在面粉里加了一点自己琢磨的独门秘方,今天第一次试做,你就赶上了。”于烈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这说明我很有口福啊!”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不禁啧啧称奇,“好清醇的菊花茶,于烈,这茶里也加什么独门秘方了吗?怎么比我以前喝的菊花茶都纯正适口呢?”
“那倒没有,不过这些菊花是我亲自去菊田里挑选采摘,并且亲自烘干晾晒的,过程控制要一丝不苟,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存菊花的香醇之气。”于烈一边给我讲解,一边将另一个茶杯斟满递给于焉,“你们在聊什么,我进来时看见你们聊得好像很投机似的。”
于焉和我迅速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说:“没什么,凌羽很喜欢我们家的装饰风格,一直赞不绝口呢。”
第四十二章 贴满照片的阁楼(3)
( ) 我发觉于焉有意向于烈隐瞒我们的对话,不禁皱起了眉,莫非于焉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我用眼角觑着于焉,他则用眼神悄悄向我示意。
我只好顺着他的话头,接口说:“是啊,这里的砖瓦、花木、亭台乃至桌椅、案几,都跟工笔画里画的一样,那么细致又典雅,我一进门就被迷住了。”
“那是当然,这所房子是我们于家的祖产,我爷爷那辈就用心经营了几十年,我爸爸虽未再添置什么家当,但他守成的功夫却是无人可比的。”于烈得意地扬起头,用纤长的手指捋了捋垂在肩上的卷发。
“凌羽,你第一次到我们家来做客,晚饭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吧,我要烧几样拿手菜来招待你。”她扑闪着大眼睛诚挚地对我说。
“求之不得哦!”我也不想客气,点头答应。
于烈又在我空了的杯子里倒满菊花茶,然后扭脸对于焉说:“哥,既然凌羽这么喜欢我们家,你就带着她到各处参观参观,也算我还了当初她让我参观锦庐的那份人情了。”
于焉一笑,说:“好的。我会好好招呼凌羽的,你放心吧。”
吃了几块饼干,喝了杯中茶,于焉站起身说:“凌羽,我先带你看看我们家的花园吧。”
我连忙抹抹嘴角,起身和他一起走出客厅的镂空镶玻璃木门。
于家的花园不大,没有锦庐的宽敞和大气,但因为沿墙种了很多竹子,转角的花坛里各植了几株梅树,又在廊下看似随意地点缀了几盆兰草,所以无形中有份书卷气迎面而来。
一股溪水从墙角的细缝处汩汩流进来,在铺满卵石的水渠里无声无息地绕过几个弯,又从另一面墙脚下潺潺地流走了。我蹲下来,伸手撩起溪水,淋到自己的脸上。
“嗬,真凉快!”我说。
“那是后山的泉水,你刚才喝的菊花茶就是用它冲泡的。”
“是么?怪不得味道那么清醇呢。”我说,“你们每天都在是喝泉水的吗?”
于焉淡淡的一笑,说:“是啊,羡慕吧?”
“羡慕。”我由衷地回答。
出了前厅,后面是二层的小楼,两侧有以回廊相连的几间厢房。
“一楼是我爸爸妈妈原来住的卧房和他们的书房,现在还是原来的样子,于烈每隔几天就会打扫一下,她总想我爸爸接回来住,可是,我爸爸虽然记性不好了,但脾气仍然倔得很,于烈一开口就被他顶回来。”于焉指着一楼的房间对我说,“于烈跟我妈妈的感情很好,遇到不顺心的事,她就会跑到妈妈睡过的床上躺着,睡一觉早上醒来,便云开雾散像没事人一样了。”
于焉的脸上现出浓厚的怜惜与疼爱之情。
“我和于烈住在楼上,我住在左边,于烈住在右边。”他又指着楼上二层说。
我们沿着狭窄的楼梯走上二楼,倚着外围的栏杆可以俯瞰整个院落,于烈从前面厨房的窗口探出头来向我挥挥手,又指向自己的卧室,说:“那里是我的房间,你自便,不要客气啊。”
我点头微笑,心中如沐春风,暖意融融。
经过正面朝阳的房间时,于焉裂开嘴嘻嘻笑着说:“这是我的卧室,很乱,于烈每次替我打扫完都说她要刻个‘猪窝’的牌子挂在门口,所以,就不请你鉴赏了。”接下来他打开回廊的尽头的一个门,介绍说:“这是一个朝西的房间,我把它当作书房兼工作室。有些阴暗,但凉风习习,坐在窗口看书时会看到夕阳西下,感觉相当的惬意。”
“不错。”我坐到窗下一个木圈椅上,抬眼看着楼脊之上的一片蔚蓝的天空,不由得连声感叹,“真舒服,坐在这儿让我看一辈子书,我都愿意。”
“真的吗?那你就留下来别走了,不是吹牛,我们家的藏书,绝对够你看一辈子了。”于焉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我被他看得一阵心慌,赶紧站起来,掉转话题说:“我去看看于烈的房间吧。”
于烈的房间整理得井井有条,墙上挂的画,案上摆的书,窗上垂的帘幔,床上叠的被褥,触目所及都是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的。
窗下的一张小几上,放着一个银光闪闪的金属相框,相框里是一张全家福。我把照片拿起来仔细端详,照片中间是一对笑意盈盈的中年夫妇,两边各站着一个青葱少年。
“这是我们上初中时和爸爸妈妈的合影,那时妈妈的身体已经开始虚弱了,但我和于烈都以为只要遵照医嘱按时吃药,妈妈会恢复健康,永远陪在我们身边的。”于焉低声说,“没想到她的病比我们想像的要严重得多,医生到后来也无能为力了。”
生老病死,虽说是人之常情,但也是人生最无可奈何之事。我放下相框,轻轻拍了拍于焉的肩膀。
这时,楼下的于烈又在大声喊我的名字:“凌羽,我的书桌抽屉里有一些我新搜集的韩子郁的资料,你若感兴趣就翻来看看吧。”
我答应一声,打开她的书桌抽屉,里面有一个牛皮纸袋子,上面写了韩子郁三个字。我从袋子里抽出一沓旧报纸和一些翻印的照片。
“那么,你就在于烈的房间看资料吧,我还有些事要做,有什么需要你叫我好了。”于焉对我说。
我向他道谢,然后在于烈的书桌前坐下来,却无心看那些资料,只想静静地感受一下这个房间里于烈留下的独特气息。
于烈是个一丝不苟,整齐有序的人,这从她卧房的陈设布置就能看得出来。同时,从她在一炊一饮上讲究在小处着眼的偏好中又能看出她热爱生活,心思细腻的另一面。
而我自认是个粗枝大叶容易忽视细节的人,能交到她这个朋友真的是意外之幸啊。
坐了一会儿,我忽然想要解手,便推门出来,朝于焉的房间问:“于焉,厕所在哪儿?”
“顺着走廊一直往后走就看见了。”他在房间里回答。
第四十二章 贴满照片的阁楼(4)
( ) 我依言顺着往走廊的后面走,这座老房子虽然年久,却从未失修,所以,墙壁门楣窗棂以及屋檐、梁柱都保存完好,只有当穿堂而过的风拂过某个晦暗的角落时,才能让人隐隐嗅到一些年深日久的古老气息。
走廊尽头的两侧各有一个装着铜柄拉手的木门,拉开左侧的一扇。门内是一道陡峭的狭窄木楼梯。我犹豫了一下,踏上楼梯向上攀登,几级之后有个转弯,接着又是一扇木门,我伸手推了推,门吱纽一声开了。门的里面并不是卫生间,而是一个小小的阁楼。透过一方小小的玻璃窗向外望,整个无风岭尽收眼底。特别是不远处的锦庐,几乎毫无遮拦,一览无余。
窗前,一部高倍望远镜架在支架上,我低头把眼睛凑到镜头前,视线里立刻呈现出一片绵密柔润的嫣红,我一怔,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簇簇红绒绒的细长花蕊在微风中曳曳驿动。
是合欢花,锦庐花园里的合欢花!我终于看清楚了。这个望远镜的主人在之前不久正把视线对准锦庐,他要关注的是合欢树上的什么东西还是合欢树后窗玻璃窗内的什么人呢?
我一边暗自思忖,一边审视着这个小阁楼。
一面墙壁上贴满了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照片,靠墙摆放的条案上放着一个装着长镜头的照相机,旁边的那个是我熟悉的夜视镜。这个阁楼显然是被于焉当作了望室了。
我又走过去看墙上贴的照片,各种各样的鸟儿被镜头定格在画面里。它们颜色各异,姿态万千,有的引吭高歌,有的俯首啄羽,有的在空中振翅飞翔,有的在枝头交颈嬉戏,最温馨的一幕是在一个鸟巢里,鸟妈妈张着嘴,让几只还没长羽毛的幼鸟从自己的嗉囊里取食,幼鸟们争先恐后,鸟妈妈则泰然自若……端详着那些照片,我不禁感慨人类的世界被太多的矫饰和功利控制了,远没有鸟类的世界这么斑斓多姿,亲密无间。
就在我准备把目光从照片上移开,打算再去望远镜前俯瞰无风岭的景致时,几张相互叠加覆盖的小鸟照片的下面露出一张我所熟悉的照片的一角。我把固定在上面的图钉掀开,让下面的照片完全暴露出来。果然不错,就是于焉第一次给我拍的那张照片,我穿着天青色长裙站在锦庐的落地窗前,裙摆飘摇,猎猎生风。
我取下旁边的鸟类照片,下面又露出几张我穿长裙的照片,他当时连续拍了一组照片,但发送到我的信箱里给我看的不过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张而已。而且在那一组照片中,有几张是特意拉近拍摄的,并且角度下移,头几乎顶到了上沿,脚像是悬在半空,整幅裙子的下摆都招展在镜头中央,使那些绣在裙边的粉红色花蕊清晰得丝丝毕现。这不应该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摄影师拍摄的作品,因为犯这样主次不分头轻脚重的错误实在是太低级了。除非……尽管我不愿意相信,但也不得不怀疑他是在故意为之。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继而,我又忆起适才于焉为了掩饰我和他的对话而在于烈面前的闪烁其词。也许,穆寒说得没错。
于焉感兴趣的远比他告诉我的要多得多。
我伸出手想抚摸了一下那些照片,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地颤抖。我不知道自己是恐慌,还是在生气。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把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