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羽,你先躺着,我去给你熬点粥。”说完,他在我的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只是迷糊着,似睡非睡。
不久,穆寒回来了,他的手里捧着一个装满米粥的瓷碗。坐到我身边,他把我扶起来靠在垫高的枕头上。我想把粥碗接过来,他笑笑说:“你只管躺着,我来喂你。”
他用个小汤匙舀起一些粥,嘟起嘴唇忽忽地吹了几口气,又用舌头试了试温度,才送到我的嘴里。我很过意不去,执意要自己吃,但手伸出去却抖得不能自持。
“好了,乖乖地吃吧,有什么难为情的。”他腾出一根手指点点我的鼻子尖,语气温存。
“真好吃。”我放弃努力,依旧靠回到枕头上。
“那当然。”穆寒的眼里有星光倏忽一闪,“这可是神仙粥啊!”
“神仙粥?哪位神仙曾经熬过?”我吃了几口粥,感觉气力恢复了一些。
“哪位神仙我就不知道了。小的时候,我一有头疼发热的症状,我妈妈就会给我熬这种粥,先把淘洗过的粳米和生姜放进锅里煮,煮得稠了放进去一些连须的葱白,等到粥熬好了再加一些米醋,拌拌匀趁热喝,发发汗,病就好了。”穆寒又舀了一汤匙喂给我,“每次我吃到妈妈熬的神仙粥,都会觉得很开心,觉得生病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他的目光飘向窗外某个遥远的地方,脸上的表情温暖而又亲切。
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回忆和母亲一起渡过的时光,那时他还是个孩子,有人疼,有人爱。
“穆寒。”我轻轻叫了一声,他回过头粲然一笑。
“穆寒,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我问。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的笑容愀然一变,把手里的汤匙放进粥里,用力搅了搅。
“因为我相信能给自己的孩子留下如此温暖回忆的母亲,一定会有个美丽的名字。”我回答。
穆寒唇上的笑意更浓郁了:“没错,我妈妈的中文名字叫云苓。你知道有一味中药叫茯苓吗?”
我点点头。
“古人认为茯苓是‘松之神灵伏节而成’,称其为‘四时神药’,因为它功效非常广泛,不分四季,将它与各种药物配伍,不管寒、温、风、湿各种症候,都能发挥独特的功效。而茯苓中质地最好的产自云南,所以叫又云苓。我的外祖父祖籍云南,当年离家出洋求学时,家人在他的行囊里装了一包云苓,后来他在海外但凡有身体不适,就会取出一些云苓煎服,不久便能康复。”穆寒将汤匙舀满,递到我的嘴边,我张口接了,慢慢咽下。
热乎乎软糯糯散发着姜汁辣味的米粥在肚子里迅速被消化,吸收,五脏六腑都暖和了,汗毛孔也随之舒张开来,我的额上微微有了一些汗湿。
穆寒拿来一块毛巾替我擦了擦,接着说:“云苓在外祖父的心目中成了故乡的代名词,所以,当我母亲出生时,外祖父想都没想就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云苓。”
“外祖父知道自己在有生之年再也回不到故乡了,所以,他把对故乡的思念都转移到了我母亲的身上,将自己所受到的中国传统文化教育悉数传授给她,使她的一言一行都充满了中国传统女性的优雅风韵。”
穆寒的视线又向某个遥远的地方飘去,我发现每次说到他的母亲,他都会作出那样的表情,似乎心神在不由自主中冲脱躯体的束缚,倏然飞去与虚空中的母亲相聚。
我暗暗想起穆寒喝醉酒时讲述的关于他母亲的往事,以及他大声哭喊着说“我是妈妈偷来的”,不禁满腔困惑。
“我小的时候,外祖父把教我学中文读线装书当作最大的乐趣,念诗词,学历史,还手把手教我写毛笔字。如果没有外祖父从小的教诲,现在的我一定是个地地道道的‘香蕉人’。”他哧地一笑,把碗里剩下的粥都收拢到汤匙里喂给我。
“香蕉人?什么意思?”我好奇地问。
“就是表面上还是黄种人的肤色,内心里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已经完全西化的海外华人的后代。”穆寒回答。
“哦,这个比喻还真形象。”我点头叹道,“穆寒,你不是香蕉人,是芒果人。”
“啊?”他不解地望着我。
我掩着唇角的笑,轻声说:“不仅皮是黄的,瓤更黄。”
第四十四章 冰凝在心的泪珠(2)
穆寒起初还颔首称是,待到品出我话里的揶揄成分,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捏住我的脸颊,说:“损人不带脏字的坏丫头,说我黄,那我就真的黄给你看。”
他拥住我的身体,和我一起滚倒在床上,嘴唇在我的脖颈间乱吻。
“停,停,我头痛。”我使劲揉着太阳穴,皱起眉头。
“头很痛吗?那你继续躺着发发汗,疏散疏散,很快神仙粥就会起作用了。我不跟你说话了,有什么需要就叫我。”他赶紧起身,帮我把线毯盖好。
我闭着眼睛养神,穆寒坐在藤摇椅里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许久,我们两个都没有说一句话。
我渐渐感觉热起来,便掀开毯子把腿露在外面。穆寒看见了,问:“好些了?”
我点点头,说:“只是身子懒懒的,不想动。”
“那就躺着别动。”他微笑着,“以前我一直觉得每天不学习不工作就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很少休息,恨不能一天有三十六个小时或者更多。可是现在,我发现就这样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陪着你静静地坐着,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但字字句句听在我的耳朵里,都像敲钟一样响亮。
“难得你有这份感悟。”我说,“生命的价值并不全是体现在事业成就上的。”
“的确。”他凝神看着我的脸,接着说:“这也是在认识你之后才有的感受,特别是跟你一起在锦庐的时候,这种感受就越发强烈了。”
“如此说来,我当初选择租住在锦庐是个相当英明的决定啊。”我得意地朝他忽闪着眼睛。
“英明。”他竖起拇指表示赞许,转而又问:“凌羽,你喜欢锦庐吗?”
“喜欢。可是再喜欢这里也不可能是家,终有一天要离开的呀。”我无限感慨地说。
“如果真想让它成为家,也未必就是不可能的事。”他慢声自语,眼神若有所思地重新移向窗外,那里,合欢树的叶子郁郁葱葱,花蕊红红彤彤,微风拂过,更有淡雅的清香向四方悠悠荡荡地弥散。
我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愿意去猜。我相信他想清楚了,自然会来告诉我的。
正沉默时,忽而有一阵缥缈的风声在原本静寂的房子里响起,起初还比较委婉,时断时续的,后来逐渐地变得跌宕起来,时高时低,高时如尖锐的口哨声,低时又仿佛谁含在喉咙里呜咽。
那些声音于我已经是听惯不怪了,而穆寒则是第一次听到,先是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随后就十分诧异地问我:“凌羽,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是风声啊。”我觉得他那大惊小怪的表情未免太夸张,不禁想笑。
“不对,不是风声。”他斩钉截铁地否定了我的话。
“怎么会不是?从打我第一天住进锦庐,就听到这种风声了,我还因此和房屋中介交涉过呢。”我固执地强调着自己的看法。
“若要形成这么大的风声,那外面刮的风一定会把合欢树的枝叶摇摆得很厉害,可你看,此刻那些叶子那些花蕊只是在微微地摆动而已。
我欠身望望窗外,果然如穆寒所说,合欢树懒洋洋地伸展着枝桠,偶尔才会极轻缓地摇晃一下。
“可是这明明是风声啊。”我仍然不甘心,接着争辩。
这时,鱼缸里的绯儿又不安分了,一忽翻身跃起,一忽贴着鱼缸的玻璃壁急急地转圈,嘴边的水泡噗噗噗地吐个不停。
“我们到花园去吧,”我对穆寒说,“绯儿一向不喜欢这风声。”
穆寒的眉头紧蹙,半晌无语。
我下床走到书桌边去捧起鱼缸,穆寒见了,接过去说:“我来吧。”然后和我一起下楼来到花园里。坐在藤蔓架下的石桌旁,我的耳边瞬时清静了,绯儿的游动速度也平缓了。我想穆寒的话是对的,而之前我把那声音当作是风声真的有点武断了。可如果不是风声,那不时出现的声音又是怎么产生的呢?
我看看穆寒,他的眉头丝毫没有舒展开来,显然他心里的疑问和我的一样,无法解释。
几声鸟鸣从合欢树的枝头传来,虽不像白喉矶鸫那么委婉悠扬,但也鲜亮清脆,十分的畅快。我循着鸟鸣的方向望过去,视线越过茂盛的树冠落在锦庐那青瓦覆盖的屋顶上。一刹那,我几乎是脱口大叫起来:“穆寒,你看屋顶,那扇百叶窗又出现了!”
我跳着脚指着屋顶让他看。他顺着我的手指向上望,也看到了,脸上的惊诧陡然加深了。
“上次,我记得也是房子里出现风声,我带着绯儿出来,然后发现那扇窗的。今天,又是这样,莫非那风声与窗子之间有什么联系?”我的脑海里忽有灵光乍现。
穆寒不答话,站在原地望了片刻,再站远些换个角度观察,间或又拔腿跑进楼里,楼上楼下的转了个遍,而后,站在落地窗口问我:“凌羽,那个窗子还在吗?”
我说:“在。”
他点点头,说:“房间里声音也还在。”
过了一会,他回到藤蔓架下,继续仰着头凝神盯着屋顶,少顷,他说:“我在房子里找不到能跟那个窗子连通的地方,二楼的对应位置的走廊和房间我都检查过了,哪里都没有曾经装了门或楼梯的痕迹。”
“是的,上次于焉也查看过了,他也没找到。”我随口答道。
“于焉?怎么又是他?”穆寒大为不满地瞪了我一眼,“我不是说过,不要随便让人进门的吗?”
“这怎么叫随便让人进门呢?他那天刚好路过,看我满腹狐疑地站在行车道上,就过来问我有什么事,我才把屋顶出现百叶窗的事告诉他的。他也很惊奇,就问我能不能让他进锦庐去看一下,他也是觉得二楼应该有通向那个窗子的通道,但是,找来找去也没找到。”
我把那天的事情经过简单讲了一遍,心里感到很委屈也很生气。我觉得他的态度太蛮横了,谁给他限制我自由的权利了?
穆寒像是发觉了我的怨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并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第四十四章 冰凝在心的泪珠(3)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就是太容易相信人,我最不放心你这个毛病了。”
这已经是穆寒第二次说我有轻信的毛病了,我心里的火腾地一下由小火星变成了大火苗,突突地直往上窜。
“你这样说的意思就是在暗示我很蠢,不会带眼识人了?”我望着他的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
我从来就不是个会轻易敞开心胸的人,一直以来,我都是形单影只,少有成群结队的时候,所以,能被我认做朋友的人少之又少。而与于烈兄妹俩的相遇,真的让我有种意外收获的喜悦。特别是于烈,与她的相识相知,简直就是奇迹。如果让我在他们与穆寒之间取舍的话,我真的会犹豫不决。这并不能说明我对穆寒的感情淡薄,而是于烈在我心目中的分量实在很重,而于烈与于焉又是一体的,我不可能排斥于焉而独独与于烈亲近。可以想见,那